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侯府。
劉嫖才從喪母的悲傷中換過勁兒來,臉色仍舊有些蒼白,她握著一盞熱茶,眼圈微紅地道:「玨兒,你外祖母人是走了,但還不忘給阿母留下錢財……也是你阿母不中用,活了這麼大歲數,竟然還要你外祖母照顧。」
思及劉嫖多年來一直在景帝、竇太后等人的庇護下生活,陳玨道:「阿母,太皇太后在時常說,她過去最牽掛先皇、梁孝王和你,如今先皇和梁孝王早逝,她最放不下的當然是您,若是太皇太后知道你這樣為她傷心,她感動之外,定也會不忍。」
「是啊,阿母,您只要快活些,定然比天天這樣落淚讓太皇太后安心。」芷晴在劉嫖身側低聲勸道,她一身素衣,週身幾無首飾,神色間也有幾分輕愁。
劉嫖點了點頭,拍拍芷晴的手,道:「你們都是好孩子。」
說話間,劉嫖神色一動,道:「你們夫妻近日忙個不停,阿桓一直由下人照顧著,他還好吧?」
陳玨微微一笑,道:「阿母放寬心,陳桓好吃好睡,比我們這些大人還安泰。」
「那就好,那就好。」劉嫖輕輕拭了拭眼角,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疊簿冊上,神色捉摸不定。
這日傍晚,劉嫖將陳玨叫去,陳午、陳須也在其側,她仔細打量了陳玨週身上下,道:「玨兒這些日子也瘦了。」
陳玨溫聲道:「阿母,我沒有瘦,只是您太心疼我。」
劉嫖點點頭,不再糾纏於這個話題,道:「你們父子幾個想想,我母后的這些財產怎麼辦好?」
陳午率先道:「太皇太后在世時。曾經幾次說過要將所有東西都留給你。但這畢竟口說無憑。長樂宮庫房裡地東西落到我們這裡。說出去總不太好。」
陳玨想了想道:「阿母。太皇太后留與你地東西多嗎?」
劉嫖笑笑。道:「她老人家平日打賞地東西。不過佔了這裡面地九牛一毛罷了。」說著。劉嫖將簿冊推向陳玨。道:「長信詹事送過來地。你看看就知道了。」
陳玨仔細翻了翻。不由咋舌道:「當真不少。」陳須好奇。取了一本簿冊拿去看。不過片刻地工夫神色也異樣起來。從最基本地錢帛。到服飾首飾。商周和春秋戰國舊器。無所不包。
「這不是把整個長樂宮都搬空了?」陳須不是沒有見過世面地人。但竇太后權勢在那裡。景帝又是至孝之人。私庫財富豈會少了。
劉嫖瞪了陳須一眼。又道:「我心中雖然歡喜。但這財來得太大太多。仔細想想。這拿著也有點燙手。」
陳午笑道:「多虧王氏已死。不然她搬到長樂宮,發現東西都到了我們堂邑侯府可有些不妙。」
劉嫖細眉一挑。道:「若是王還在,我豈會便宜她一分一毫?」
陳玨哭笑不得地道:「阿母,你先前不是還說有些燙手嗎?」
劉嫖神色一整,道:「雖說民間母親給女兒留私房地不少,但我們皇家與百姓家不同。我們家也不缺錢財,這兩日細細想來,這繼承之事卻有些不妥。只是若最後便宜了王的孩子。我卻也不願……就算是落到天子手裡,他的內庫也不差這點錢。」
說著。劉嫖眼中也露出一絲不捨,道:「我也想給你們兄弟幾個多留點東西。」
這算是找到根結上了。陳玨微微笑道:「阿母,依我看來,肥水不流外人田,這財不能讓出去。」
「你也這麼想?」劉嫖喜道,旋即又輕聲一歎,道:「但正如你們阿父所說,搬空了長樂宮也不是那麼回事。」
陳玨略一思忖,笑道:「阿母一向睿智,這回怎麼轉不過彎了?」
「玨兒有什麼好主意,快快說來。」劉嫖也不在意陳玨的語氣,只笑著說道。
陳玨看了看陳須,道:「阿母是太關心兒子們,把女兒給忘了。」
陳須一怔,隨後猛地道:「我們是想著讓長樂宮庫姓陳,可不是忘了嬌嬌麼?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後宮又沒有長輩,誰能壓著她?」
陳午一尋思,也撫掌道:「可不是,嬌嬌還在宮裡,我們在這裡亂想什麼?」
說笑間,劉嫖見兩個兒子混不在意地把巨財讓給姊妹,心中也大為開心,只覺自己的兒子最是乖巧,她點點頭,道:「我明日就往宮裡跟阿嬌說道說道。」
說到最後,眾人想起竇太后崩逝的事,不由又是一陣傷感,陳玨和陳須不住哄著劉嫖開心,直到天色晚了,陳玨才榻上回府的馬車。
一路上,思及竇太后死後複雜紛亂地朝局,陳玨在堂邑侯府時的輕鬆立時去了幾分,他們還真得以不變應萬變。
竇太后葬禮告一段落,宮中朝上又恢復到了平常的狀態,竇嬰不動如山,田時不時地大宴賓客,陳玨卻連歇一口氣都來不及,又忙到了腳不沾地的程度。
既然決心設伏於馬邑,埋伏的兵馬若是少了便是做無用功,這一個馬邑之謀少說也要涉及數十萬兵士的調動,從并州等地的方向抽調郡國兵容易,避過邊塞匈奴人的耳目難。
冬雪紛紛,長安上下為了揣摩權利地更迭,也為了給軍臣單于設下一個完美的伏擊,徹底洗刷白登之圍的恥辱,不約而同地忙碌起來。
陳玨在這樣的氣氛下,更加無法享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趣味,每日裡來往於宮中、官署和侯府之間,難得清閒,好不容易才抽出空跟劉嫖去看望阿嬌。
椒房殿有地龍,滿殿溫暖,陳玨才逗弄過身形漸長地劉睿,便被活潑過頭的劉繡硬拉著手,牽回阿嬌和劉嫖面前。
阿嬌得了竇太后留下地巨資,頗有些苦惱。對劉嫖道:「阿母,我在宮中沒有用錢的地方,您留給阿兄不就好了嗎?」
話音未落,阿嬌淺笑著瞥了陳玨一眼,她這個阿弟可從前沒有因錢苦著過,她可不用為他擔
「你那幾個兄弟何嘗缺過錢花?」劉嫖拉著阿嬌的手,柔聲道:「那些錢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再不濟這椒房殿中的陳設也可以隨時換換。你外祖母留下的全都是好東西。」
阿嬌笑著點了點頭,看見劉繡在那拉著陳玨地袖子不放,輕斥道:「阿,鬧你舅舅做什麼?」
劉繡撅了撅嘴,低聲喃喃了幾句便回到阿嬌身邊,阿嬌看著陳玨,蹙眉道:「阿弟清減了。」
陳玨苦笑道:「怎麼一個兩個都說我消瘦了?」
阿嬌道:「阿弟更俊了。」語畢,她笑嘻嘻地吩咐了綺羅。就要「賜下」一些滋補之物,陳玨笑著搖搖頭,對劉繡道:「小公主,這次有何事要我做啊?」
劉繡眨眨眼,道:「小舅舅。阿應當讀書了,你教我好不好?」
劉嫖笑呵呵地把劉繡抱進懷中。道:「我們阿要做才女嗎?」
陳玨聞言不覺莞爾,他還道劉繡纏著他是為了什麼,原來是因為讀書之事,笑過之後,陳玨正色道:「舅舅時常有公務,不好教你,但我可以為你尋個先生。」
劉繡掙扎著從劉嫖懷中跳出來。道:「小舅舅說話當真?」頓了頓。劉繡苦惱地道:「可如果不是小舅舅,我不喜歡怎麼辦?」
陳玨哈哈一笑。道:「你是大漢的公主,誰也逼不了你。到時候我們多找幾個人引薦給你父皇,介時由你自己選喜歡地師傅。」
「果真?」劉繡眼睛一亮。
「果真!」陳玨肯定地笑道,他眼看著劉繡出生長大,只想讓她和幾個孩子都快活地生活,劉繡既然想要讀書,他當然不吝於從太學拎幾個師傅。
阿嬌好笑道:「你們呀,都慣著她。」
幾人又說笑了一陣,直至宮禁將落,陳玨這才從椒房殿退出來,他不疾不徐地走在青石路上,心想阿嬌看上去心情不錯,看來劉徹在她面前也沒有什麼異樣。
明明已經怒龍張目,劉徹偏偏還有耐心等,多半還是因為馬邑之謀在即。陳玨思索著坐上馬車,忽地聽得車轅上地李英的聲音道:「公子,張湯有信到。」
陳玨打起精神,道:「怎麼說?」
李英抽了一鞭子,說道:「他沒有說,只說有急事,請公子見他一面。」
張湯不是無事生非之人,陳玨略一沉吟,道:「你告訴他,兩日後晚間我會在府中。」
李英答應了一聲,又一聲馬鞭聲響起,馬蹄踏雪地聲音在暗沉的天色下格外清晰。
椒房殿那日後不過一日地功夫,主父偃便站到陳玨面前,含笑道:「當今皇后陳娘娘真乃賢後也。」
「哦?什麼事?」陳玨正要引王恢手下地一個令丞去見韓安國,聽得主父偃的話不覺一怔。
「侯爺今日不曾入宮罷?」主父偃撫鬚而笑,道:「皇后娘娘賢德,她得知我們這些臣子備戰艱辛,亦不遺餘力地支持天子……」
主父偃口若懸河,陳玨聽了不由失笑,阿嬌還真是一心向著劉徹,再多的錢財都不在她眼中,劉徹看來也很是高興,這才會讓主父偃得知。
王恢那位手下也如他一般主戰,聽得阿嬌之舉後也讚揚不止,倒把陳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凡國家有災或戰時,後宮女子本來就要多少意思意思,他們倒是把阿嬌誇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