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盜之無道
江魚很惱怒,很氣憤。但是,更多的是無奈,甚至有一點點幽怨。
昨夜他和李林甫兩人談得正入港,他給李林甫說他在各地學藝時見到的天地自然的宏大氣象,李林甫則給他說在朝廷中的爾虞我詐。他給李林甫說那野獸之間弱肉強食的凶殘景象,李林甫則給他分析朝廷上的黨派傾軋相互攻伐的腥風血雨。到了最後,則變成了李林甫將那自然的殘酷和朝堂的殘忍相互聯系,深入淺出的給江魚解說在朝廷上要如何立足、如何自保、如何害人、如何的往上攀爬。江魚是聽得津津有味,就好像一顆長歪了脖子的小白楊,從一汪毒水潭裡汲取養分一般,聽得他是眉飛色舞,差點沒笑出聲來。
正說得天花亂墜的時候,又是惡客李天霸闖了進來,大喝一聲‘緊急案子’,抓了江魚就走。這廝想必是闖進他人宅院已經習慣了,為了節省時間,他揮動兩柄紫金錘,一路砸碎了李林甫家的大門、中門、三門,直沖到了兄弟倆飲酒談話的書房裡。三道大門被打得稀爛,護衛保鏢被打傷了十幾人,李林甫氣得是面色發白,手舞足蹈的跳著腳怒罵道:“這日子,沒辦法過啦!二將軍,你陪我門來!”
面對這樣的一個惡客,江魚還能說什麼?尤其,這廝大半夜的將他拉出來,居然是跑到大慈恩寺後面,那三十六個黑衣人藏匿的據點裡,去查看那三十幾具死得慘不忍睹的屍體。一具具屍身焦枯干癟好似被火烤了三天三夜一般,小腹上一個大窟窿,裡面的血肉是一點沒有剩下,那屍體的臉上,露出的那驚駭欲死的恐怖表情,更是可以讓膽小的小朋友做三天三夜的噩夢。
江魚走進這院子的時候,就看到院門附近橫七豎八的躺了三五具干屍,另有幾具屍體躺在其中一間廂房的門檻內外。一干花營的簪花郎正在院子四周把守,四周的高樓上,已經安置了數百名弓箭手嚴加看守。而最讓江魚受不了的就是,一個灰衣仵作,正趴在一具干屍上,用自己的鼻子在那屍體上嗅來嗅去,偶爾還用自己的舌尖,去品嘗一下那干屍發黑的嘴唇。江魚看得是頭皮發麻,這是什麼怪物?
李天霸將兩柄紫金錘重重的杵在了地上,抱著雙手在院子裡繞了一圈,大聲嚷嚷道:“小的們,可有什麼發現麼?”
那正在‘褻瀆’那干屍的仵作緩緩的抬起頭來,生得好似黃鼠狼的一張臉上一縷陰氣閃了閃,沙啞著嗓子說道:“將軍,這三十六天罡魔星在內,院子裡五具屍體,門口附近七具,廂房內十五具,廂房地下密室中三十具,所有人都是沒有絲毫反抗之力,被人以掌力震碎了五髒六腑而死。死前更被人以魔道‘抽髓手’抽走了全身的精元,故而死都死得這麼難看!”
湊到了這仵作身邊,江魚好奇的看了看那干屍,皺眉道:“要多少人才能殺了他們?”
這仵作歪著脖子斜睨了江魚一眼,嘻嘻聲中怪聲笑道:“好一具身板,倒是蠻精壯有力的。”他伸手去想要撫摸一下江魚的大腿,嚇得江魚連忙蹦到了一邊去。這仵作‘幽怨’的看了江魚一眼,歎息道:“看這手法,是一個人干的。這人先沖進廂房,殺了那廂房內十五人,然後沖出門外,殺了其他房內沖出的五人,隨後再入廂房,守在密室入口處,將那密室中三十人殺得干干淨淨。”
聳聳肩膀,吐吐發黑的舌頭,這仵作陰森的笑道:“一掌一個,干淨利落。這人的武功,怕是比將軍要高出不少。”
李天霸的眼珠子立刻紅了,他低聲咆哮了一聲:“破天羅,一定是他。除了這廝,誰能一舉殺死三十六魔星?江營頭,給我找出那廝的去向。”李天霸指了指江魚,大聲喝道:“快去,你不是自詡追蹤循跡的功夫,天下無雙麼?”
呆呆的指了自己的鼻子一下,江魚驚愕道:“我?江營頭?誒,似乎還真是我?”他抬頭看了看依然還有雨點飄下的天空,突地苦笑起來:“這麼大的雨,附近又駐扎了這麼多人,有一點痕跡,也被沖刷得干淨了,真當我神仙不成?”江魚無奈的看了李天霸一眼,攤開手道:“沒辦法,我是實實在在的沒辦法。若是大晴天,我能聞著氣味追上去,可是現在麼。”
指了指地上斑斑點點的足跡,江魚苦笑道:“咱們的人留下的痕跡不少,那人的功夫這麼高,怎麼可能留下一點痕跡?”
李天霸呆呆的看著江魚一陣,惱怒的雙拳對碰了一下,好似一頭大猴子一樣上下亂跳了好一陣,怒聲道:“收兵回營,將這些屍體都抬走,這幾座宅院收為官有,明日裡就找富商賣了,做花營的經費罷。”摔了一下手,拎起兩柄大錘子,李天霸剛要走出那院子,突然回頭問道:“可有那三十六柄劈風劍的下落?這群賊子勾結匠作監的人耗費了庫房的偌多材料才打造了這三十六柄寶劍,若是能收回,也是件妙事。”
早就帶人來到了這裡的風笑笑看著李天霸無奈的搖搖頭,苦聲道:“總頭兒,不要說那寶劍了,他奶奶的一個銅子兒都沒給我們留下。這廝下手的速度,快得嚇人哩。”
李天霸氣極敗壞的重重的一跺腳,怒吼了一聲轉身就走。走出老遠後,就聽得他一嗓子嚎了起來:“那小魚,給老子等會天亮了來應卯簽到,然後點起你的人馬,給老子搜遍長安城。哈哈哈哈,如今這長安城老子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還怕他跑去哪裡?”
等得李天霸的聲音隨著風聲飄散了,那院子的大門以及大門左右的兩段圍牆‘嘩啦’一聲,化為粉碎塌了下來。風笑笑和那仵作同時叫起苦來:“我的將軍,你一腳跺碎了這大門也就罷了,這還怎麼出手變賣哪?”那仵作仰天長歎,又低下頭,仔細的研究那干屍去了。江魚又看到,他發黑的舌頭在那干屍的身上舔來舔去的,真不知道他是心理扭曲了還是怎地。
風笑笑搖搖頭,走到江魚身邊低聲笑道:“不要理老屠這混帳,誰也和他混不到一起去的,他寧願摟著死人睡覺,也不願意摸活色生香的美人兒一把。誒,我說江兄弟,你待會去簽了到,可就是咱們花營自己的兄弟了。你且說說,對咱們花營可有什麼看法麼?”
仰天看著黑漆漆的天空,張口一口氣將那飄下的十幾顆雨點吹走,江魚裝模作樣的歎息道:“人心鬼蜮、人心險惡啊。我來長安才兩三天的功夫,碰到的事情,比我前二十年碰到的都要多十倍。唉,真是懷念我學藝的那山谷,如此的幽靜安閒,卻是沒有這塵世間的紛擾了。”
風笑笑大急,還真以為江魚有了出世的念頭,他連忙勸慰道:“江兄弟可不能這麼想,這長安城如今的確不太平,正需要我們為皇上出力,為天下出力哩。江兄弟如此的身手,年紀輕輕,一身內功修為卻比我風笑笑更強上不少,日後前途定然光明一片,就算是封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江兄弟可千萬不能生出消極之心哩。”
心裡暗笑了一陣,江魚‘嘎嘎’樂了起來。他雙手揣在袖子裡,‘咯咯’樂道:“放心罷,俺也只是胡亂歎息幾句,真要遁世避世,咱怎麼捨得這花花世界?唔啦,我說風大哥,咱如今也算是花營的頭目之一,咱的這月俸是多少、年俸又是幾何啊?錢若是太少,咱以後娶親結媳婦,豈不是都困難得緊麼?”
風笑笑是聽得瞠目結舌,他怪聲叫道:“江兄弟,咱們可都是為了效忠皇上才……”
江魚則是打斷了風笑笑的話,怪聲怪氣的說道:“風大哥,咱也是為了效忠皇上哪?可是,這效忠皇上是一門事,自己撈錢發財也是一回事。這效忠皇上講的是兼達天下,撈錢發財講的是獨善其身,這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哩!總不能空著肚皮給皇帝效力罷?”
風笑笑徹底無言,看著江魚那‘桀桀’怪笑的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個晚上就這麼鬧紛紛的過去了。長安城中消失了幾十條人命,卻沒有引起老百姓的一點擾動,到了天明的時候,長安的百姓做生意的做生意,敲詐勒索的敲詐勒索,綁票撕票的綁票撕票,一切都是那樣的波瀾不驚。
穿了一件連夜趕制的白色貢錦長袍,腰間佩著千牛刀的江魚,騎著一匹高頭大馬,一路威風凜凜的到了皇城根兒下,靠近刑部衙門後門的花營衙門前。將自己的令牌遞給了看門的十幾個簪花郎審視過了,江魚將馬韁繩系在了門口的拴馬樁上,擺足了譜兒的進了那陰氣十足,看起來狹窄潮濕的花營衙門--一座小巧的只有十幾間房的四合院。
明顯年久失修的院落,在江魚看來,這個院子裡若是再養上十幾個厲鬼,那就真正的沒有一點兒缺陷了。你就看那屋簷下的十幾個鳥窩,院子裡滿地的雜草,已經碎成七八段的石階,油漆剝落的柱子,風一吹過就‘啪嗒啪達’亂響的窗欞,還有那名蹲在院子雜草中用力的磨刀的糟老頭兒,配合著那‘鏗鏘、鏗鏘’的磨刀聲,江魚不由自主動打了個寒顫,哆嗦著問道:“這裡,有人麼?”
那頭發亂得鳥窩一樣,身上衣衫襤褸,眼角窩裡還有兩團大眼屎,看起來沒有九十歲也有八十九歲的磨刀老頭兒有氣無力的抬起頭來,有氣無力的叫嚷了一聲:“這娃娃怎麼說話呢?咱老人家不是人麼?小二子,小二子,又有娃娃上賊船啦,快來接客,接客啊。”這面容粗鄙的老頭兒‘桀桀’笑了一聲,手上那柄足足有九尺長卻不過二指寬的長刀朝著江魚晃了晃,又湊到那草叢中‘鏗鏘、鏗鏘’的磨起來。
江魚定睛朝著那刀下看了看,頓時眼珠子猛的瞪大了:那刀下根本沒有磨刀石,這刀距離地面還有尺許的距離,就發出了巨大的摩擦聲,那地面石磚上還有一縷縷的火星冒出來。江魚驚駭道:“這老不死的,他的內功,莫非比我還要深厚不成?我魚爺,可是啃了數萬斤的靈藥,才有了如今的這一身驚天動地的內勁呀!莫非,他也是修道的?”
正出神的時候,上半身著,下身就穿了個褲頭的李天霸懶洋洋的拎著一個酒壇自一間廂房內行了出來。他輕手輕腳的將身後的房門搭好,低聲嘀咕道:“什麼叫做上了賊船?他奶奶的忒難聽。哎呀,是小魚兄弟來了?來來來,來這裡花名簿上寫上你自己的名字,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他看著江魚那呆滯的眼神,頓時有點‘羞澀’的笑了笑:“哎呀,這個,我們花營的經費是不通過戶部的,故而呢,經費是少了點,又全部用去整修咱們花營的秘牢去了,所以,這個衙門看起來是破舊了點,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大家都知道我們花營,但是都不承認我們花營是一個衙門的,所以,哈哈哈哈!”
手上的酒壇被李天霸丟開老遠,這廝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出了一本厚厚的花名簿和一支禿頭的狼毫筆,身體一扭,已經橫跨三丈到了江魚身前,將那花名簿和那禿頭筆硬塞給了江魚:“來來來,咱們都是自家兄弟,小魚兄弟,將自己名字寫上,以後咱們就是自己人了。”
江魚死死的看著李天霸,陰沉的說道:“無敵大哥,你可別坑我。我大哥也說了,這花營是個好地方。可你總不能連軍餉都發不出罷?看看你這宅子,嗯?再看看前面刑部的院子,嗯?咱們不是皇上身邊的親信密探麼?怎麼,咱們是後媽養的?”
李天霸‘嘎嘎’直樂,硬掐著江魚的手,逼著他強行在那花名簿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忙不迭的將那花名簿丟給了那磨刀的老人,吩咐道:“趕緊送去密檔房去,著宮裡的高公公備案了,這小子可就脫不了我們花營這個窩了。”猛不丁的看到江魚益發古怪的面容,李天霸急忙笑道:“小魚兄弟,你剛來花營,也沒空給你解釋這麼多,總之呢,你進了花營,以後一定不會後悔滴∼∼∼!咱們花營的兄弟,那都是親兄弟一樣,有了花營照看著,你在長安城可以橫著走,還怕誰呢?”
李天霸的手輕輕一拍,頓時一間破破爛爛的廂房屋門敞開,從裡面行出一個頭上插著粉牡丹的簪花郎。緊接著,又是一個粉牡丹簪花郎。緊接著又是一個,又是一個,又是一個……等得二十個粉牡丹簪花郎出現後,那屋子裡魚貫而出的,是整整齊齊二百個頭上插著白牡丹的簪花郎。二十個花營的班頭,二百個花營的普通簪花郎,二百二十個精悍的年輕人,這就是李天霸要江魚接收的班底--一批剛剛訓練好的新人。
江魚呆住了,他猛的跳到了那廂房門口,定睛朝著裡面看了過去--見鬼,就是一間長寬不過一丈的小屋啊。他再回頭看看,整整齊齊二百二十個年輕人就站在他身後的小院裡,已經將那不大的小院擠了個結結實實。江魚怪叫一聲,靈識發動,就要去窮搜這小屋裡的玄虛,那李天霸卻已經湊到了他身邊,口水四濺的笑道:“江兄弟啊,現在你的直轄人手也到了,你先歷練一段時間,將這次匠作監、弩坊的案子給結了,按照你的表現呢,咱們再說你以後的地位高下。你能否掌握花營的密探,能否知曉更多花營的頂級機密,就看你這次的表現啦。”
怪笑了幾聲,李天霸重重的拍打了一下江魚的肩膀,笑道:“去罷,我李天霸看好你,從風笑笑給我匯報你的事情的時候,老子就一直看好你。怎麼說你大哥也是我大唐的宗室,你比尋常的武林人,更讓人放心嘛。這次好好的露一手,我也好堵住某些人的嘴啊。”
被李天霸胡攪蠻纏了一陣,江魚邁著僵硬的步伐出了花營的大門,卻聽得李天霸在後面深情的補充叫嚷了一句:“我說江兄弟,這兩百多人辦案的經費,可就全靠你去張羅了,你可千萬不要讓我李天霸失望啊!”
江魚身體猛的一抖,回頭叫罵道:“豈有此理,哪裡有這樣的道理?咱們是什麼?皇帝的密探,怎還要我出錢辦案?”可是,那順利的將江魚拐上賊船的李天霸,卻已經是‘嘎嘎’一笑,關上院門,自顧自的逍遙去了。
身後一名粉牡丹班頭上前一步,似笑非笑的朝著江魚拱手道:“營頭兒,花營的組成奇怪,這也並不是故意為難你。新的營頭上任,總要過這一關的。什麼時候,營頭你取得了花營身後的那些大人的認可,營頭兒你自然就不用再這樣受罪了。”這班頭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花營的經費的確是有點緊張,卻也不如將軍他哭窮得那般厲害。總而言之,如今花營內的很多勾當,您還不夠資格知曉就是了。”
江魚心裡那個郁悶啊,他怒道:“我不夠資格?你怎夠資格?你叫什麼名字?挺有種的,怎麼,不怕魚爺我給你小鞋穿麼?”江魚腦海中,已經回蕩起一些不良的念頭,尋思著要給這個說自己不夠資格的班頭,一點點小苦頭吃了。
這班頭微微一笑,頷首道:“下官自然資格比營頭兒老一點,下官加入花營受訓,已經足足七年了,而營頭兒你,才不過一刻鍾而已。下官姓風名青青,營頭兒叫我風三就是。”
“風青青?風笑笑是你什麼人啊?”江魚愕然的看了風青青一眼。
“風笑笑?他是我大哥啊?他比我更早幾年加入花營裡,因為功勞多,所以累功升為了營頭的。”風青青笑道:“向江大人這樣一進花營,就能戴上紅牡丹的,可是花營數十年來沒有過的事情。就算是那些聞名江湖的頂尖高手,哪一個不從白牡丹做起的?”
“我當然知道為什麼!”江魚笑得有點猙獰,他指著風青青笑道:“因為魚爺我的大哥,是御史中丞!嘿嘿,咱大哥給咱說了,真以為你們二將軍是個二憨子不成?巴巴的跑上門來要老子入花營,給白送了一口寶刀?哼哼。咱兄弟什麼不清楚?咱兄弟什麼都清楚!”他昂然一甩頭,大笑道:“不就是功勞麼?有了功勞才能在花營立穩腳跟不成?中啊,今兒個哥哥我就帶你們去見識一下,什麼才叫做能員干將!”
騎上自己的高頭大馬,江魚手上馬鞭子一揮,大聲叫嚷道:“小的們,兵發大慈恩寺去者!”
狠狠的抽了馬屁股一記,那匹馬兒‘噦∼∼∼’的一聲長鳴,前蹄猛的離地蹬踏了幾下,埋頭沖了出去。風青青他們愣了一下,急忙邁開步子,提起真氣,施展八步趕蟬的上層輕功,排成四列長隊,衣袍飛舞的緊跟了過去。
後面,那花營衙門的大門猛的敞開,身披明光甲,頭戴麒麟盔,腳踏翻雲靴,手持紫金錘的李天霸‘嗷嗷’叫著的沖了出來。他看著遠去的江魚背影,低聲罵道:“臭小子,老子不逼你,你還打馬虎眼哩!看你昨夜那等裝模作樣,就知道你小子肚子裡有貨!小的們,兵發大慈恩寺去者!調集十六衛高手以及東宮都率府所屬二流以上人手,給老子把大慈恩寺圍得水洩不通!”
李天霸一撇腿,興奮的跳上了一匹白色的駿馬,就看得那馬兒慘嘶一聲,四蹄猛的軟了下去。李天霸氣極敗壞的怒罵了幾句,罵得輿馬監的一干官員祖宗十八代都能從墳墓中跳出來。他悻悻然的拎著兩柄大錘子,邁開大步,就朝著江魚他們的隊伍追了過去。他的身後,那院門敞開,‘嘩啦啦’潮水一樣湧出了近千名簪花郎,真不知道那小小的院落中有何等玄虛,能容納這麼多人馬。
那千多簪花郎中,包括那磨刀的老人在內,有三十幾名容貌打扮極其古怪的人物混在裡面,更有十二名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輕道人飄然而出,大隊人馬跟在李天霸身後直沖出去,嚇得那皇城外六部衙門的官兒們一個個避退道旁,心中忐忑,不知道長安城中哪個皇親國戚又要倒霉,招惹了這麼多的簪花郎上門尋事。
今日恰逢廟會的好日子,大慈恩寺正門外,善男信女或者紅男綠女擠成了人山人海,善男信女們在那裡拈著香火,要進去廟門裡叩拜佛爺菩薩;紅男綠女們則是你對我望一眼,我對你瞥一下,相互間勾手搭腳的,沒得一會兒的功夫,男男女女的就在兩三個丫鬟三五個家丁的簇擁下飄然而去,自然尋他們的極樂世界去了。
就這關頭,江魚騎著馬兒直沖向了廟門外的人群,手上馬鞭揮舞得好似旋風一眼,凌空發出了尖銳的‘辟啪’聲。那等善良的百姓嚇得到處奔走,紛紛讓開了一條路來;那些不善良的公子王孫,氣極敗壞的想要帶領家丁來捉拿這膽大妄為敢在他們面前放肆的匹夫,卻無意中看到了這‘匹夫’身後跟著的二百多名簪花郎,頓時嚇得魂飛天外,一個個早就溜進了附近的小巷裡躲閃開來。江魚看得這等人人驚惶閃避的場景,不由得快活得‘哈哈’大笑,心中自然而然的將自己提升到了‘長安淨街虎’的境界。
義氣昂揚的江魚哪裡又知道什麼天理國法人倫綱常之類的大義?他騎著馬直沖大慈恩寺的廟門,在距離門口的那白須知客僧只有數尺遠時,這才飄然而下,直直的站在了那知客面前。“兀那和尚,你是作甚的?”江魚指著那身材高大壯碩,長須直拖到腹下、容貌方正慈悲的知客僧大聲喝問起來。
知客僧雙手合十,微微閉起雙眼,眼眸中精光一閃,微笑道:“這位大人,小僧知一有禮了。小僧乃大慈恩寺的知客,專為迎送四方香客、八方信徒而來。大人今日,可是來上香的麼?”
“誰說大人我來上香啊?”江魚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他揚州街頭小混混的嘴臉,怪笑道:“老子今日是來查案的。近日有人舉報你大慈恩寺裡暗藏絕色美婦數千人,大小和尚是日夜笙歌,大和尚每天抱五個美人,小和尚每天也能輪換兩個,這大慈恩寺,已經是藏污納垢的所在,更有妖人藏匿,故而,啊,哈哈哈哈!”
知客僧知一眉頭一挑,怒道:“大人何出此言?佛門清靜之地,豈能有這等污垢?”和尚心裡那個氣啊,三五個美人,按照唐時廟門道觀的風流姿態,怕是免不了的。可是數千美婦,你當這裡是什麼?尤其前天那斐大小姐在慈恩寺後院出事,寶玄和尚被人擒走之後,方丈大和尚和諸位首席和尚紛紛出關,徹查廟內的一切僧眾,哪裡還有婦女敢留在廟裡?
江魚看著這知一惱怒的模樣,大樂道:“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置乎?”
知一本能的回答道:“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江魚‘嘎嘎’一樂,一耳光掄圓了狠狠的抽在了知一的臉上,隨後一口濃痰吐在他面上,大聲笑道:“有人罵老拙,老拙只說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涕唾在面上,隨它自干了,我也省氣力,他也無煩惱。這樣波羅密,便是妙中寶。若知這消息,何愁道不了?”他指著滿臉紫紅的知一和尚笑道:“和尚,你若發怒,你就是假和尚,花和尚,就是窩藏賊人的鳥和尚。你敢打我一掌試試?”
知一強行按捺下心頭百丈的殺氣,合十閉目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請入廟內上香供佛罷。”
旁邊一眾香客嘖嘖稱奇,同時誇獎這知一和尚是個有道的高僧,是個真正的大和尚。江魚則是陰陰一笑,湊到知一的耳朵邊低聲笑道:“你知道我為甚打你吐你口水麼?第一,我說我是為了我當年在揚州偷廟裡喂的看家狗,被和尚揍了一頓而故意報復你。第二,我昨夜來了大慈恩寺,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知道你不是好和尚,所以故意揍你。你相信哪一句呢?”
知一和尚猛的怔了一下,眉目中殺氣大動。他剛要開口說話,江魚已經指著知一笑道:“兄弟們,將這和尚扣起來,看他這面上油光水滑的模樣,怎會是苦修的好和尚?點破他丹田穴,廢掉他武功就是。”風青青等人聞言愣了一下,但是立刻抽出腰間牛筋繩索,就要一擁而上。
“呀呔!”知一和尚怒號出聲,卻又不敢真正反抗,就被風青青等人扎成了粽子一般。他怒目看著江魚,大聲吼道:“這位大人,你怎能如此加罪於貧僧?這,還有天理王法麼?”
冷冷一笑,江魚一腳踏破了知一和尚的丹田,毀去了他一身的修為,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後悔了罷?吃苦了罷?剛才你怎不反抗呢?但是就算你反抗,你能打得過我兩百多好手不成?”江魚冷笑道:“倒是省了我們一道手腳。”
此時,廟門處的香客是越來越多,人群洶湧,已經將廟門徹底堵上。大慈恩寺內的護寺武僧也紛紛出現,在一個壯碩和尚的帶領下,擺成了一個極其龐大的陣勢堵上了江魚等人。那武僧頭指著江魚怒聲道:“這位大人,你莫非構陷我大慈恩寺的僧人?我寺知客,卻是有渡碟的好和尚,由不得你這樣誣陷的。”
江魚陰陰一笑,擺出了花營營頭的威風氣焰,慢條斯理的學著李林甫打著官腔道:“哦?你說本官誣陷這和尚?好嘛,咱們走著瞧。和尚,咱們打賭,若是我今日在你們大慈恩寺搜出了某些不該有的東西,你們是不是服輸啊?”
那武僧頭眉頭一揚,獰笑著看著江魚發狠了半天,突然手一揮,將那武僧大陣散開,大聲笑道:“諸方香客信徒在場作證,若是這大人搜不出我寺內有甚罪證,怕是這位大人,就要跟著我去御史台走一遭了。隨意構陷本寺僧人,毀了他一身的修為,不大不小也是個流放千裡的罪名哩。”這武僧頭擺頭示意了一下,百多名武僧頭前開道,干脆的領著江魚等人以及一大批看熱鬧的香客沖進了寺院裡去。
江魚心裡冷笑,昂昂然帶著面上有惴惴之色的風青青等人,大步的踏進了大慈恩寺。他心裡有把握,自然是有恃無恐了。昨夜他在李天霸離開後,的確是深入大慈恩寺,憑借著他不洩漏自身氣息絲毫的獨門秘法,以及他那對某些物品極其敏感的靈覺,他在大慈恩寺內,的確找到了足夠讓和尚們倒霉的證據--三十六顆以魔門秘法凝結的精元靈珠!
那殺死了三十六天罡魔星的高手,以抽髓手抽出了他們的全部精血和內功修為,卻將他們的修為凝練成了三十六顆靈珠,只要找到身體健壯的好肉身,注入這些靈珠,就能另外鑄造出三十六名頂尖的高手來。這就是魔門‘薪火傳承’的歹毒法門。
偏偏這精元靈珠,對於江魚的吸引力,就好像那大米對耗子的誘惑力一樣。江魚他望月一門的鍛體法門,和那魔門的金剛不壞之軀的法門有異曲同工之妙,可以說,魔門的鍛體法門,實際上是脫胎於望月一門的鍛體秘法。只要江魚能夠盡數吸收這三十六顆精元靈珠,他的功候就能超脫此刻肉身的境界,達到更深的層次,從而能夠精煉體內的真氣,讓自身修為更上一層樓。
望月一門的秘法,以體為本,以氣為用,不修神通,不練道行,倒是有點類似傳說中二郎神的玄功的法門。最低境界,是肉身,其上分別是木身、石身、鐵身、銅身、銀身、金身、地身、天身、萬劫不壞之身。每上一個境界,身體強度和肉身的力量就能暴漲何止十倍?體內可以容納的真元和真元的精純度,也能提高十倍。
而三十六顆頂尖高手的全部精元靈珠,就能讓江魚的提升到木身的最高境界!就是那無凡,如今也不過是鐵身的中等水准而已。可見這三十六顆靈珠,對江魚的誘惑力之大。
魔門秘法,更是和望月的某些法門同出一源,雖然昨夜大雨,掩蓋了許多的氣息,但是江魚對於那精血靈珠是何等的敏感,硬是靠著那比狗還靈敏的鼻子以及好似春風化雨般無孔不入的靈識,一路追蹤到了大慈恩寺的大雄寶殿中,恰好看到那知客僧知一在查看藏在殿內的那靈珠和三十六柄寶劍。這才有了江魚今日一見面,立刻對那知客僧刻意侮辱後廢他武功的行徑。
“唔,這麼大張旗鼓的帶著人沖進大雄寶殿,怕是那靈珠,我只能分到一兩顆了?只是,若是不帶人來,我怎敢去大雄寶殿偷那靈珠?那殿內的那股氣息,如此的恐怖,那人的身手,怕是高強得沒有天理,已經靠近了道的門檻了罷?只能依靠花營的力量取得這些寶貝,正好讓老子立下一個天大的功勞。”江魚如是思忖道:“大哥說了,一定要和花營搞好關系,那,不立下功勞,老子又怎可能在花營立足呢?”
抱著立功、立足、掌握大權、和李林甫狼狽為奸順利成為‘中原淨街虎’的偉大理想,江魚忍著心頭的一絲肉疼,領著兩百多簪花郎,在百多名武僧的帶領下,後面跟著浩浩蕩蕩看熱鬧的數百信徒香客,一路沖到了大雄寶殿外。一路上,那廟裡的和尚、四處閒逛的香客也都匯入了這支益發龐大的隊伍,而江魚敏銳的靈識也察覺到了,有很多衣著打扮各自不同,但是面容精悍精干好似風青青他們的年輕人偷偷的匯入了隊伍中,江魚不由得低聲罵道:“好一奸詐的李天霸李無敵,果然就如大哥所言,你他媽的扮豬吃老虎習慣了不成?”
大雄寶殿內,那武僧頭得意洋洋的指著江魚笑道:“你這狗官,你敢說這裡有什麼賊贓罪證?你快快取出罪證來,否則,就不要怪我們現在就拿下你,送去御史台哩。御史台監察百官,你若是被送了進去,你這一輩子的仕途,可就徹底完蛋啦。”說道這裡,這武僧頭目得意狂笑起來,引得他身後那一批像屠夫更甚於像和尚的武僧同時放聲大笑。
江魚陰陰一笑,看著那武僧頭陰陰的說道:“御史中丞李林甫是我親親的大哥。”
武僧頭的笑聲猛的堵在了嗓子眼裡,差點沒一口氣憋死。他氣極敗壞的看著江魚,眼裡凶光那個閃啊,手上的月牙方便鏟,眼看著就要朝著江魚掄了過來。幸好,這武僧頭還有點養氣的功夫,他陰著一張臉怒道:“管你大哥是誰,罪證何在?”
江魚指著那大雄寶殿上金黃色的帷幕喝道:“風青青,上去,將那三十六柄寶劍拿下來。再去一個輕功好的,那大殿正中的屋梁上,有一個赤金的匣子,也小心取下。”
風青青和另外一名班頭聞聲而動,風青青掠到那帷幕後,猛的驚呼了一聲:“劈風劍果然盡數在此?大人,你,你,你實在是手段高明!”風青青雙手連晃,那三十六柄耗費了匠作監偌大的犧牲打造的劈風劍好似一道長虹樣接連飛出,一一落入了那些簪花郎的手中。
那飛身上了屋梁的班頭則是取下了一個斗大的赤金匣子,江魚搶過匣子,將那匣子的蓋子緩緩的揭開,露出裡面三十六顆拳頭大小的赤紅色血珠,朝著那武僧頭晃了一下:“這位和尚,你也是武道上的高手,這是什麼?你可認得出來?”
那原本就面色難看到了極點的武僧頭,臉上一下子變得漆黑一片。他手指緊了又緊那方便鏟,看了又看江魚那細細的脖子,突然間仰天長歎一聲,怒聲嚎到:“佛門不幸,出此妖孽。快快去請方丈,請他老人家主持大局!”
這武僧頭長歎一聲,隨手丟開那方便鏟,跪倒在那正中的佛像前,喃喃祈禱道:“佛祖在上,佛門不幸啊。”一干武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比仇視的瞪了江魚一眼,同時翻身拜倒,對著那佛像虔誠叩拜起來。甚至,江魚都能看到,這批傻大粗黑的武僧臉上,居然有淚水潺潺而下,使得這心狠手辣、奸猾異常的江魚,也不由得心頭微微一動:這和尚裡面,不也全是壞人麼。
只是,這案子還沒辦完呢,他江魚需要的是一份大功勞,故而,怎能因為婦人之仁就放過此事呢?哪怕是毀掉大慈恩寺的名聲,他江魚也不得不毀了。他還清楚的記得昨夜李林甫有點醉醺醺的話語:“小魚啊,你可知道大哥怎麼踏上如今的高位麼?一將功成萬骨枯,嘿嘿,大哥的腳下,踏了多少的冤魂?可是誰還記得他們?如今天下百官,不就只知道我李林甫麼?我李林甫,如今是御史中丞咧!”
‘一將功成萬骨枯’?
一滴毒水將江魚原本就是灰蒙蒙的心髒再次染上了一層黑色,江魚腳尖一挑,那武僧頭丟在地上的方便鏟頓時帶著淒厲的破空聲朝著那正中的佛像捅了過去。“兀那和尚,你們還叩拜怎地?這賊子用了借形,在這裡借你們的信仰之力療傷哩!”
魔門借形還魂,一種極其詭異高深的絕密法門,最是妙用萬千,常人難以描述。這躲藏在佛祖金身中的那人,就是依仗這門秘法,借助千萬信徒的信仰之力,治療他體內的沉重內傷。其他武林中人或者修道之人,哪裡能從那濃郁的佛力之中,分辨出那一絲的魔氣?偏偏就碰上了江魚這個變態,一顆自然之心可以映照大千世界,一砂一塵都無法掩蔽他的靈識,這才識破了這金身中另有其人!
百多個武僧對著江魚怒目而視,看著他居然敢動手毀壞佛像,就要一擁而上將江魚亂拳打死。
就在這時,那飛向佛像的方便鏟猛的一抖,凌空化為無數鐵屑飛散,佛像中一個深沉威嚴的聲音猛的響起:“兀那小輩,你好生惡毒,取了本座寶物離開就是,怎地還要毀我金身?今日,卻是留你不得!”
一道黑影自那金身中飛射而出,金身凌空炸碎,那黑影卻是簡簡單單的一拳朝著江魚的胸膛轟了過來。
一拳既出,整個大雄寶殿內的空氣被抽得精光,百多名在殿內看熱鬧卻無內功護體的香客,渾身被那氣壓壓成粉碎,渾身血肉凌空飛舞,盡數融入那一拳之中,化為一條張牙舞爪的猙獰血龍,張開大嘴朝著江魚吞噬而來。
江魚渾身動彈不得,渾身氣機被死死鎖定,龐大無匹的壓力差點將他達到肉身巔峰的壓倒在地。尤其恐怖的,是那黑影目光中射出的兩道血光,已經輕松的將江魚的全部神識攝入了他修練而成的魔門識海之中,陷入了一片血海汪洋。
頃刻間,江魚陷入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