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淡,整個王府死氣沉沉。彷彿洛雪帶走了所有的生氣。
洵陽獨自來到洛水居,推開那扇阻隔的門,點起房間裡所有燈。火光搖曳把周圍照亮了。
習慣了黑暗的眼,在遇見光明時,覺得很是難受。阿善忍不住以手遮擋。漸漸適應了突變的環境,又開始如癡般的囈語著:「姐姐,你看天亮了。」
洵陽朝著阿善走來過來,坐到床邊,「洛雪已經下葬了,從今夜起,她不會再出現在豫王府中了。」
阿善低著頭,看著棉被,不叫自己哭泣。「姐姐,天亮了,該起床了。」
「送葬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去?」
「姐姐,你看天真的亮了,你該醒醒了,再睡可就成豬了。」阿善不理睬洵陽,她的世界裡只有依偎在懷中的那床棉被。
「該醒醒的是你!」洵陽一把奪過她的棉被,扔到床腳。「你……」
見棉被被人硬生生的奪走,阿善不由得大叫起來,質問著:「你幹什麼!?想傷害我姐姐嗎!?」然後,爬過去,又把被子攬進懷中,「姐姐,別怕,有我在,別怕。」
洵陽無奈的笑了笑,笑容冰冷似冬天湖面上結的冰層。「我說的話,你沒有聽懂嗎?在這裡最該清醒的是你!」
「你很吵!你知不知道!吵醒我姐姐,我要你命!」阿善放下被子,狠狠的推了洵陽一把,險些把他推倒在地。
洵陽不顧自己的失態,又把被子奪走了,狠狠的扔到了地上,「這不是你姐姐,只是一床棉被!我再跟你說一遍,該醒醒的是你,而不是棉被!」
阿善把半個身子全都探到了床邊,伸手去抓地上的棉被,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像是爬行一般的像前移著,挪著,直到整個身子都懸了出去,跌在地上,仍然不放棄那床棉被。彷彿,那床棉被才是她的全部。
洵陽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把阿善從地上揪了起來,「那只是一床棉被,你懂嗎?」
阿善紅著眼睛看了看洵陽,又低下頭去看棉被,「姐姐,姐姐,把姐姐還給我。」
「好,我不為難你了。」洵陽有些認輸的鬆開手,任由阿善如被人削去骨頭一般灘在棉被之上,「阿善,你記住那只是一床棉被。」
阿善伏在棉被上,把整張臉都埋在其中,不去看洵陽。
「我知道你沒有瘋,你只是不能接受你姐姐死了的事實。其實,我也想像你一樣,找個理由,叫自己瘋掉,把某樣東西當做寄托,沒心沒肺的沉淪在自己的夢境中。」洵陽席地而坐,以一個平等的視角審視著阿善,「可是,我不能。甚至,我連痛痛快快哭一場的權力都沒有,因為我是男人,男兒有淚不輕彈,也因為我是王爺,所以不能叫下人說三道四,說王妃嫁給了一個懦夫,除了哭就什麼都不會了。相比之下,你比我要幸福。」
哭聲在厚實的棉被中轉悠了一圈,顯得尤為沉悶。阿善不再抑制自己的淚,放肆的哭著,哭到哽咽,緩緩的抬起頭,「我……我又怎麼會不知道這只是一床棉被?我守了我姐姐兩天,兩天內,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去救她,可是生命就是這樣脆弱,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我知道你肯定在心裡怪我,怪我狠心的把姐姐留在自己身邊而不叫外人接近。可是,你就當真以為守著姐姐就是幸福嗎?那是不幸,是一次又一次的絕望,明明知道事情已經成為了定局,卻不肯放棄,從而換來了一次又一次的不幸!」
看著阿善fa洩的哭著,洵陽只是在聆聽著。他能體會阿善的心情,作為一個醫師,連自己最為珍愛的人都挽救不了,無疑是悲哀的。所以,他坐著,靜靜的聽著阿善的埋怨。
「你以為你那個迷藥很高明嗎?告訴你,從你們站在門外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可是,我不想識破你們,因為,我知道姐姐總是要入土為安的,不管我多麼的自私,都不可能不叫她下葬。所以,我給了你們機會,故意吸了很多迷煙,昏死過去了。」阿善用衣袖擦去眼淚,「我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手中抱著的是什麼呢?是,我承認,我是在裝瘋,可我寧願一輩子就這樣瘋下去。而你,為什麼狠心的叫醒我?為什麼要狠心的打碎我為自己編織的夢?」
「我說過,如果可能我也會選擇和你一樣,給自己一個理由瘋下去,可是,我不能,你也不能,我能允許你不去為洛雪送葬,但是絕對不會允許你一輩子消沉。我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因為洛雪在看著,當她看到我們這般沮喪的時候,肯定會難過的。」說完了要說的話,洵陽站起身子,「如果你還是要選擇逃避,那麼你就繼續瘋下去,我就當你真的瘋掉了。假如你願意變成以前那個阿善,就走出這間房子,陪我去喝酒,酒醒之後,找回曾經的自己。」語罷,走了出去。
透過眼眸上附著的氤氳水汽,阿善看著洵陽離開了這間房子後,掩面而泣,卻覺自己已經哭倦了,哭不出淚的臉掛起了惹人憐愛的笑意。「看來是上蒼都不願意叫我在哭了,我還有什麼理由躲藏在這裡呢?」想通後,拍了拍哭得僵硬的臉頰,站起身子,向著外面走去。
晚風拂面而來,吹打在臉頰上,喚醒了隱藏著的疼痛,痛,不是很濃烈,只是被安寧的夜擴大了而已。
棧橋上,洵陽坐在石桌前,看著阿善走來,滿意的一笑,「上回水來送過來的梅子酒還有五壇,不知我們兩個人能不能把它們都喝了?」
哭過之後的阿善,疲憊且憔悴,她淺淺的一笑,蒼白的唇彎成了一道好看的弧,「能不能喝掉,要看如何分配了。你是男人,三壇歸你,其餘的歸我。」
洵陽挑起眉,看著阿善,責問道:「男人就該喝三罈?」
阿善坐了下來,「那就我喝三罈,其餘的歸你,別跟我爭了。」說著,提起一罈酒,利落的打開壇口的封印,仰面灌了下去,酣暢的喝過之後,才說,「求求你,今夜要我痛快的醉一場吧。」
洵陽看著阿善,終於知道了自己著了阿善的道,卻是欣然的笑了,點了點頭,「今夜,你是有心買醉,我怎麼可能不成全你呢?」
「謝謝你的成全,也謝謝你的美酒。」阿善又灌了一口,「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沒有去給姐姐送葬嗎?」
銀色的月光自夜空靜靜灑下,歸寧的氣息久久不散。
洛水居前的那片湖,在沉沉的薄靄中碧波泠泠,悄然無息地散著幽幽的銀光。
「其實,我真的很想送葬,因為那是我姐姐。在八年以前,不落族被大火吞噬之後,我們姐妹倆就相依為命了,正值戰亂,對於兩個只不過十幾歲的孩子來說,要活下去太難了,我們以為相互扶持著就可以挺過去,可是兵荒馬亂中,我們就這樣走散了。分別的歲月裡,我無時不刻不在想她。」阿善站起身子,走到湖邊,「當你問我要不要送殯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去,可是,我又不敢輕易從夢境中醒來,我怕面對那份死別的殘酷,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而哭個不停。你知道嗎,在我姐姐的心目中,她的妹妹應該是快樂的,那種成天無憂無慮的快樂著的。但是,這對於我來說太難了,我能做到的就是麻痺自己,然後像瘋子一般沒心沒肺的笑,至少這樣,我姐姐看到的永遠都是我在笑,而非哭泣。」
「可是這樣,洛雪會更難過,就算你做不到無憂無慮,至少要好好的活下去,活出個樣子給她看,她才不會擔心你。」
「是啊,所以,我想醒了。醒來了就該面對很多殘忍的事情了,接受命運的安排,要自己學會在痛苦中依然笑的開心。」阿善蹲xia身子,抱住自己的腿,在微弱的風中,以一種柔弱的姿態存在。「說實話,我真恨你,恨你的殘忍,我以為我做得天衣無縫,可以騙過所有人,可是不想卻被你輕易的拆穿了。我幾乎以為我自己就是一個瘋子了,而你卻跑過來告訴我,我沒有瘋。」
「你本來就沒有瘋,為何還要偽裝呢?」洵陽灌了一口酒,「我一直都以為你是一個謎,所以喜歡注意你的一舉一動,許是這個原因吧,所以,能拆穿你的偽裝。或者說,是你的動作出賣了你。」
「謎?現在,我在你眼中還是謎嗎?恐怕跟透明的空氣差不多了吧?」阿善緩緩站起身子,走回石桌前,端起酒罈,「動作?我知道了,是我的神智醉了,而身ti沒有醉,好,我要它們醉個痛快。」笑笑然的把整罈酒舉到頭頂倒了下來。
看著濕漉漉的阿善,洵陽實在想不出她為何這樣做,「你這樣會著涼的。」
「今朝有酒今朝醉,既然要醉,就要醉得淋漓盡致!」阿善用力的把酒罈扔向平靜的湖面,「噗通」一聲,激起了好大一片水花,「這才叫暢快。」
洵陽冷冷的笑了笑,不予評價。
「明天,我想去看看我姐姐,你把侍衛支走,我想在墳塚前多陪陪她,說說話。」阿善略帶請求的說。「我知道你能做到,求你把所有的侍衛都支走。」
「支走?幾天?」
「三天,誰都不要打擾,我就要三天而已。」
「好。」洵陽爽快答應。
給讀者的話:
親們不鬧啊,洛雪會在洵陽卷裡出現的,ToT,為什麼沒人誇熒了很多呢?傷心……沒評論,沒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