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鐘鼓前早有等候的家僕,陳玨走進家門便有熱茶奉上,一口氣喝下去,陳玨呼出一口白氣,只覺得一股暖意從延咽喉熱到胃裡,分外舒服。
正堂中,芷晴拿著賬簿,等到陳玨整個人休整好了,她才說道:「這一年內宅的往來都在此處,家中田產還有封地的事務我還沒有來得及查看,你若是有閒,便抽些時間召范家丞過一遍吧。」
陳玨笑道:「今日正好。」
芷晴笑著點點頭,命阿如去傳話給范同,兩人說話間,陳玨已經飲下了一盅熱湯,芷晴看著陳玨動作,眼眸中柔光一閃,輕聲道:「除去我們自家事,我那幾個哥哥來長安後遣人傳話,請我們務必同他們相聚一番。」
原來大舅哥和小舅子請客,心想這樣的人物輕易不能得罪,陳玨自嘲一笑,心想親戚多了也不好,尤其是位高權重拒絕不得的親戚。
芷晴微微蹙眉道:「我那幾位兄長,從前都不把我看在眼裡,近年來卻好像忽然親近起來了,他們都是因利趨之的人,我想著你若是忙一些,索性回絕就算了。」
「我們若是回絕了,你不是無故得了不敬兄長的名聲?」陳玨微微笑著說道,知道芷晴是為他著想,陳玨心想那幾位梁王之後,說不定想從他這裡挖出什麼事去,他打定主意,那日定要將劉萍幾個小妮子都帶去,省得介時不好進退。
外間雨聲滴答,陳玨兩人又低聲聊了些家事和親戚瑣事,不多時范同微胖的身軀便行進門來,他原本無妻無妾,娶了一個侯府放出的婢女後倒瘦了許多,眉目間看著已比他初來長安時好得多。
范同說話時有些咳嗽,芷晴見了心中警惕,心想著無論如何不能讓愛子陳桓受寒,陳玨見了倒是心中微動。這陰雨天一來,竇太后纏綿病榻的時日怕更要長了。
今年酹金與食邑進項等皆安排得順順當當,不多時,范同就已經說到了河間王、長沙王等幾人的邀約。這兩年侯府和幾位藩王還好,雖說有附益法的約束在,但陳玨跟人交往皆是光風霽月。倒也不怕旁人胡說。
只是這麼一來,陳玨的空閒時間越發少了。劉徹這個一國之主忙碌不停,陳玨這邊也跟著不曾得閒。
晨間上工、入宮。一直到傍晚回府都一直有事可做。再去除陪劉徹閒聊、看望病中地竇太后地時間。陳玨有限地赴了幾個邀約。中間梁王等幾人雖想與陳玨深入交流一番未央宮地形勢。但苦於幾個未成年地妹妹還在一邊。這當真便成了一次其樂融融地家宴。
歲末也是官吏政績考核和任免之時。遠在蜀郡地文翁考評頗佳。陳玨聽後很為他高興。但劉徹交給他地任務也必定要做。
眾目睽睽之下。陳玨授意地幾個人拋出了許昌族中一不少人地過火行徑。這中間雖沒有許昌多大地事情。但古來有牽連之說。許昌一個人也跑不出去。
塵埃落定之後。竇嬰、陳午和田地馬車朝三個不同地方向馳去。只留下一眾朝臣議論紛紛。
「今日竇丞相、御史陳大夫和田太尉一起點頭。柏至侯豈能有好?」聰明人轉舵轉得快。不稱官名。直接稱呼了侯爵。
「丞相不說。田太尉和陳大夫看著倒像是一條心。」
一個中大夫對身邊的人深思著道:「此言差矣,田太尉和陳大夫一家分明面和心不合,不信你看明年田太尉會不會**門戶。」
「你這話雖說有理,但方纔看來,御史大夫和太尉分明早有默契,這又如何解釋?」
「噤聲,柏至侯出來了……」
許昌神色頹然地走出門。見不少人尋摸著看向他,許昌立刻挺起了胸膛,一臉傲然地從眾人中間穿過去,一步錯,步步錯,在朝為官最忌無故樹敵,他既犯了忌諱,一敗塗地也無話可說。
「他……還能……得意什麼?」
許昌才要上馬,隱約間聽見身後的竊竊私語。他仰天長笑之後冷哼一聲。說道:「無知之人。」
三公齊心,太皇太后和天子都不好輕逆其鋒。下成敗局之後許昌倒看得清楚多了,他冷笑著放馬徐行,心想沉浮本常事,他們三家也不會一直得意下去。意之色都無,他冷冷地盯著陳弘,道:「我這賢侄可出息了,只為了一個歌女,就可以將人打成重傷?」
陳弘在京兆尹手中混了幾日,臉型有些消瘦,預先胖乎乎的娃娃臉緊了不少,看著就是一副可憐勁兒,那忐忑的樣子,半點不像橫行長安的紈褲子弟。
「四叔。」陳弘對上陳玨微冷的眼神,不覺朝劉嫖身邊蹭了蹭,吶吶著道:「侄兒平日裡一向有分寸,只是那人穿得又不起眼,我哪知他姊姊是個王后,這才……」
「你還敢嘴硬!」
陳須在一邊聽著,聞言一下子跳起來打斷陳弘地話,一巴掌煽在陳弘的左臉上,廳堂中迴響著「啪」的一聲響。
陳弘被陳須一下子打蒙了,他人雖小,卻也知道分辨形勢,眼看情形不妙,陳弘連忙捂著臉朝劉嫖懷裡縮,微紅了地眼不斷看向母親周氏和芷晴。
劉嫖心疼孫子,抱住陳弘說道:「那人重傷後不是醒了嗎,他家再不滿,我親自找他們說去,你們打阿弘算什麼本事!」
「阿母。」陳玨喚了一聲,劉嫖輕歎一聲,側頭對陳弘道:「你也記得,以後不能這麼做了,知道不?」
陳玨目光望向陳須,陳須看了看陳弘,眼中不忍之色一閃而過,旋即決絕地道:「阿母。阿弘不小了,先是陳舉再是陳弘,我們再不管管,早晚這些孩子要鬧出人命來。」
劉嫖遲疑了一下,道:「難不成要阿弘受家法?」
陳須搖頭道:「他們從小受的還少嗎?那不過是一時之用,我想過了。歲首之後索性把阿弘送到外地去錘煉一番,待懂事了再接回長安來。」
陳弘一聽,離開長安這花花世界那還得了,他當即求助地望向劉嫖,劉嫖卻從沒見過陳須和陳玨這般嚴肅,收起了輕鬆的心態說道:「這事至於嗎?」
陳玨將許昌的事說與劉嫖,又看了一眼陳弘道:「阿兄與我商量過,不妨送阿弘去蜀郡理念一番,那文太守是我故交好友。阿弘去那也能有個照料。」
劉嫖神色大變,道:「不行,我還當你們要送阿弘去洛陽等地。蜀郡那裡窮山惡水,萬萬不行。」
陳玨還未說話,陳須率先說道:「我聽人說蜀郡各族雜居,又有各類人等混跡中間,最是鍛煉為人處世之道。」見劉嫖還要再說,陳須正色道:「阿母,阿弘將來還要襲堂邑侯,絕不能無所事事,這不是心軟的時候。」
劉嫖和陳須不停說話間。陳玨看著陳弘一臉慘白、受驚過度的樣子,微微地笑了笑。即來。
這日陳玨一家人早早入宮,芷晴隨著劉嫖和阿嬌去迎竇太后,陳玨的責任在今日卻宣告結束,不必再因各事繁忙。
時辰還早,但諸王、列侯、公卿都已經候在指定的位置,安靜地等著天子御駕。彼此之間最多有些眼神間的交流。
趁著等待地時候,陳玨往四處看了看,不經意間瞥向自己前兩年時地位置,不想正好瞥見司馬相如在太中大夫隊列中昂然而立,思及楊得意的提醒,陳玨不由地一笑,他倒要看看司馬相如能獻上什麼驚世之作。
吉時將至之時,劉徹和竇太后終於姍姍來遲,陳玨清楚地瞧見竇彭祖鬆了口氣。便不覺微微莞爾。眾臣參拜過後,竇彭祖以太常身份主持了開宴。宣室殿上這才熱鬧了起來。
陳玨跟家人一起往前移了些,正好坐在離天子案極盡的位置,阿嬌和劉徹低語了幾句什麼,便笑著起身替精神許多的竇太后倒了一盞茶,劉徹則取了一盞酒,當著眾人的面在竇太后面前行了半個大禮。
陳玨心中微微一訝,劉徹作為天子,除去祭祀宗廟等少數場合早就不必向誰行禮,此舉倒是讓人頗為意外。
竇太后看得一怔,她本因許昌之事有些不快,劉徹今日這樣表現,她倒不好如何生氣,竇太后接過阿嬌那盞茶後便點頭笑了笑,淺淺嚥了一口,權當接受了劉徹的心意。
劉嫖看得高興,張羅著讓眾人熱鬧起來,陳玨笑了笑,看著司馬相如大禮參拜著稱頌天子仁孝,陳玨仔細聽了聽,那場景正是方才地情形,司馬相如果真是文學奇才,這一手幾乎已不遜曹子健了。
劉徹哈哈一笑,依例下了賞,司馬相如卻不滿足,拜伏道:「陛下,臣有一賦,一畫並百詩獻上。」
劉徹笑道:「朕且一睹為快。」
陳玨聞言定睛瞧了瞧,只見幾個小黃門捧出一幅巨畫,卻未曾展開,司馬相如朗聲誦過新作《建元賦》後,殿上才安靜了幾分,靜等著司馬相如的百詩。
「咚!咚!」
一陣低沉地鼓聲響起,燈焰之中,一片淺色浪潮從殿門口湧來,陳玨瞇眼看了看,依稀看清那是他參與過設計的太學學子衣飾。
陳玨心中瞭然,輕笑道:「百人齊誦,倒也稱得上是百詩。」鼓聲越來越急,陳玨輕鬆地一轉頭,忽地發覺竇太后和隨侍的宮人不知何時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