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誕的場地設在皇城的御花園。
金柱琉璃瓦的廡殿頂建築在五色六角宮燈的映照下氣勢恢宏,漢白玉的欄杆在夜的冷凝中顯得冷傲高貴,十幾桌的繁華菜餚錯落有致的擺放在花園兩側,眾星拱月般捧著中間最深處的那一桌,遠遠望去,被宮燈照的通亮晃眼,已然分不出是桌子上的器皿出的還是後面龍袍出的。洛雪不敢直視聖駕洵礽,匆匆將目光轉到下面。
這是皇室的家宴,左邊的上座是太子洵隆,懶散的坐著,哈欠連連的等著身旁女子餵食,中年福的肚子突突的尤為明顯,身旁女子不知道又是哪一位妃子了,自太子妃死後,妃位就空了,一空空了十來年,這十來年間太子纏mian花巷間,誰也揣測不出誰才是太子妃的人選。洵隆的對桌是洵敬仁,和他不濟的父親比起來,坐姿端莊正派,眉宇堅定,儼然一副帝王樣。見洛雪正在看自己,咧開嘴扯出一排白色的牙齒,單純的詮釋著友好,這一笑倒是叫洛雪失望了,孩子還是孩子啊。兩排依次坐著十九位王爺,身邊是自己帶著的正室,各色宮裝在百花點綴下爭相鬥艷。洛雪有些不自在,端起酒杯啄飲而盡,復又倒滿。
「這裡不需要你喝酒。」洵陽的話如蟲蟲蚊蚊,卻清清楚楚的傳進洛雪耳朵。
「要你管!」洛雪奪過酒杯,遲遲沒有送入口中,她輸了,她終歸還是沒有勇氣在眾目睽睽之下去和他叫囂,她輸了,輸在了多年所學的禮德上。
洵陽從容的拿起酒杯,飲盡。「我代夫人喝過了。」
兩個多時辰過後,桌子上觥籌交錯,凌亂仍未減先前饕餮分毫。
「洵陽,你身邊可是你的正室?」聖駕洵礽開口,始料未及。洛雪小心的放下筷子,手心裡滲出一片氤氳。
洵陽倒是波瀾不驚的把玩著手中酒杯,反問著:「父皇不也沒有帶皇后麼?」民間流言,洵陽的生母瑜妃是被皇后活活折磨死的,他這一問,無疑印證了流言的真實性。
洵礽微挑斑白劍眉,看著身旁的寵妃,似笑非笑的問:「愛妃,你可聽清他在說什麼?」
一問出,身邊巧笑女子,頓時花容失色,顫顫抖抖的擠出,「臣……妾……沒……聽……清……」
「也罷,也罷。」洵礽拍拍女子的手,寬慰著。「人老了,耳朵背了,隨口一問,愛妃不必害怕。」
女子又換上笑容,迎合相陪。
「來人,幫愛妃洗洗耳。」洵礽的兩頰露出酒窩,眼眸裡是冰冷徹骨的殺戮,嗜血的火焰在額上的紋理間熊熊燃燒著,燒了三十來年,從他登基的那一刻開始就被點燃,一直未滅。
在場的人們不約而同的閉上了嘴巴,靜默的聆聽妃子悲慼的叫喊聲,尖銳絕望的哀求,會不會在他們的心房上撞擊出回音?
洵陽放下酒杯,眼神滿含寓意的看向太子洵隆身邊的妃子,等待與她的四目相對,然後把嘴巴扯成一道圓弧,桀驁的微笑中夾雜著幾分令人生畏的神情。
妃子一時害怕,失手打碎了本yu送進太子口中的酒杯,「啪」的一聲,引來所有人的目光。
太子洵隆打了個哈欠,「嵐兒,這一點你就比琴妃差了。」話是說給洵陽聽的,言外的幾分得意不言而喻。
「胡鬧!」聖駕嗔怒,「隆兒,你越來越沒有章法了。」
洵隆剛剛的小得意換到的結果是洵礽的怒色,自然是不服氣,「父皇,沒有章法的應該是五弟吧?百花誕上帶側室出席,難道不是違背祖宗章法?怕是五弟已然被mei色mi亂了心智。」
洛雪低下頭,被牙齒yao緊的嘴唇滲出血腥的味道。
「洛雪是我的夫人,她的心意我自是一清二楚,倒是皇兄身邊mei女如雲,百花叢中又有多少是不窺視太子妃位而真心對皇兄的?」言辭中又恢復了原本的溫柔,只因提及洛雪。
五王爺重情,洛雪明瞭,然萬萬沒有料想到他會公然表達自己的心意,她癡然看著洵陽,真也罷假也罷,此時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給自己孤寂顫抖的心傳來力量。
「宗人府蘇大人不中用,想不到生出來的女兒也是一樣。」洵礽平緩的陳述心底所想。
難道聖上想處死她麼?稍作平靜的心,又是一陣抽搐,洛雪眼中的洵陽沒有任何辯解的動作,不忍輕聲喚:「王爺……」
「有什麼話不妨大聲的說出來。」洵隆又煽起零星火苗。
面對洵隆的爭鋒相對,洛雪狠心閃身離開桌子,跪在洵礽的正前方,「皇上,姐姐只是懷有身孕不便出行,才叫洛雪代勞的。」
從未見過女子如此大膽,意錯自己無心的話,還敢出來求情,洵礽閉目壓低泛起的怒火。「你的意思是說朕要殺她了?」
「洛雪不敢意會聖上之意,只是在說明姐姐沒有出席的緣由。」
「朕要是說就是想要了她和她腹中胎兒的命呢?你還為她求情麼?」
yao著嘴唇,鼻子泛起難奈的酸澀,洛雪艱難的說出:「會。」
「要你以命抵命呢?」
「父皇!」洵陽捏碎手中酒杯,殷紅色的血液伴著清淡酒香涓涓滴落下來。
洵礽沒有理會五子洵陽的話,「假如要你以命抵命你可願意?」
沒有抬起頭的力氣,彷彿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在慢慢從自己上方壓下來,緊緊摳著地面的手,被磨得生疼,疼的洛雪掉下了眼淚,「我……願意。」沒有抬起頭的勇氣,唯低著頭任憑淚水暈花自己的妝容。
「有膽色。哈哈。不枉我兒對你傾心,」洵礽笑了,「你欠我兩條人命,我要你以你未來孩子的性命償還,可要記住了。抬起頭來!」
姍姍抬起頭,原本水靈的眼中噙滿淚水,洛雪倒吸一口氣,默默反問自己:此時的自己是怎樣的狼狽?不是總說自己堅強麼,怎麼別人說幾句話就開始哭了?
「父皇!夠了!」洵陽走到洛雪身邊,拉起洛雪的大步離開宴席。
……
馬車輾轉在青石路面上,外面是市井雅俗同唱的喧囂,洛雪挑起簾幔,目光徘徊在一張又一張陌生的面孔上,看誰都好,都好過去看洵陽低沉的臉色,路終歸有走完的時候,回到王府,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麼呢?
「下車。」洵陽跳下馬車,冷言命令道。
洛雪被他霸道的拽下馬車,踉蹌險些摔倒,沒有自主權的被他拖著,小跑著才能勉強和他一同前行,才跑到花園體力就已透支,「我跑不動了。」
洵陽這才鬆了洛雪的手,毫不避諱大聲訓斥:「剛剛要你說話了麼!?」
不敢相信平日裡溫柔的男子會斥責自己,洛雪沒有回答。
「回答我!」
又一遍重複的詰問,問垮了洛雪最後的倔強,委屈的淚水決堤於bai皙的面龐之上。
「哭,你就知道哭!我一直都以為你是一個聰慧女子,從未料到你會做出如此荒謬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當你抬起頭時,我看見你滿臉淚痕……」話音戛然而止,洵陽背過身子,掩飾著差點流露的深情,他恨洛雪的不自量力,恨她自作主張的行徑,但看見她抬起帶著淚的臉時,他恨不起來了,沒有半點猶豫,只希望帶著她逃離是非之地,不計後果的逃離。
「你在生氣麼?」止住淚,認真的看著眼前的背影,生怕在漏過一絲柔情。縱使沒有應和的話語,卻在不停的散著能溫暖人的氣息,洛雪感念於他的真情,這樣一個男子,總是能給予自己溫暖。宴席上的那段話還在自己心間迴盪。「別想剛才生的事情了好麼?」
「誰說我們只會有兩個孩子的呢?」本意想安慰洵陽,tuo口扯出孩子,說出口就後悔。
「你能忍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亡的命運麼?」洵陽的語氣少了幾分責怒。
「你又能忍受你的第一個孩子連同你的妻子一起死亡的命運麼?」
「那不一樣。」
「都是你的孩子,怎麼會不一樣?」
「我該誇獎你的大度和無畏生死麼?」
「如果你願意,我會接受的。」洛雪吐了吐she頭,「說到底姐姐是愛你的,你不能對一個深愛你的女子不負責任。」
「那……」
洛雪抬手堵住洵陽的口,「別說了,你手上的傷叫我看看。」略帶霸道的抓起他的手,一道翻著血肉的傷口呈現在洛雪面前,稍稍一碰仍舊能淌出血。洵陽,當你擠碎杯子的時候內心是怎樣的掙扎?「疼麼?」
「不疼。」洵陽合上手掌,「為你無畏。」
為我無畏?洛雪隱隱覺得他的話裡有話,仿若含有一份拋開生死的決絕信念。雖有感動,更多的是一種沉甸甸的擔憂,「你看煙花!」洵陽,我希望的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天邊綻放起一朵又一朵顏色不一的煙花,洛雪裝作單純模樣,露出開朗的笑容。「你看多漂亮啊!」
「你喜歡?」
「嗯!」明天百姓間又會傳出來怎麼樣的風言風語呢?說五王爺為了一個妃子惹怒聖駕?洛雪不敢想下去了,只盼望不要太過離奇了就好。
(洛雪篇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