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三卷 崢嶸初顯時 302 承轉和
    「看周陽侯這話說的,您高昇太尉,又喜遷新居,我怎麼能不來道賀?」女子笑盈盈地說著,頓了頓,她又道:「還是說舅父不歡迎我?」

    田府上有不少見多識廣的舊人,一應下人見了女子,齊齊躬身行禮,田放下手中的金印,神色一整起身哈哈笑道:「數日不見,平陽長公主怎麼見面就擠兌我。」

    說話間,堂中的侍女、家僕不敢冷落長公主,早已經紛紛自覺地忙活起來,田作勢呵斥了幾句,轉而對平陽道:「我這哪是遷居,不過是請陛下賜了一塊地,把院子往外擴了擴,現如今這宅子還沒修好,因而沒敢請長公主來做客,不想你今日親自登門……這招待不周之處,還請你務必不要在意。」

    平陽嘴角一挑,輕輕吹著才呈上來的清茶,時不時地與田說著話,田看平陽茶盞幾乎不離手,心中不由地暗自嘀咕,他府上的茶哪能入平陽那張一向講究的嘴,今日看來她是來者不善。

    舅甥兩人坐在堂中閒聊,田說完了近來見聞,平陽敘過了長安內外的秋景,又說了些蓋侯王信以及南宮公主的瑣事,連遠在外地的隆慮公主劉蘋也提了幾句,也就沒什麼好說了。

    「早些年我就說過,舅父是要成大事的人。」平陽率先打破了沉默,溫柔地說著,美目在室中的諸種陳設上掃了幾眼,看出這珍物之多之貴,已比大半空有貴名的列侯強出千里了。「今日這大富貴可不就應了驗嗎?」

    田想了好一會兒也沒能記起平陽何時誇獎過他,只道:「我這也就是仗著天子厚恩,臣下尚且如此。以陛下待長公主之厚,長公主眼界之廣,我這點富貴哪能看得上眼?」

    田說著。笑得小鬍子一翹一翹,眼中光芒連閃。

    平陽心下冷笑了一聲,王死後,他們都不得劉徹待見,兩下巴不得老死不相往來,莫要彼此牽連,但大家畢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當年為田上位也謀劃了不少,今日田想獨享安樂她卻不許。

    思及前堂光彩熠熠地鐘鼓、曲旃,平陽心中也不由一酸。平陽侯曹氏是尊貴,但不過是吃老底罷了,哪及田如今炙手可熱來得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都覺得假意客套沒什麼意思,平陽輕歎一聲,道:「舅舅今日風光是風光,我只怕這不能長久。」

    田笑意更濃。明知故問道:「怎麼個不得長久法?」

    平陽身子微微前傾,笑道:「你忘記周勃舊事了?當年諸呂之亂時,正是身為太尉的周勃詐稱天子有命,取得長安北軍統兵大權,因而破敵。」

    田心中微沉。卻萬不肯落了氣勢,輕咳一聲說道:「太尉本乃虛位,周勃此事倒也算一段佳話,我只管遵天子之命,旁的一概不理。」

    平陽搖搖頭,輕輕放下茶盞,似笑非笑地瞄了案上地太尉金印一眼,說道:「你我心知肚明,太皇太后豈能輕易容得下舅父您?」

    田臉上的鎮定一下子如雪般化了,打量了平陽一眼說道:「我盡忠天子。天子理應保我。長公主與我說這番話又有何意義?」

    平陽笑了笑,道:「我這不是來給舅父獻策嗎?」

    田擠出一絲笑容。道:「有何良策?」

    平陽袍袖一收,稍稍向後一仰,口中說道:「舅父眼下賓客滿堂,田園豐腴,可說諸事皆順,但恕我直言,這周陽侯府上下正危機四伏。」

    田心中一轉,道:「你怎麼越說越玄了?」

    平陽嬌笑一聲卻不答話,接著道:「從來朝中派系分明,丞相府以丞相和太常竇彭祖為首,有魏其侯在軍中威望做底,聲勢浩大,堂邑侯雖然素日不顯,陳子瑜也時不時被人彈劾,但歸根到底,陳子瑜有天祿閣和太學的人脈,朝中不少人站在他父子那邊,但舅父名列三公又有什麼呢?」

    田略一思索,心中也覺出有幾分不對,他珍奇之物收受了不少,但賓客中明確表態,身家富貴都壓在他身上地可沒有多少。

    平陽笑道:「忠言逆耳,但我也不得不言,舅父從前跟陳家父子走得太近,外人不知道的,還當是他們扶你做的太尉,正好跟丞相打對台,這明明是田、陳是兩家主人,偏偏都被人當做姓陳的一路……」

    那就難道沒有朝官找你田表忠心!

    田心中補上平陽的話,心中像著了一把燎原的火,癢癢的抓不著,他跟在陳午後面也夠了。

    田笑容滿面,親自起身替平陽滿茶,水聲涓涓之時,幾句輕輕的笑語響了起來,平陽紅唇一張一合,道:「母后從前用過一些人,他們的把柄就在我這,若是舅父有需,我還能出幾分力。」

    兩人相對而笑,田看了看自家堂中的種種珍奇擺設,心中下定決心,他依附在竇嬰和陳午後面地日子過去,從這時起就輪到旁人依靠他田太尉了。

    平陽笑得舒心,將心底下對帝后圖窮匕見的一絲不安掩飾得極好,她看了看對面的田,心中無奈一閃而過,誰叫女人終究做不了大事,她只能在朝中尋人守望相助。到了一年中打獵出遊的最後時光,一旦落雪,之後數月直到開春,獵人最多只能得些野兔之類,劉徹一向好鬥猛獸,八、九月間便拉著陳玨跑了好幾趟上林苑。陳午傳來消息,說道原先緊緊巴結著陳家的人之中,有不少被獨扯大旗的田拉了過去地時候。在上林苑連住兩夜地陳玨正在羽林騎帳外透氣。

    「子瑜,你跑得倒快,還怕被朕灌酒不成?」劉徹的聲音在陳玨身後響起來。

    陳玨轉身回望。看見劉徹一隻右手還把著門邊,但他眼中光彩含而不露,顯然並無幾分醉意。

    陳玨笑了笑。道:「臣還以為陛下今日要謀一醉,方才為黃昏歸途計,卻是不敢多飲了。」

    劉徹揮揮手,說道:「又是秋時,北邊軍報連連,朕來這上林苑地次數不少了,再飲個酩酊大醉回去,豈不成昏君了?」

    陳玨笑道:「王孫是穩重之人,周太守出身將門家學淵源,李廣太守等老將也久經沙場。雖說匈奴人悍勇,但這些年來他們守著北邊,何曾讓陛下失望過?」

    劉徹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千里邊地,就算近年移民實邊不斷,還是有大片的空擋,若是哪一地沒有守住……朕豈可懈怠?」

    陳玨附和了劉徹幾句。卻也提不出別的辦法。大漢邊疆線太長,別說數城之地遠遠趕不上馬其諾,若是軍臣哪年有心徹底撕破臉,撕開一處縫隙就可以長驅而入,景帝過世那一年。匈奴人就過上郡直入,險些直抵甘泉。

    營中人聲鼎沸,羽林衛隊飲酒吃肉,好不痛快,陳玨和劉徹這邊一時間卻有些沉悶。

    當年他倆年輕氣盛,硬是攪合了一次和親,近日匈奴那邊傳來消息,十幾年前去和親地那位翁主,劉徹的堂姑身子骨不好了,這是幾月前的消息。現在她在世與否都兩說。

    計拙是和親。這話固然有理,但匈奴那邊一個漢女都沒有和有漢女總不是一回事情。這漢匈形勢眼看著就要嚴峻起來。

    當時因,現時果。

    蕭瑟的秋風吹過,幾片落葉應景地隨風落地,陳玨心下輕歎了一聲,竇太后處政到底保守,劉徹急著拿兵,除去權力慾望之外,也不是絲毫沒有道理。

    不多時,李當戶親自來報,羽林騎有新秀數名,騎射卓絕,他打算讓這些年輕人賽上一場,劉徹哈哈一笑,道:「朕正想看看熱鬧,若有技藝和戰法都超絕的,朕就給他加個侍中。」

    陳玨臉上浮出笑模樣,跟上去的腳步略略一慢,將李英方才送來的條子捲成一團收進荷囊。是一家。

    這話雖冷了些,但在長安城大多數人看來卻大為有理,太尉田近來與親戚們的往來就是一個大大的力證。田做太尉做得風生水起,連著其弟田勝一家也跟著沾了光,在長安城中威風赫赫,蓋侯王信一家卻出奇地低調,先前洩露天機的王重被王信勒令嚴加看管。

    這中間卻有個小典故,按說兄弟之間理應長幼有序,田家人在外置莊子看重一塊地,一打聽卻得知東邊地就是王信名下,挺豐沃地一處好地方,田最後卻毫不在意地放棄了。

    堂邑侯府家宴。

    「這田,就是個小人,這一朝得志,從前給竇家兄弟端茶倒水地事就都忘了,原先不是來拜訪就是請我們做客,現在也少了不是?」劉嫖隨口說道,她嘗了一塊魚味好,就張羅著讓侍女挑去細刺捻好,喂已過週歲的陳桓吃下。

    陳玨聽了一笑置之,但芷晴聽了卻眉頭一皺一鬆,顯然也對田大不以為然。

    芷晴重孝,近來時常入宮看望染恙地竇太后,去阿嬌處的次數都減少了,再加上近來風傳,田就要另取一位翁主,兩相合一,不只芷晴,陳家眾女眷已對田厭惡到極點。

    陳玨聽著家人們談笑,坐在一邊倒也悠閒自得,他往堂中看了看,見陳須雖然不住笑著,偶爾眉宇間卻憂色隱現,當下便留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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