一隻大羊鷹在高空盤旋,兩隻翅膀伸開來比普通門板還要大了三輪,剛羽反射著青銅色光芒,鋒利的爪子隱隱泛著寒光。PaoShu8一聲清啼,『唷爾∼∼∼悠∼∼∼』,那尖銳的聲音在灰濛濛的天地間迴盪,哪怕暴風雪都無徹底隔絕這充滿了霸氣的啼叫。荒野上十幾頭耷拉著尾巴的野狼聽到這天空霸主的啼叫,立刻倉皇的四散逃開,在這一片廣袤的高原上,沒有任何一種野獸敢於和大羊鷹這種生物相抗衡,哪怕是猛虎獅豹那堅硬的頭蓋骨,在它的利爪下都會像豆腐一樣粉碎。
這隻大羊鷹高傲的在空中盤旋,翅膀一動不動,只有翅膀末端的幾根平行伸出的長翎被那罡風吹拂,偶爾顫抖幾下。它銳利的眼神掃視著它的領土,它在尋找可以果腹的鮮美血食。對於那幾頭逃走的野狼,它不屑一顧,除非是無找到更加肥嫩的牧人蓄養的家畜,否則它絕對不會看上這些隆冬季節,餓得皮包骨頭一點油水都沒有的野狼。它冷冷的掃過那幾條野狼倉皇奔逃的身影,不屑的再次長啼了一聲,翅膀微微縮近身體,從那近千丈的高空慢慢的向下盤旋滑翔,朝它記憶中一處牧民的氈房飛去。
下降,再下降,突然一種野獸特有的危機感籠罩在這頭大羊鷹的心頭,它一聲驚啼,翅膀猛的拍打了一下,就要爬上高空。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柄混鐵槍帶著刺耳的嘯聲自下方一處小山包後破空飛來,筆直的刺進了大羊鷹的胸膛,穿過了它的心臟。那混鐵槍刺穿了大羊鷹的身體,還射出了近百丈高,這才落下。一蓬熱血從那鷹的胸膛上噴出,冒著熱騰騰蒸汽的鮮血被那狂風一卷,變成一片片猩紅的雪片飛散,那大羊鷹巨大的身軀一頭紮下地面,將地上厚厚的積雪撞出了一條十幾丈長的雪溝。
全副甲冑的高仙芝從那小山包後面轉了出來,微微瞇著的眼睛冷冷的掃了一眼還在掙扎抽搐的大羊鷹,冷酷走過去一手掐斷了大羊鷹的脖子,托著這只翼展足足有三丈開外的大鷹轉身就走。幾名同樣身披黑色鎧甲的親兵一步一滑的跑到那混鐵槍落下的地方,將那深深的扎進凍土地足足有五尺的鐵槍艱難的拔了出來,大呼小叫的追著高仙芝轉過了小山包。
小山包背風的一面被人用一種奇異的力量挖出了一個高兩丈許寬百八十丈深有近兩百丈的大洞,一千名身披黑甲的士兵盤膝坐在洞的一角,靜靜的吞食著手上的炒麵餅和乾肉。一千匹戰馬則搖頭擺尾的聚集在洞的另外一邊,無聊的啃著自己的蹄子打發時光。洞最深處正中位置的一個細草蒲團上,江魚在長安城見過的那個小和尚正盤膝坐在上面,手捧一卷貝葉為紙,用人血抄錄的梵文經文小聲的誦讀著。一道道金色的光流隨著這小和尚的誦經聲從他嘴裡飛出,將這急就章挖出來的洞照耀得金光閃爍,洞內溫暖如春,一股無比祥和寧靜的力量籠罩了整個洞,讓人心神一片的寧靜,好似耳邊有伽稜鳥的叫聲在盤旋,眼前更好似有一朵朵金色的曼陀羅花迎風飄蕩,鼻端也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這洞,居然變得有如西天佛境了。
高仙芝拖著那隻大羊鷹走進洞,隨手將那鷹丟在地上吩咐道:「把這扁毛畜生洗剝乾淨了,熬一鍋熱湯讓兄弟們暖暖身子。」幾個黑甲士兵急忙走了上來,將那大鷹拖到一旁處理去了。高仙芝步伐沉重的走到那小和尚身前,恭敬的跪坐在地上沉聲說道:「華邏祖師,那江魚已經快到邏些了。還有,狼魔僧師叔祖他,被殺了。」
小和尚抬起頭來,眼裡有很溫潤的月白色光華閃過。他將那貝葉經放進袖子裡,淡然說道:「這也是他的劫數,該有一死,怪不得人。吾上一世時知曉他偷偷學那婆羅門的驅獸邪,故而將他逐出爛陀寺,此番給他一個機會重列門牆,他借此重入輪迴,卻也是一件好事。」雙手合十,華邏和尚低頭念誦了幾句往生咒文,這才淡淡的問道:「從數千條餓狼手中逃脫,江魚的人損失也不少罷?呵呵呵,看看這小傢伙這次到了邏些,還能怎麼對付那些地煞殿的人?他,不會依仗著自己的修為蠻幹罷?」
嘴角了幾下,高仙芝有點畏懼的悄悄抬頭看了一眼一臉平和的華邏和尚,低聲說道:「祖師,那江魚身邊有幾個極厲害的妖物,那些餓狼只是殺了他們隊裡一個地痞,卻沒有損傷江魚的實力一絲一毫。」
「妖物?」華邏和尚也不吃驚,他點頭道:「如此說來,在長安皇宮,祖師我沒有看走眼?哼哼,江魚是道門的護,那些妖物定然是他收服的妖獸,那些道門的老道,定然給了他們藏匿自身氣息的靈符,否則他們身上的氣息,不會是如此的晦澀,讓祖師我都一時無斷定他們的身份。」低頭又默默的念誦了好一陣子的經文,華邏和尚這才抬頭看了看高仙芝,示意他繼續說。
高仙芝朝前微微俯了一下身子,有點驚疑不定的對華邏和尚說道:「按照派出去的探子這幾日的回報,江魚屬下捕風營的人都有極精深的修為,再看看上一次他送扶桑使節回國時的事情,他手下雖然只帶了兩百人,可是兩百人都有金丹初結的修為。這,應該是破壞了修道界默認的規則的罷?」高仙芝有點憤怒的說道:「兩百名金丹初結的修道人,幾乎可以毀掉整個邏些城了。」
華邏和尚低聲頌唱了幾聲佛號,腦後佛光突然變得明亮,他的神識已經在瞬間掃過了江魚的隊伍。沉默了一陣,華邏和尚這才說道:「果然不錯,兩百名金丹初結的人。但是他們不習道,不學玄門術,就不算修道人。金丹初結,卻也算不得太厲害的修為,江魚他劍走偏鋒,卻是下了一步好棋。」正說話,華邏和尚突然從袖子裡掏出一柄小小的八寶如意丟了出去,那八寶如意釋放出層層疊疊溫和的金光,將整個洞保護得嚴嚴實實,隱約聽得外面一陣的鬼哭神嚎,平地捲起了數百道細小的旋風繞著方圓十幾里的地方盤繞了好一陣子,那哭嚎聲才慢慢散開,那旋風卻又突然消散,只是外面原本蓬鬆的雪地,如今化為了一片平整的冰面。
「苯教的幾個大神通者果然厲害,祖師我只是用神識偷瞥了一眼江魚,就被他們一路追到了這裡來。」華邏和尚的面色有點不好看,他冷冷的說道:「高仙芝,對付江魚的事情還得你出手,吐蕃如今是苯教的範圍,我佛門想要在這裡作出什麼大的動作,是極難的。也不要羨慕江魚身邊的人,祖師會想辦,讓你的屬下也變得和他一般的強。」
沉默了一陣,華邏和尚很是不解的抓了抓自己的腦門:「只是,有一事讓祖師我大為不解啊?以蓬萊島煉丹的手段,強行製造幾十萬個金丹期的修士,那都是輕而易舉的,只是其中要死多少人?他們不怕天劫轟頂麼?此事大有古怪。幾百個金丹初結卻不修習道的『武者』,並不算什麼大事,但是這樣一支力量出現在紅塵俗世,卻對我佛門的基業,是個大威脅啊。」
高仙芝又跪坐了一陣,看到華邏和尚閉上眼睛入定了,這才輕手輕腳的站起來,緩步退後了幾步,轉身就要離開。哪知道他剛走出幾步,華邏和尚就睜開眼睛,說道:「長安城中的事情,祖師也告訴了你,蓬萊三島七大地仙、一氣仙宗九大散仙,十六名道門頂尖的人物聯手用五行真火煉了祖師我足足兩個時辰,毀掉了祖師護身佛器三十八件,差點將祖師的羅漢金身都煉成灰燼。如今道門在大唐氣數正盛,我佛門想要在大唐和道家爭鬥,卻是有點困難,故而此番來吐蕃探路,你且不要和江魚爭執太過,誤了大事。」
高仙芝回頭拜倒在地上,沉聲道:「祖師放心,徒孫知曉怎麼做。PaoShu8等得江魚在邏些城作出了那事情來,徒孫正好趁勢而入,滅殺地煞殿的妖人,並生擒江魚,和吐蕃王交好,為我佛門日後在吐蕃傳教,先打下一份基礎。」
華邏和尚滿意的點點頭,低語道:「你明白事情輕重就好,拿下江魚,逼中原道門交出鎮神塔換人。哼哼,這一次,要好好的落一下他道門的臉面。」華邏和尚右手輕輕的掀起自己僧袍的前擺,露出了兩條焦枯發黑的小腿,他深深的看了自己兩條小腿一眼,長吸一口氣,仰天長頌道:「南無阿彌陀佛,佛祖佑我教大興渡此難關,吾教終能大興。」
高仙芝無比崇敬的看了華邏和尚一眼,心頭沉甸甸的行出了洞,站在那洞窟門口,呆呆的看著天空出神。天竺本土,婆羅門正在醞釀著大動作,他們數百年來積蓄實力,進行了一次次盛大的祭祀以求神力的加持,逐漸的壓過了佛教的影響力。佛教發源於天竺,如今卻在天竺被婆羅門連番打壓,日子委實難過。外出傳教,中原被道家把持,吐蕃是苯教的天下,西方大食信奉的是另外一名真神,佛教何去何從?這是壓在高仙芝心頭一份極其沉重的負擔。
他率領屬下精銳,好似發瘋一樣的進攻蔥嶺一帶的那些小國,將這些國家的頑固勢力斬盡殺絕,就是為了向西方傳。他堅信,日後他高仙芝馬蹄踏到的地方,就是佛祖的光芒照耀的地方。哪怕蔥嶺的西方是那個強大而神秘的大食,高仙芝也有信心讓佛經鋪遍那片富饒的土地。當然了,在征服大食之前,高仙芝首先要把江魚給打趴下,否則在他遠征大食的時候,若是江魚在背後狠狠的捅他一刀,高仙芝的遠征大軍不全軍覆沒才怪。也只有收服了江魚,高仙芝才能保證自己日後手上擁有足夠的軍權--「該死,怎麼他就有這麼一個好大哥?李哥奴,該死的。」
高仙芝和華邏和尚商議的時候,江魚正騎著一頭犛牛,一臉不正經的驅趕著那牛晃進了河水裡。他腳板虛懸在水面上,朝河對面的幾個吐蕃士卒叫道:「諸位將軍,不要射箭,咱們是良民,咱們是來吐蕃做買賣的。」他從背後鞍韉上掏出了一大塊茶磚,在手上輕輕的拋了幾下,隨手丟過了河去:「瞧一瞧看一看啊,上好的茶啊,嘖嘖,這茶濃得,一口下去可以把場子裡面的肥油全刷下來哩。」
一個吐蕃士兵手腳麻利的接住了那塊沉甸甸的茶磚,仔細的敲打了一下那黑黝黝的茶塊,幾個士兵同時裂開嘴笑起來。一個士兵拔腳就往後面帳幕裡狂奔,另外幾個士兵則是結結巴巴的用吐蕃話和中原官話相結合,口音極重的叫道:「唐人的,馬幫,兄弟們都過河罷!我們朗錄大老爺正好在這裡,你們除了茶磚,還有別的貨物麼?」
『朗錄』?江魚回頭看了一眼油老鼠,油老鼠急忙也騎著一頭犛牛衝進了河裡,湊到江魚耳朵邊笑道:「朗錄大老爺,可是吐蕃朗氏的家長,是吐蕃棄迭祖贊手下很重要的臣子,有權有勢,他家的田地和牧場,快馬都要走幾天幾夜,他家的金銀銅錢,那都壓垮了好幾個倉庫,他家的農奴,就和地上的羊群一樣多,他家的武士麼,嘿嘿。」油老鼠朝著對岸的帳幕一指,笑道:「您看啊,這些武士應該全是他朗家的軍隊,朗氏可是吐蕃一等一的王公貴族,那勢力,嘖嘖,比起咱們大唐的親王,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廢話,大唐的親王哪個能領兵的?」江魚瞪了油老鼠一眼,回頭招手道:「兄弟們,過河,過河。小李啊,準備一份厚禮送給朗家大老爺,唔,把那一套兒青花點紅大套瓷的茶具給整出來。送給朗家大老爺的禮物,怎麼也不能太寒酸啊。」江魚心裡翻滾著極其不良的念頭,他這次來吐蕃,李天德嚴厲告誡他不能挑起吐蕃和大唐的全面戰爭,那麼,江魚尋思著,他刺殺幾個吐蕃的王公大臣,總不會有太嚴重的後果罷?這也算為國出力了,按照中原的規矩,家主死了,家裡的人爭位都要爭上好幾年,那其中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啊,江魚想起來就不由得一陣激動。朗氏若是內亂,這對大唐只會有好處是不是?
「唔,天下像我江魚這樣時時刻刻都在為國著想的忠良臣子,可實在是沒有幾個啊。」江魚一點都不知道慚愧是什麼東西,腦袋裡翻滾著一連串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他臉上了幾分地痞流氓特有的欺善怕惡的諂媚卑下和自高自大相結合的笑容,在幾個吐蕃士兵的引導下進了一個極大的牛皮帳幕裡。剛進門,江魚就聽到了一聲陰惻惻、凶巴巴故意壓低了聲音的低聲咆哮:「兀那唐人,大雪封路,我們吐蕃人都不敢到處亂跑,你們這麼大隊人馬去邏些城幹什麼?唔,你們,一定有所目的是不是?」
江魚抬頭,正好看到一個面目黧黑身高大概七尺左右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極其奢華的衣物盤踞在帳篷正中的皮褥子上,深陷的眼眶中兩點精光上下打量著自己,大鷹鉤鼻子讓這男子有一股說不出味道的猙獰味道,滿口的大黃牙的末端卻閃動著一絲絲白光,好似猛獸的牙齒一般。江魚沒有回答這男子的問話,而是在心裡默默的計算這男子那套服飾若是拿去了長安,能夠變賣出多少錢來。這麼一套吐蕃人的傳統服飾,光是項鏈這男子就在脖子上掛了七條之多,其中最大的一串黃瑪瑙項鏈最小的一顆都有拇指大小,掛在最下面的哪一顆黃瑪瑙更有小孩子的人頭大,通體光潤沒有一點兒雜色,顯然是一顆極品瑪瑙石,江魚對於珠寶的行情不是很瞭解,但是這麼大一顆寶石,起碼也價值數千貫罷?
再看看這男子十根手指頭上戴著的十六枚寶石戒指,祖母綠、貓兒眼、藍寶石、紅寶石、胭脂玉、墨玉,各種珍奇的戒面小的有棗核般大,大的就好似一顆小雞蛋一般,映襯得這男子的一對手掌金壁輝煌富貴之氣比那興慶宮還要勝過幾分。而他腳下踏著的一對牛皮靴子,靴頭上用金絲銀線縫了兩顆鴿蛋大小的紫色珍珠,又是一件極其罕見的珍奇之物。
江魚不由得暗自點頭,難怪以前和風笑笑他們在花營廝混時,這群世家子弟都在哀歎自己世家的窮困,風笑笑說他風家就連吐蕃的一個土財主都比不上。如此看來也有幾分道理,朗錄雖然不算土財主,但是他身上這一身的珠寶陳設物事,怕是李隆基想要置辦一套都是比較困難的--當然,李隆基也不會風騷到脖子上掛七八串項鏈去上朝,那會被幾個老成守舊的大臣死諫乃至責罵的。
大鷹鉤鼻子朗錄瞪了江魚一眼,猛的一拍身邊的茶几,怒道:「兀那唐人,你耳朵聾了不成?你是來吐蕃幹什麼的?大冬天的帶了大隊人馬來吐蕃,你是想要幹什麼?我看你一身匪氣滿臉無賴模樣,就知道你不是一個好東西!」
江魚呆了呆,惱怒的皺起眉頭,喝道:「朗大爺何必這麼不客氣?咱是來你們吐蕃賺錢的。咱家就帶了三百多人來吐蕃,算得上大隊人馬麼?至於咱的長相麼……」江魚無奈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其實江魚的容貌雖然算不上俊朗,卻也是很有男子氣概的,奈何他一直保留著年少時的街頭習氣,無凡也從來沒教授過他什麼天理之類的東西,李林甫自己就是一個官痞,又怎會把江魚調教得好似正人君子一般?所以,朗錄說江魚一眼看過去就不像好人,江魚雖然惱怒,卻也只能吞下這口氣。
「嘿嘿!」朗錄奸笑了幾聲,猛的朝著四周的屬下叫道:「幹什麼?幹什麼?都愣著幹什麼?給咱們的貴客鋪褥子、上茶呀?教過你們多少次了,如果是唐人的軍隊,咱們見一個殺一個,唐人的百姓,咱們見一個就搶一個,可是唐人的馬幫商隊,咱們見一個就要厚待一個,否則,咱們吐蕃有很多東西都不能自給自足,到時候吃什麼,喝什麼?大爺我的一百多個小老婆哪裡來綾羅綢緞穿啊?」
妙極,這個朗錄是個真小人,但是,應該是一個心計極其深沉的真小人。江魚裂開嘴大笑起來,一坐在了朗錄身邊那些侍從剛剛鋪墊的皮褥子上,拱手朝朗錄笑道:「朗大爺說得就是沒錯,你們吐蕃人有無數的好東西,我們大唐人也有無數的好東西,這些好東西在自己家裡都不值錢,只有運到別人家裡才值大錢,所以咱這時候才會來吐蕃哩。來人啊,把咱給朗大爺準備的禮物送上來。」
李亨帶著五毒兄弟捧著那一套精品茶具以及數十匹上品綢緞走了進來,李亨將那茶具慢慢的放在了朗錄身前的地毯上,卻不給朗錄行禮,而是轉身就站在了江魚身後。朗錄卻也不在意,一手抓起一個茶杯輕輕的用手指一彈,聽那茶杯發出好似玉罄一般的清脆長鳴,不由得突然罵道:「我入他老母,以前那群混帳東西給大爺我送的都是什麼鬼東西?那也叫做瓷器麼?這位東家高姓大名啊?實在是客氣,客氣啊。」朗錄極其老練的用兩根手指抹過了五毒兄弟奉上來的綢緞,那癢膩膩的手感讓他知道這是難得一見的好貨色,頓時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不少,再也不提江魚是來他們吐蕃搗亂的之類的言語了。
端起一名女奴送來的酥油茶,江魚喝了一口茶水,忍著嘴裡的不適將這酥油茶吞進了肚子裡,急忙將茶杯放下,笑道:「高姓大名不敢說,咱叫江魚,生平第一次領隊走吐蕃這條線。咱盤算著,富貴險中求,如今吐蕃大雪封山,想必下雪前存下的一點茶磚、精鹽之類的東西,如今都所剩無幾了罷?這不運了一批好貨色,準備去邏些發財哩。」
朗錄眉頭一揚,鼓掌讚歎道:「英雄出少年啊,果然眼光毒辣得厲害。嘿嘿,就算如今你去邏些賣不出好價錢來,等得剛開春的時候邏些城所有的王公大人家裡的茶也肯定吃光了,你們唐人的馬幫卻每年雪融後一個多月才能重新上來,這一個月,你就能賣出老高的價錢。」點點頭,朗錄又大力鼓掌道:「好,好,好,實在是好。不過,江東家卻也不用等開春了,我朗錄用平時市價的三倍價錢買下你所有的貨物,怎麼樣?」
「這個……」江魚眉頭一皺,腦子裡念頭飛閃而過,急忙說道:「三倍價錢就三倍,咱吃點虧不要緊,這一路上那牲口馱馬可是死了無數,好容易才把這些貨物給送上來哩。三倍的價錢,卻也值得這回辛勞了。只是,咱要去邏些城等開春了,再下去劍南道回成都府,不知這貨款?」江魚可不希望朗錄將自己貨物一口吞掉,自己又傻乎乎的帶領大隊人馬回去成都,那他還真變成來吐蕃做生意的了。
朗錄手一揮,乾脆的說道:「這次大爺我是去邏些城找人麻煩的,肯定沒帶太多錢在身上,所以你也一定要陪我去邏些城,才能拿到錢。你是要金沙,還是別的東西?看看你的貨物有多少,估一個價碼告訴我管家就是了。」
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口茶,朗錄很開心的笑起來:「原本還發愁怎麼才能打動那群看熱鬧的混蛋,我吐蕃的出產,他們是一點兒都不會感到寶貴的。可是如今大爺我手上有了這麼一批大唐的好貨,由不得他們不我啊!哼哼,達扎路恭家敢和我朗家搶奪那幾片牧場,如今我趁著他家的牲口都藏在牲口圈裡躲避風雪的時候帶領我家戰無不勝的雄兵來打他,搶奪他家的牲畜,我看他還能神氣多久?」
聽得朗錄的話,江魚心中那個歡喜啊,就好似要入洞房的新郎一般。他『桀桀』大笑道:「原來如此,大老爺剛好要一批好禮物送給別的王公大人啊?大老爺是要和你的敵人打仗麼?唔,若是我能幫大老爺打仗,是否這次貨物的價錢,再加兩個跟頭上去?」江魚心血澎湃啊,吐蕃的王公要相互廝殺,這種熱鬧若是不參合一下,他江魚還算人麼?這種熱鬧,那是一定要參合的,不參合不行啊。
皺了一下眉頭,朗錄有點看不起江魚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過了好一陣子,朗錄才撇嘴道:「江東家,你這麼高的個子,倒是個好漢模樣。但是你太瘦小啦,怕是吐蕃高原上的一陣風,都能把你吹飛去泥婆羅啦,你能幫我打仗麼?」搖搖頭,朗錄大笑道:「你們唐人中間有英雄好漢,比如說你們開國的那些將軍,是我朗錄非常欽佩的英雄,真正的大英雄。可是你江東家不行,你不是打仗的材料,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做生意罷。以後你的馬幫在吐蕃,就由我朗家照應你,你每年幫我們朗家提供一批上好的貨物,我保證你家的馬幫事事順利就是。」
江魚也不吭聲,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朝著身邊女奴手上的純陰茶壺輕輕的一捅,手指已經無聲無息的捅進了茶壺裡去。朗錄目瞪口呆的看著江魚那好似鐵條一般的手指,半天沒吭聲,只是一對眼珠子『骨碌碌』的亂轉,不知道在動些什麼鬼主意。江魚『桀桀』笑道:「朗大老爺你太小看我江魚啦,我們雖然是生意人,但是咱們在大唐也做一些官家不許做的買賣,這一身本領,可不是拿來好看的。咱們這一身肉,肉裡面裹著的一肚子血,可都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您花錢,咱們就為您打仗,公平合理,您看怎樣?」
朗錄眼珠一瞪,突然伸出手翻了翻手大聲說道:「江東家,你們是大唐的好漢,大老爺我知道啦。這樣罷,若是我和達扎路恭真的打了起來,他身邊有一隊非常強大的武士保護他,那群武士麼,你還有你的屬下殺一個,我就給你十斤金沙、一百斤原玉礦石、一百根蟲草、十斤紅花、十斤雪蓮,怎麼樣?這些東西在我吐蕃不是很值錢,但是去了你們大唐,這可是能賣出大價錢的。」
靠,江魚的眼珠子都發綠了,就好似上次他們碰到的那餓狼群一樣的發綠了。他猛的撲前一步抓著朗錄的肩膀叫道:「那什麼什麼大扎工的手下,有多少個這麼值錢的武士?有一千個麼?」江魚在那一瞬間幾乎忘記了他來吐蕃到底是幹什麼的,把那剷除地煞殿餘黨的事情整個都一腳踢回了河套地區去了,他如今眼裡閃動著金光,腦海中只浮動著一個字--錢!
朗錄眼裡一絲精光掠過,他很滿意江魚如此衝動的反應,他原本對江魚的身份和來吐蕃的動機還有著幾分的懷疑和提防,如今可都全部放下心啦。他自信沒有人能夠在他的面前裝模作樣,沒有人能夠躲過他這一對被吐蕃王公們稱呼為『鷹眼』的神目的審視,江魚臉上的貪婪和那眼裡閃動著的『金光』,是大唐的那些探子無論如何都裝不像的。朗錄心頭暗喜,輕輕的拍了拍江魚的肩膀,笑道:「沒有一千個,若是有一千個那樣的武士,我還和他爭什麼?達扎路恭身邊那樣的精銳武士,只有三百人。可是若是你能殺達扎路恭的族人一個,我再在那樣的價錢上加一倍的給你錢。你幫我殺人,我給你錢,就這麼簡單。」朗錄心頭大樂,江魚的表現太讓他滿意了。只是朗錄做夢都沒想到,大唐的探子的確不會作出江魚正在做的事情,可是大唐朝廷裡的某些無賴出身的高官顯貴,作出來的事情,是讓他想都想不到的哩。
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朗錄的肩膀上,江魚笑道:「我幫你殺人,你給我錢,的確簡單。不過,按照咱們江湖上的規矩,朗大爺是不是要先給點定金?若是你突然和他和好了不打了,豈不是白白讓我高興了這麼一場?唔,就按照一百人的價碼,先給一百人的價錢。」江魚一掌差點沒把朗錄拍得暈過去,朗錄驚駭於江魚的力氣,同時心中又為那句『江湖上的規矩』而感到竊喜。
兩個人比比劃劃的大聲爭論了足足小半個時辰,終於商量妥當由朗錄先給江魚五十人的買命錢,若是朗錄和達扎路恭談和了,這筆錢依然是江魚的。而江魚也承諾,一旦朗錄和達扎路恭翻臉,他第一時間負責解決達扎路恭身邊的那些精銳武士,並且盡最大的努力屠戮達扎路恭的族人。同時,江魚也額外的要了一份訂單--達扎路恭的普通士兵一條命值三兩金沙,達扎路恭的僕役奴隸,一條命值十根蟲草。同時江魚也承諾,若是自己不能順利的解決達扎路恭的那一批精銳武士,則江魚所有的貨物連同定金,全歸朗錄所有。
一個是奸猾無德的地痞,一個是奸詐陰狠的王公,江魚和朗錄算得上是一見如故,很快的就相談甚歡,進而就開始稱兄道弟。朗錄興致勃勃的叫人送來了酒席,和江魚舉杯痛飲,鬧得好不快活。江魚一邊痛飲烈酒,一邊隨手露了幾手武,讓那朗錄驚為天人,對於江魚的實力,更是憑空增添了幾分信心。
最終,江魚喝得『醺醺大醉』的滿口胡言亂語的被李亨攙扶著回去了給他們安排的帳幕。原本也『酩酊大醉』的朗錄突然間從地毯上爬了起來,深陷的眼眶中一對眸子精光四射,沉聲說道:「大師以為這個江魚手上的夫如何?能幫我對付達扎路恭麼?」
一個低沉陰冷的聲音從帳幕後隱隱傳來:「能!」頓時朗錄的面容一鬆,微笑著連連點頭。那聲音又繼續說道:「這人身上有冤魂纏繞,因為他而死的人命起碼有數百條,是個殺人如麻的兇徒。他的那一幫屬下,腦後更是血光沖天,沒有一個是所謂的善良百姓。他們應該是大唐朝最凶狠的江湖暴徒,只要大老爺你捨得花錢,就算讓他們去刺殺王,他們都能拎著腦袋去幹。」
「妙極。」朗錄猛的一拍手,笑道:「大老爺我別的東西沒有,家裡金沙堆積如山,原玉礦石都拿來砌牆,家裡的幾匹駿馬都是吃著蟲草和雪蓮長大的,這些東西卻又沒有門路拿去大唐換錢,不如給了他們,讓他們替大老爺我賣命。哼哼,暴徒?暴徒好啊!啊,哈哈哈哈哈!達扎路恭,我教你和我朗家搶牧場,我教你和我朗家搶奪王的寵愛,我教你去年王公集會的時候居然坐在我的上首位,我要滅了你家!」
第二日一大清早,朗錄神氣活現的騎著一頭通體白毛比之普通犛牛雄壯了倍許的大公牛,領著大軍朝邏些城逶迤行去。江魚騎著一頭犛牛緊緊的跟在朗錄身邊,漫無邊際的和朗錄吹著牛皮。他把捕風營中出自刑部死牢的那群暴徒的案卷稍微選了幾件重案活靈活現的述說了一遍,就讓朗錄對他是益發的恭敬和看重,那有時間、有地點、有人物、有情節的重案大案,若說江魚能編造出一條來卻也罷了,要能編造出這麼多,朗錄是死活都不肯相信的。故而朗錄益發的肯定江魚是大唐境內某個大的黑道組織的大頭目,因為作惡多端被大唐朝通緝,這次是帶了一干直系屬下,來吐蕃躲災避難的。朗錄也直呼自己實在是幸運,能夠佔先碰到江魚。若是江魚到了邏些城,可能就被別的王公招攬過去了。
朗錄屬下一萬五千大軍還有五千名照顧牲口、打理後勤雜務的奴隸緊走了三天,終於在第三天中午時分到了邏些城外。江魚站在那犛牛背上,眺望數里開外的邏些城,只見那一片片四四方方的土木結構的房屋層層疊疊好似魚鱗一樣鋪在地上,城外西北方向有一座高山,正對著江魚他們這邊的山頭被劈掉了一塊兒,順著那一片山勢,修建了一座極其富麗堂皇的宮殿。
「普陀珞珈!」朗錄指著那座山上的宮殿叫道:「那是松贊干布為你們大唐的公主修建的宮殿,看,多麼富麗堂皇,你們大唐,有這樣的宮殿麼?」朗錄得意洋洋的看著江魚,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驕傲。雖然如今的普陀珞珈也就是所謂的布達拉宮沒有後世那樣的雄偉,但是如今的規模卻也不容小覷了,那好似直接鑽進山巔雲裡的白色宮殿,看起來真正好似神靈居住的地方。
江魚抹了抹下巴上兩寸多長黝黑的鬍鬚,嘿嘿笑道:「當年咱家帶著兄弟們在揚州做生意,揚州大都督府都沒有這樣的規模。不過要說宮殿嘛,咱家這輩子還沒去過大唐的都城,不知道大唐的都城裡面,有沒有這樣雄偉的宮殿哩。」朗錄聽得這話順耳,不由得腆著肚子『呵呵』大笑。江魚身後的李亨是白著眼睛斜睨江魚,對於江魚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領,李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大隊人馬緩緩朝邏些城行去,邏些城內突然響起了高昂的牛角號聲,隨著那直透雲霄的號聲,城外幾片帳幕中衝出了大隊大隊的士兵,一個個袒胸露腹的大聲叫嚷著,『呼呼喝喝』的朝這邊迎了上來。
幾騎快馬從城內衝出,當先一名紫色面龐的大漢策騎狂奔到距離隊伍不到十丈的地方,大聲吼道:「誰這麼大膽子領著軍隊來邏些城?你們想要冒犯王麼?」在吐蕃的高層中,使用漢語還是一種比較流行的風尚,這人喊話起碼能讓江魚聽懂。
朗錄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紅了,他在那白犛牛上猛的跳了起來,指著那大漢吼道:「達扎路恭,難道只有你這個會拍馬屁的傢伙,才能留在邏些麼?我朗家在邏些也有自己的宅子,我狼藉在邏些也有自己的軍營,為什麼我就不能帶人來邏些?難道你做了對不起我們朗家的事情,你心裡有鬼,害怕看到我朗家的好男兒麼?」
『喲呼』,朗錄身後的大批士兵同時叫囂起來,污言穢語潮水一樣的噴吐出去,這可是大唐軍中絕對見不到的奇景啊,江魚、李亨、孫行者他們是看得津津有味,一個個差點沒鼓掌叫起好來--就好像在梨園看戲那樣的叫好。而朗錄的幾個親近將領扒下了全部的衣服,在滴水成冰的寒風中著身體跳上前,用極度污辱性的動作向達扎路恭挑釁的行徑,更是讓現場的氣氛達到了最。
達扎路恭氣得面色發黑,他手上馬鞭一揚,大喝道:「朗錄,你要造反麼?」
一團被捏得的雪塊猛的從朗錄身邊飛了出來,重重的砸在了達扎路恭的面上。『碰』的一聲脆響,達扎路恭高挺的鼻樑被砸歪,仰天就倒。江魚甩著胳膊叫道:「放屁,誰造反,誰造反哩?兄弟們,達扎路恭這廝冤枉我們大老爺造反,他居心不良哩!」
朗錄鼓掌大聲叫好,不斷的稱讚江魚的那一塊雪團丟得好。朗錄身後的萬多名士兵受到江魚故意放大的聲音挑撥,『嗷嗚』一嗓子,仗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就朝達扎路恭衝了過去,萬多柄彎刀明晃晃的,很有點要把達扎路恭劈成牙籤的聲勢。
達扎路恭身邊的幾個武將打扮的漢子抓起達扎路恭轉身就跑。後面從羅些城外那些帳幕中衝出來的士兵『嗷嗷』怪叫著朝著這邊狂奔而來,眼看著兩方大軍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要廝殺一場。
江魚突然控制不住的樂起來,一手抓住李亨吹噓道:「咱一句話挑動得吐蕃折損數萬大軍,這份勞,咱回去了是否能再升一級呢?」
李亨、孫行者、白霞子,同時翻起了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