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秋水清冷洗透,數桿殘荷敗葉迎風披雪。剛剛飄下了一場大雪,池塘中漂浮著數片薄薄的浮冰,上面積著一層細小的雪粒子。枯黑的荷桿上還掛著幾個黑漆漆的蓮蓬,有氣無力的在寒風中哆嗦著。天空極其罕見的敞開了一片兒十幾丈寬的青藍色天空,一彎冷月倒映在清清冷冷的池水中,偶爾水下一隻魚兒翻打一下尾巴,那月影就哆哆嗦嗦的晃動一下。池塘邊,一間顯然是剛剛建好沒多久的彎月形廳堂裡燈火昏暗,酒香隱隱飄散。
「他媽的做人不能無恥成這樣!」一隻酒杯被投進了池塘裡,擊碎了幾片浮冰,震動了那清冷的月影,一聲怒罵驚碎了子夜的寧靜,寒風似乎一時間都凝滯了,只有江魚的叫罵聲在李府擴張了一大半的後花園裡迴盪:「那楊洄是條漢子的,找老子出城門去單打獨鬥,三刀六眼的我給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他媽的怎麼為了我揍了他一頓的事情,他去禍害無關之人呢?」
丟出了手上的酒杯,江魚有點悶悶的重新拿起一個被子,給自己滿上了一大杯陳年的連花白,一口喝了下去。氣惱之下,他手指一,又將那被子捏成了粉碎:「他娘的,這年頭還有道義麼?還有王麼?他楊洄是什麼玩意?就可以胡亂誣人告人啦?」
坐在江魚對過的,正是如今春風得意的李林甫。他這兩個月在朝中整垮了幾個政敵,更是從一干利益朋友的手上撕扯下來不少權力,加之更是順利的牟取了鄰舍的花園,自己新建了一間月堂作為秘密議事的場所,花園也打點得是繁華精緻得厲害,又新收了一房嬌美的小妾,正是仕途、家族、個人全面告捷的好時景,他如何能不快活?加上江魚這次立下了大,他也是早就得到了消息的,故而看到一臉憤怒的江魚在自己面前抱怨金姣姣被人陷害入獄的事情,他只是和聲安撫道:「一個楊洄算不得什麼,他父親不過是駙馬都尉,又是陪陛下打馬球的,故而有點恩榮罷了,算得了什麼?只是,大哥不知其中的關節,故而沒插手就是。」
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給江魚滿上了一杯,李林甫陰陰的瞇著三角眼笑道:「既然那金姣姣是小魚你的朋友,這楊洄也知道你的身份,卻還作出這樣的事情來,那就是不給我李林甫面子,這個臉面,大哥是要找回來的。」
抿了一口美酒,李林甫很輕鬆的說道:「楊洄他們找了幾個地痞無賴打破了金刀道場的大門,結果一干無賴被斷了手腳,卻不知道怎麼死了一個,長安府衙就將金姣姣扣進了大牢,卻又說將近年關事務繁忙,這案子遲遲不肯開審,這明擺著就是要整治金姣姣了。」不屑的笑了笑,李林甫搖頭道:「這事情小魚你也不要管啦,大哥一句話就能放人出來的,長安府衙,還敢得罪大哥不成?」
江魚一尋思,的確就是這個道理,說起來還真沒人願意得罪御史台的。故而他輕鬆的笑道:「大哥願意出手相助,兄弟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哼哼,楊洄那王八蛋,上次還在冰雲小姐面前和我爭風吃醋,結果被我一手丟了出去,這次他還想出醜不成?哪天背後一棒,我打斷他的狗腿再說。」江魚陰陰的笑了幾聲,盤算著要著張老三他們派出幾個得力的地痞,先把楊洄給打殘了再計較。
「冰雲?」李林甫眼睛瞇得都成一條線了,他笑問道:「冰雲是哪家的姑娘啊?那楊洄為了這女子和小魚你爭鬥,嘿嘿,怕是個大美人兒罷?咳,我說老二啊,你也該成親了。冰雲,冰雲,這名字,怎麼這麼熟啊?」李林甫歪著腦袋看著江魚,笑嘻嘻的等著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有點羞赧的喝了一杯酒,江魚用手擋住自己老臉上的那一絲暈紅,笑著說道「大哥,這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兄弟我也不好說出來啊。那冰雲小姐,乃是當今宰相張說最小的那個女兒,兄弟我上次在大街上救了他,這事情嘛,嘿嘿。」
眨巴眨巴眼睛,李林甫猛的皺起了眉頭:「你上次在大街上舉起驚馬救下的那個女子?這事情大哥我知道,可是她是張說那老匹夫的女兒?誒,怎麼會是他的女兒呢?楊洄這傢伙在哪裡和你爭風吃醋啊?那天可還有其他人在場麼?有沒有張說的親朋好友見到這事情啊?誒,有沒有人會把你和張冰雲這丫頭和你在一起的事情說出去呢?」
連續幾個問題問得江魚是一陣的頭大,他一五一十的將那天在雲樓觀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李林甫越聽是眉頭越緊,最終他一掌按在桌案上,冷聲道:「原來如此,嘿!他奶奶的,想要計算我李林甫麼?那汪真苘,嘿嘿,好不知道死活的東西,看來要在皇上面前加上一把火,把這廝給折騰下去才好。可真是湊巧啊,張說的女兒,張說的門生,加上一個為他女兒吃醋的楊洄,哼!」
江魚聽得半天沒摸清頭腦,他壓低了聲音問道:「大哥,其中可有蹊蹺?」
眨巴眨巴眼睛,李林甫那陰險狠毒的三角眼再次神奇無比的恢復成了美麗純善的丹鳳眼,他眨巴著瑩潤的丹鳳眼好似春風化雨般微笑道:「蹊蹺?管他什麼蹊蹺?那老匹夫,當他能算計誰呢?嘿嘿,嘿嘿。此時就這樣算了,明日二將軍定然回帶你去宮裡見陛下,領了恩賞你就回來,過得兩日了,準備一份厚禮,大哥去向張說那老匹夫說親就是。」
手指在桌面上彈動幾下,李林甫笑得益發的溫柔可親:「楊洄那小娃娃麼,不懂事,被人當刀使喚了,你派人背後毒打他一頓就是。明年開春了,他要娶咸宜公主的,卻不要打得太重,讓他在床上躺一個冬天就足夠啦。金姣姣麼,畢竟是江湖女子,你收為己用可以,卻也不要勾結太多,就算要勾結,也讓別人出面的好,你卻不要去理會她。大哥過幾日就讓她從大牢出來就是。」
琢磨了好一陣子李林甫言語中的話,江魚這才謹慎的問道:「大哥的意思是說,楊洄是在受人指使故意挑釁於我,想要從金姣姣的身上找咱們兄弟的紕漏啊?難怪他們將金姣姣關進大牢卻硬是拖著不審理案情,想必就是要等我江魚插手這案子?我一插手,自然就將大哥你拖進去了。他們自然是做好了安排,一切關節都已經準備好了,這案子,怕是要被他們做成死案的。」
李林甫很是欣慰的看著江魚,連連點頭讚歎道:「小魚,你歷練了幾個月,卻也有長進了。這金姣姣的案子極小,死傷幾個人算什麼?可是若是大哥因為你的關係突然橫刀插一手,張說那老匹夫或者他的黨羽立刻會跳出來說大哥我的不是,不大不小也是一個麻煩,更是能直接連累到你這個新上任沒幾天的花營營頭!你身為花營所屬,惡意插手刑案,皇上對你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可就……」
「操!」江魚聽得是無名火起,暫時還不理解朝廷黨爭是如何黑暗無情的他,只是接觸了其中的冰山一角,已經是氣得他三屍神暴跳,下定主意要好好的教訓一下這幾個被李林甫提到名字的人啦。李林甫則是駭然看到窗外那偌大的一個池塘,隨著江魚的面色越來越難看而漸漸的凝結起了大塊大塊的冰塊,只是一盞茶的時間,那數畝大小的池塘居然被凍成了一整塊冰塊,在月光下發出了青幽幽的寒光。
江魚右手五指猛的伸出,一縷雪白的帶著刺骨逼人寒氣的箭氣『嗤嗤』的射了出來,在離他手指有尺許遠的地方盤旋了一陣,猛的收回了他的身體去。受那心頭怒火的刺激,又感悟到了外界那陰寒冰冷的大環境的影響,江魚順利的使出了在崑崙山絕頂靜坐年餘都沒有使出的『玄冰箭氣』。「師尊給我說,入世是最好的修煉門,一切心境,自然能悟出對應的本門秘,大哥以為如何?」江魚體內一股極其寒冷的罡氣循著一條單獨的經脈周遊了三十六個周天後,和那『庚金箭氣』特有的雷霆罡氣完美的絞纏在了一起,共存於他身體。江魚的臉上,也露出了望月一門獨有的心大進之後,那特有的帶著一絲洪荒猙獰氣息的笑容。
李林甫看著那好似仙魔幻的一道白氣在江魚的手上盤旋飛舞了一陣,下意識的抓起酒杯就要往肚子裡灌酒,可是酒杯裡的美酒都被凍成了冰塊,他的嘴唇被狠狠的冰了一下。李林甫隨手丟開那酒杯,猛的撲到了江魚身前兩手握住了江魚的肩膀,那對美麗春山的丹鳳眼變成了一邊丹鳳眼一邊三角眼的古怪模樣,興奮的光芒連連閃動:「小魚,你有如此神技,咱兄弟二人還懼怕誰呢?坦白的告訴大哥,你如今到了什麼境界?」李林甫無比殷切的看著江魚,想要從他嘴裡得到一個讓他心滿意足的答覆。
江魚尋思了片刻,很保守的,很有保留的含糊其詞的說道:「大概,中原武林的三大宗師,就是『蒼松雲鶴』蘇道遠他們三個,怕是,怕是經不起我如今的全力一掌罷?」想了想,江魚認真的點點頭,這話沒錯。等他將褡褳中的那一顆火蜈丹吞噬了,再吸收了那些殭屍的內丹,他的境界又會提升一大截。到時候,他就大步邁入了『道』的大門,欺負還在門檻上晃蕩的蘇道遠他們,實在是有點臉紅。
『啪』的一聲,李林甫滿足的拍了一下雙手,微笑道:「如此,甚好,小魚你儘管去教訓教訓楊洄,其他的事情,大哥給你作主了。」李林甫笑啊,笑得無比的燦爛,兩隻眼睛猛的全部變成了三角眼,又在那裡陰惻惻的眨巴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江魚剛出門去花營總部點卯的時候,就聽得張老三派人傳來了讓他很滿意的消息--未來的駙馬都尉楊洄大人昨日深夜從某位狐朋狗友家出門返家時,因為醉意昏沉而從受驚狂奔的坐駕上摔下,將兩條小腿全部摔斷,沒有三四個月的靜養,那是沒辦動彈的了。江魚很滿意的給那幾個地痞打賞了一錠大大的銀子,笑吟吟的去應卯了。楊洄,只是一個小角色,如今還不值得他江魚親自出手,不是麼?他江魚要親自動手的對象,怎麼也得是張說這種大人物啊。
還沒到花營,江魚在半道上就被李天霸給截了下來。滿臉喜氣的李天霸笑吟吟的帶著江魚、風笑笑一干人直接到了興慶宮裡,大模大樣的坐在了長春閣中品嚐香茶細點。李天霸很豪放的往平日裡李隆基坐的那張大椅上一靠,大笑道:「諸位這次做得不錯,啊,尤其是江魚,兩位老天師親自為你請哩,嘿嘿。」很是陰森的朝著江魚看了一眼,李天霸比劃了一個讓江魚看起來怎麼看怎麼有陰謀的手勢,得意的翹起了二郎腿,笑道:「這一次呢,賞銀是不少的,諸位也都可以官升一等,多情星君嘛,這可是當初太宗皇帝以下歷代皇帝懸賞的重犯。」
抓起茶杯牛飲了一陣,李天霸晃蕩著那條腿子笑道:「地煞殿的匪徒,也被殺死近百人,這也給了他們一個足夠的教訓,別以為我大唐無人嘛。」又狼吞虎嚥了幾塊御膳房精心製作的精美點心,李天霸笑道:「雖然,這次死傷是慘重了一點,可是皇上說了,咱們自己的兄弟,撫恤金一律從優從厚的加賞下去。諸位宮裡的天師、真人、道人供奉,有死傷的,也都額外優撫。至於,那些為了我大唐而不幸殞命的高僧……」
聳聳肩膀,李天霸擠出了幾絲悲淒的神色歎息道:「至於,這些高僧嘛,陛下也說了,那弘大會也就推遲數月,先給他們做個超度的水陸道場罷。」說道水陸道場幾個字時,李天霸的那個得意和奸詐,就是嚴貓兒這個練金鐘罩的莽漢都看出來了。
江魚猛的一愣,想到了大善智和大威勢說過的為了挑選去扶桑傳道而挑選高僧大德的弘大會,不由得驚問道:「這弘大會不是在月前就該開過了麼?怎麼,還沒有舉辦不成?」他看著李天霸的那古怪笑容,怎覺得這裡面就有李天霸和李隆基的陰謀。
「嗯天霸近乎恬不知恥的高高的抬起了頭,陰笑道:「那兩位國師的確召集了一批高僧來長安弘,奈何,啊,路途不靖,一干高僧在路上都偶染風寒,臥病不起,故而直到現在,也沒有什麼有名的高僧趕到。至於佛門各宗各大山林最為有名的號稱十八神僧的十八位道德武盡皆頂流的高僧,很不幸啊。」
低聲歎息了一聲,李天霸攤開雙手,哀歎道:「十八位高僧在長安城外百里處和中原三大宗師『蒼松雲鶴』蘇道遠、『遊仙』左道寧、『青杖紅顏』素溯夙產生了一點點小糾紛,二十一位頂級高手在某處山崖下談武論道講道理折騰了兩個多月,這還沒完不是?」
江魚一干人面面相覷,良久,南宮鎮西才問一臉無恥的李天霸:「如此說來,這弘大會?」
李天霸幽幽歎息一聲:「這弘大會嘛,弘揚佛,好,很好,非常好,但是呢,湊不齊和尚,這大會怎麼開呢?大善智原本準備一個月前先召集長安、洛陽的和尚開個大會先讓扶桑的使臣初步參悟一下佛的精義,可是扶桑的諸位來使突然吃了不乾淨的東西,集體腹瀉了半個月,如今都躺在床上掙命,哪裡還能參加這個會?故而,啊,如今,又有這麼多高僧在揚州不幸殞命,唉!」
原來如此,說到底,又是這群皇帝、將軍、天師、真人不知道在合計些什麼陰謀詭計了,總之這些糾紛江魚他們都很有理智的不想參與進去,一個個都將注意力放在了那些精緻的點心上。只有江魚實在忍不住自己對李天霸的鄙視,低聲罵了一句:「二將軍,可是你負責保護扶桑使節的安全的,他們集體腹瀉,您就不被皇上打板子麼?」
李天霸極其無恥的看了江魚一眼:「我是他堂叔,他敢打我試試?他還沒做皇帝前,我給他背了多少罪名啊?他打我試試?哼!」
一聲冷哼,長春閣內再也沒人吭聲了,一干人都用那鄙視得無以形容的眼神偷瞥著李天霸,奈何李天霸的臉皮賊厚,得意洋洋的翹著二郎腿看著大夥兒,一點臉紅的意思都沒有。灌了一個多時辰的茶水,吃了不知道多少點心,等得江魚都快抱著肚子哼哼了,李隆基才滿臉笑容的領著七八個大臣走進了長春閣,很隱秘的一腳將李天霸從那大椅上趕下來,笑瞇瞇的坐在了大椅上。
花營眾人紛紛站起,朝著李隆基行禮山呼萬歲後,太監宮女將那茶點撤下,李隆基這才滿臉笑容的誇讚道:「諸位愛卿,此去揚州辦案,實在是勞苦高,朕心甚慰啊。尤其天欲宮妖人伏誅,地煞殿惡徒授首,諸位愛卿也都是傷痕纍纍,不容易啊。」
李天霸代表花營的眾人謝過了李隆基的讚譽,李隆基微微一笑說道:「花營將軍李天霸,花營此番去了揚州的諸位營頭,都晉陞一級罷。其中勞最大的江魚江愛卿麼,唔,朕知道他的績,唔……」沉吟片刻,李隆基手掌一拍,笑道:「有大自然要有重賞,江卿家上前聽封。」
江魚上前幾步,跪在地上朝著李隆基叩首之後,臉上的笑意都快蕩漾出來了。他心裡明白,看來兩個老道在李隆基面前使的力氣有成效了,就要兌現兩個老道對自己的許諾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能被封個多高的爵位呢?其實這爵位不值什麼錢,但是它代表著的,是身份和地位,其中妙用,是說也說不盡,講也講不完的。
李隆基看了江魚一眼,瞇起眼睛笑道:「此番揚州一行,妖人首腦多情星君被江卿家親手斬殺,此番大,是太宗皇帝當時就懸了重賞的。再者,江卿家又追回了重寶,更是天大的勞,朕,賞你一個名號,就是,唔,『威武伯』如何?江愛卿的一身本領,當得起這個封號。另外,額外賞賜江卿家錦緞百匹,金花百朵,以顯彰容。」
站在一側的李林甫拈鬚微笑,眼裡露出絲絲精光,自己兄弟受到皇帝如此重賞,他也是臉上有光啊。在其他的臣子看起來,他兄弟的恩賞,就是他李林甫的恩賞,這對於他李林甫在朝廷中說話聲音的大小和份量,都有很大很大的關係。江魚是威武伯了,他能不高興麼?
江魚笑呲呲的磕頭謝過了李隆基的恩賞,心裡卻是一陣怒罵:「兩個老牛鼻子,說什麼封侯都可以,還以為你們真能讓魚爺我變成侯爺哩,原來還不過是一個伯爵。一柄仙器就換來一個伯爵麼?魚爺我實在是太虧了哩,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吞了那仙器來得快活。仙器呀,你當是土疙瘩搓的麼?那錦緞百匹、金花百朵,當魚爺我這輩子沒見過錢?」
心裡不滿,臉上卻一點都沒表露出來。這廝原本就是一個無無天的人物,無凡又沒有教過他什麼仁義王天地君親師、忠孝禮信之類的玩意。街頭混混習氣,向來就是雁過拔毛、鷺鷥腿上還要削出二兩肉哩。當下看得兩個老道給他許諾的最高封賞沒有拿到,江魚是惡從膽邊生,一顆兒心兒『呼匝匝』的就生出了一圈兒橫毛,眼裡綠光直閃啊。
他也不直起身來,只是朝著李隆基又磕了兩個頭,沉聲道:「陛下,今日臣蒙陛下恩寵,封為威武伯,乃是大喜之事。臣那點勞,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只是臣貪心不足,還請陛下為臣作主,再給臣一個小小的恩寵,那,臣日後定然是為陛下赴湯蹈火,一顆腦袋紮在腰帶上玩命干,不要說天欲宮、地煞殿,就是他們背後的主子,呃……」
江魚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說得有點太多了。在場眾人,卻沒有人注意到他言語中透露出來的那一點而不同尋常的東西,只是好奇的看著他,不知道他還要什麼恩賞。江魚後心一滴冷汗流淌而下,他急忙說道:「不管是誰敢於陛下作對,臣定然不會放過他們。」
充滿了江湖風味的一番表露忠心的言語,卻讓李隆基很是高興,他拊掌大笑道:「妙極,說得極是,天欲宮、地煞殿,嘿嘿,正是朕的心腹大患,正要江卿家這樣的忠義之士將其剷除乾淨。江魚啊,你且給朕說,你還想要什麼恩賞啊?可不要太過分,要公主可是不行的。」李隆基不大不小的開了個玩笑,惹得長春閣內一陣大笑,就連那幾個瞇著眼睛一直森森的打量江魚的老臣子,也扯著嗓子『哈哈』笑起來。
「臣不敢,臣只是想要求陛下為臣下一道諭旨,為臣和當朝宰相張說張大人之女張冰雲結成夫婦,臣就感激不盡了。」江魚陰險的看了一眼臉色突然變成了鐵青色的張說,刻意的加大了聲音:「張小姐和臣自上次街頭一會,暗生情愫,臣心中日日縈繞,都是冰雲小姐之倩影。奈何宰相府上,門檻極高,臣卻是不敢去提親的。今日臣壯著膽量求陛下作主,嘿嘿,還請陛下,嘿嘿。」
江魚陰笑了幾聲,抬起頭來用那挑釁的眼神看向了面色已經恢復了正常的張說。兩個老道沒有履行諾言的火氣,被江魚全部加在了張說的頭上了。既然李林甫都說了金姣姣被陷害入大牢『可能是』張說派人指使的,那,就藉機咬他一口罷。反正自己也要帶禮物去張說家提親,不如趁機今日在皇帝面前提起,似乎妙用更大得多啊。
李林甫恨不得立刻對江魚伸出大拇指來。江魚提親是否成,李林甫並不放在心上,按照他對張說的理解,張說會把女兒嫁給他李林甫的弟弟才怪了。他要江魚去張說府上提親,無非也就是看看張說對這件事情的反應從而推斷某些前因後果而已,既然江魚能夠在皇帝面前很臉皮厚的提出這件事情,那就是再好不過了,也許,還會起到其他的妙用?
李隆基也是一個極其喜歡風流韻事甚至可以說他有點饒舌婦傾向的人,聽得江魚的所謂『街頭一會』,立刻笑問道:「江卿家,且將此番事情詳細說來,朕看看此事,哈哈哈哈哈,若是美事,朕成全你又如何?」瞇起眼睛,李隆基扭頭看了看站在一側的張說,張說卻依然是面色如常,不喜不悲,看江魚的眼神就好似看街頭的一塊磚頭,沒有絲毫的表情。
江魚『叭叭叭叭』的將自己在大街上攔下驚馬,和張冰雲結識,並且還在雲樓觀更加深入的接觸了一下對方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他言語之中匠氣極重,無非就是誇大了張冰雲和他江魚是如何的相見傾心、一見鍾情云云。一番話,聽得李隆基連連頷首、李天霸瞠目結舌、李林甫搖頭晃腦、花營眾人滿臉欽羨,那張說,卻是眉目中蒙上了一層怒氣。
不等江魚將這番極其誇張的話說完,張說已經出列朝著李隆基行禮道:「陛下,臣幼女冰雲自幼熟讀經書、遵禮守節,怎會背後和人私交?江大人之言,簡直就是荒唐,不可信也。」他掃了一眼江魚,眉目間傲氣十足的冷哼道:「就算臣幼女和江大人有一面之識,怕也是江大人一廂情願罷?臣乃書香世家,家中男女無不飽讀詩書,就算門下一婢女家奴,也能吟詩做賦,嘿嘿,冰雲又怎會看上江大人這樣的人?」
最後的一句話,大大的得罪了花營上下。風笑笑他們一干人一個個面色鐵青,李天霸更是惱怒行於顏色,『嘎吱』一聲幾乎不能聽到的響聲,他背後的一根柱子已經被那雄渾霸道的真勁震成了粉碎,只是外面一層金漆裹住了裡面的碎屑,故而沒有飄散下來而已。李隆基則是看了一眼張說,又看了一眼江魚,臉上掛上了微笑,淡淡問道:「如此說來,江卿家請朕做媒的事情?」
張說毫不給李隆基面子,他昂著頭高傲的說道:「臣虎女豈可嫁於鼠輩?其兄鼠輩,其弟可知!」他狠狠的看了一眼滿臉笑容的李林甫,這才朝著李隆基躬身道:「故而,還請陛下不要參與臣的家事。江魚這小子癡心妄想想要娶臣的女兒,那是萬萬不能成的事情。」張說心裡尋思,若是李隆基開口給江魚說親說媒了,自己再去拒絕,那就是掃了李隆基的面子。可是在李隆基開口之前就以最無情地言語拒絕江魚的要求,妙啊,妙,大妙,無非是得罪李林甫而已,可是得罪一個李林甫,他張說會在意才怪。
李林甫還是笑瞇瞇的,渾然不當回事。江魚則是陰沉著一張臉蛋死死的盯著張說,左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若不是李天霸看得勢頭不對,站起來走到了張說身邊,擋住了江魚出刀的路線,說不定這個生命中一半的時間都在荒野野獸中長大的江魚,會幹出什麼樣的事情來。長春閣內,飄蕩著一股子野獸的凶性,甚至有那種猛獸身上的皮毛騷味陰陰傳來。李天霸駭然看到,江魚頸子後面的一大片汗毛,已經一根根的直豎了起來。
張說卻是朝著李隆基傲然一禮,對著李林甫冷笑道:「鼠兄!」隨後,他看了江魚一眼:「鼠弟!」緊跟著他就向李隆基告辭而去,嘴裡含糊其詞的最後丟下了一句:「虎女,豈可嫁與鼠輩?」
長春閣內一片安靜,半天都沒人吭聲。張說都走出去好久了,李隆基這才緩緩的站起身來,也說不清他臉上是什麼表情,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江卿家,以後有空,多多的讀點書罷。」隨後,他也沒有一點兒表情的在一大幫子太監宮女的簇擁下走了出去。
李隆基剛走,李天霸立刻就發飆啦,他一腳踢碎了一張大椅,怒吼道:「張說這老酸丁,他看不起我們花營是否?哈,哈,哈,鼠兄出鼠弟,那我等這群和鼠輩在一起廝混的人,豈不是也是鼠輩麼?」李天霸那個氣啊,似乎他老人家自幼也沒讀過幾本書,在他聽起來,張說的話簡直就是字字誅心,自然讓他沒什麼好感啦。
李林甫不鹹不淡的安慰了李天霸幾句,隨後拉著江魚就走:「二弟,我們小家小戶的,可招惹不得當朝宰相。你要娶親,大哥給你物色門當戶對的良家女子就是,張相公嘛,豈是我們能高攀的?」李林甫很滿意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情,他都懷疑張說是不是腦袋被馬蹄子踢了,怎麼會當著李隆基和李天霸的面說出那樣一番話來,這不是擺明了不給李隆基面子,並且是一竹篙打翻一船人,連李天霸和花營的人都得罪了麼?
「天助我也!張說這老匹夫自己發暈了。哈哈哈哈,上次彈劾他,都沒有這麼好的效果,今日可讓陛下親眼所見他的驕狂跋扈呀!這老匹夫,一大把年紀了,居然還有如此的火氣?嘿嘿,嘿嘿!」李林甫笑得那個開心啊,他拉著江魚出了興慶宮,一邊走一邊笑道:「小魚,張說那廝不給我們兄弟面子,你也就不要和他客氣啦。哥哥我幫你出氣,你等著瞧就是。」
剛出興慶宮沒多遠,李林甫就被一個矮胖的軍漢攔住了,那軍漢攔著李林甫大叫道:「中丞大人,他奶奶的有人敢誣告我安祿山,你可得給我作主才是。媽的,我不過是揍了幾個頑劣的百姓,怎麼就變成欺壓良民了?你可得給我作主才是,如今你們御史台盯著我不放是什麼道理?」
安祿山?似乎有點印象,江魚看了一眼那矮胖壯實的軍漢,恨他打擾了自己和李林甫說話,立刻對他投以一道蘊含了深沉殺氣的凶狠眼神,嚇得那安祿山連連倒退了幾步,江魚這才對李林甫道:「大哥,你放心,這事咱沒這麼容易完哩。當著皇帝的面折辱我江魚,這就是給我們李家和江家的祖墳上潑屎尿哩,這個場子,兄弟我一定會找回來滴!您忙公幹去罷!」
說完,撒腿就跑,就連後面追上來的風笑笑他們叫嚷著要他出錢去醉龍閣好好的慶祝他晉陞伯爵的喊聲都不顧了,只是悶著頭就走。他直接奔向了東市的方向,單東、西雙,每個月的單日子裡,張老三他們都會在東市附近閒逛,江魚這位中原淨街虎的大哥,就要動用市井之力了。
是日深夜,寒風呼嘯,大片大片的雪花鋪天蓋地的掃了下來,好似誰一不小心從天上倒了數千萬麻袋的鵝毛,天地間儘是白茫茫的一片。
幾個敲著梆子的更夫縮頭縮腦的更在一隊兒巡邏的府兵後面從大街上剛剛走過,一縷黑影就從天空掠了過去。這高高瘦瘦的黑影連續翻過了十幾個裡坊,最終到了張說家的院子裡。這黑影,不是江魚又是誰?
收斂了全部氣息的江魚,就好似一片雪花融入了寒風和大雪,輕盈的在張說家院子裡周遊了小半個圈,按照張老三他們提供的張說家的結構圖,輕鬆的找到了張冰雲的閨房所在。江魚謹慎的看了看四周並無人跡,只有遠處數十丈外的耳房內傳來了守夜的護衛那輕聲的言語,江魚這才點點頭,手上一柄匕首輕輕一劃,挑開了張冰雲閨房的窗子,『撲騰』一聲跳了進去。
張冰雲卻還沒有睡覺,她正用一個燈罩擋住了油燈射向窗戶的光亮,托著下巴坐在梳妝台前出神。江魚跳進屋子的時候,正好聽到了張冰雲那悠悠的一聲:「冤家,只是一面兩面,只見了一眼兩眼,怎生就忘不了你?如今爹爹要我嫁給他的世交之子柴風,那柴風,卻是……」
冷風掃過,張冰雲面前的那油燈搖晃了一下,猛的熄滅了。張冰雲剛要尖叫,卻已經被一對極其有力的手臂摟住,一隻大手也緊緊的摀住了她的小嘴,江魚湊到她耳朵邊低聲說道:「不要驚惶,是我江中游。今日我潛進來,只是要問你一句,你可有喜歡的人?若有,我去打廢了他;若無,你以後就是我江魚的人啦。」
初始的慌張之後,張冰雲已經冷靜下來,她猛的咬了一口江魚的手指,卻崩得自己牙齒生疼。江魚連忙鬆開了手,張冰雲又羞又惱了好一陣子,這才低聲喝道:「你,你怎生如此?還不快快出去?我,我又哪裡有什麼喜歡的人?」
江魚得意的一笑,低聲說道:「我聽到你剛才自言自語哩,你喜歡我是不是?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咱江魚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就如九鼎一樣。你若是喜歡我,不要說你爹,就是你爺爺、你公公一起跳出來,咱也要娶了你再說。快說你到底對我江魚如何想?」
張冰雲身體微微一抖,掙開了江魚的臂膀,退後了幾步,這才在黑暗中低聲道:「江公子,以後此等事情,再也不能作。我張冰雲女兒家冰清玉潔,卻不能傳出那種流言蜚語來。」沉默了一陣,她幽幽歎息道:「你卻比那些公子王孫好多了,冰雲自幼希望自己未來的夫婿是一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奈何我爹爹他……」
「罷了,不就是一個柴風麼?你不要煩惱就是。」聽得張冰雲的話,江魚笑得裂開了大嘴,『騰』的一聲又蹦了出去。一縷細絲般的聲音在張冰雲的耳朵邊盤旋:「你不要從了你爹爹的胡行就是,其他的盡有哥哥我在這裡打理。一個威武伯,你爹爹看不上,等大爺我成了威武侯、威武公,再看你爹爹還有什麼話說……今日有了你的這話,我江魚卻是放心啦!你放心,總有一天,我要風風光光的讓你爹一句廢話都說不出來的來娶你,我要你從今天開始,一直到天地毀掉的那天,都是我江魚的老婆!」
張冰雲猛的撲到了窗邊,正好看到江魚好似一隻怪鳥一樣手舞足蹈的跳起來足足有數十丈高,好似春天裡的風箏一樣飄了出去。張冰雲不由得微微一笑,輕聲吟道:「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既見君子,我心寫兮。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她悠悠的關上了窗格,臉上掛起了一絲輕輕的幽幽的笑意。
江魚心中快活得無形容,他好似春天裡發情的公牛一樣,橫衝直撞的出了長安城,『嗷嗷』怪叫著繞著長安的城牆狂奔了十幾圈,這才猛的停了下來。佳人青睞,齊眉可期,他江魚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他如今有了官帽子,有了爵位食邑,有了大把大把的銅錢銀子,如今只要再努力找個漂亮的妻子,然後努力修煉,救渡這妻子也一起大成萬劫不壞之軀,他江魚無憾矣。
正在興奮激動的關頭,江魚突然聽到大風雪中傳來了細微的呼救聲。很快,前方風雪中一名好似夜間精靈般美得無形容,面色驚惶,長髮飄飛幾乎有她身體一般長短的女子裹著一件淡青色披風,疾步朝著這邊奔跑了過來。江魚回頭一看,他身後正是長安城的一扇城門。
那女子跌跌撞撞的跑了一段路,突然驚呼一聲倒在了地上,後面風雪一陣鼓蕩,十幾名身披黑色披風的刀手已經快步追來,其中一人嘴裡發出了淫褻的笑聲:「妞兒,逃去哪裡?大爺我等著你來暖被窩哩!你全家都死光啦,你跟著大爺我們享福罷。咱們兄弟,肯定侍候得你欲仙欲死、死去活來、活了又死!」
『嘻嘻嘻』的一陣,十幾個黑衣刀手已經將那女子圍在了中間。
江魚看得是眉頭倒豎,如此美麗的女子,似乎比張冰雲還多了幾分空靈之色的女子,怎能被這群匪徒糟蹋?
他大吼一聲:「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爾等焉敢如此?還有沒有王,還有沒有公理道義?」
一聲怒吼,江魚急速衝出百多丈,一拳朝著一名黑衣刀手轟去。
那原本看起來不過是二流身手的刀手突然冷笑一聲,身體無比青靈好似游魚一樣貼著江魚的拳頭朝後掠去。十幾名刀手一聲輕嘯,手上長刀組成了一張密實詭異的刀網,團團朝著江魚覆蓋了下來。這些刀客似乎一下子就變成了一流以上的高手,嘴裡罵罵咧咧的責怪江魚敗壞他們的好事,一干人卻組成了一個無比奇妙的刀陣,絲絲刀氣縱橫,已經劈在了江魚的身上。
『鏘鏘鏘鏘鏘鏘』,一連串的金鐵巨響,十幾柄長刀沖天飛起,江魚一拳一個將那些刀飛了出去。他神氣活現的擺出一個威風凜凜的姿勢,大聲吼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爾等焉敢冒犯佳人?」
那地上躺著的女子突然有氣無力的叫了一聲:「恩公,小心!」
「小心?小心什麼?」江魚心頭還在納悶,卻突然感到背後六股極其陰柔的寒氣已經無聲無息的到了他身後不到三寸的地方,隨後,如山的潛勁爆炸,江魚悶哼一聲,身體已經被轟飛了數十丈遠。
三名頭頂金冠,面如冠玉,儒雅風流有如飽學鴻儒的老人出現在江魚剛才站立的地方,三個老頭兒微微一笑,朝著江魚飛出去的方向同時低聲笑道:「天欲宮惜花星君、憐月星君、青梅星君連同探花使搜集美女於此,何方小輩多管閒事?」
三大星君?江魚的腦門一震,忙不迭的將那條小蛇從褡褳中偷偷摸摸的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