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三卷 崢嶸初顯時 300 三足立
    沒有興致同田的賓客們說話,陳玨跟劉徹問了安後,只是同田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就把他放回去招待他的客人們。他和劉徹在喧鬧聲中一起從人群密集的地方走遠,氣氛頗為輕鬆愉快,不多時就行到一個僻靜的廊角。

    「你看那邊。」

    劉徹指了指西北邊的位置,一個容貌俏麗的年輕女子正扶著一個人徐徐而行,陳玨仔細看了看,依稀田婧所扶的那神色憔悴的婦人,正是先前見過的田夫人。

    夏夜蟬鳴處處,田婧穿著極為寬鬆,陳玨看不清她們神色,只是那屬於已婚婦人的衣飾髮髻還是看清了,陳玨看了看跟在三丈外的楊得意,一下子就明白了劉徹的古怪神色從何而來。

    再往前就是內宅,劉徹身為天子和親戚也不好往裡進,陳玨和他當即原路返回,不遠處傳來若隱若現的歌舞之聲,劉徹笑了一聲道:「今日這場面倒挺大,只是奢靡了些。」

    陳玨眼一轉卻不答話,田場面弄得再大也不敢越過天子去,這天底下最好奢靡享受的不是眼前的劉徹是誰。

    謳者的歌聲漸漸地更清楚了,劉徹放緩步子,就在轉角處坐下,對陳玨玩笑似的輕嘲道:「子瑜,朕方才沒看見姑父卻瞧見了你,你在這裡赴宴也甚是勉強啊。」

    陳玨苦笑道:「陛下,周陽侯座上的賓客臣大都不甚熟識,在那邊一坐下就渾身不自在。」他望著劉徹所在的角落,又道:「實在是……盛情難卻。」

    「盛情難卻?」劉徹也知道田早早大肆邀請的事,稍一思索便明白了陳玨話中所指,見到陳玨還有閒心這麼說話,劉徹的心情也輕鬆起來,這幾日莫名的焦躁一下子去了不少。

    陳玨回了劉徹一個稍顯無奈的笑容,劉徹哈哈一笑,這才玩味地說道:「朕知道你心裡其實看不上周陽侯。」

    陳玨略略一怔。旋即心想他有什麼可驚訝的,輕輕一笑便默不作聲,劉徹見狀點了點燈火通明的方向,眼前閃過田夫人傴僂的身影,徐徐地道:「不說其他,你陳子瑜重情重義。向來善待髮妻,周陽侯富貴了這般對待我那舅母,你也不可能欣賞他地為人。」

    陳玨微微低了頭。臉上因劉徹地誇獎多了些不好意思。耳邊聽得劉徹又道:「不要說是你。朕也看不慣他這麼做。男兒在外頭怎麼著都行。既然結髮為夫妻。豈有薄待妻女地道理?」

    劉徹說著。微微抬作勢去踢一個停在廊間地蟑螂還是什麼蟲子。那蟲子跳了幾跳跑到陰影處。陳玨忽地有點弄不懂劉徹稀奇古怪地表現。劉徹卻沒有理會陳玨地心思。又道:「周陽侯這個太尉。朕保定了。你跟姑父提一句。且在他收下物色幾個能接替田職務地人選。省得到時候慌亂。」

    御史大夫以下中丞有二。本就是為了互補。但思及劉徹當日提及許昌鐵青地臉色。陳玨微微頷首。道:「臣稍後就轉告阿父。請他與周陽侯商議此事。」

    劉徹看了他一眼。忽地笑道:「仔細想想。朕登基幾年以來。明明離大好地壯年還很遠。這事情一樁接一樁已經發生了不少。只有你們一直在朕身邊。朕如今只能全心信任你們了。」

    陳玨面色一怔。張口欲言。劉徹輕輕搖了搖手。轉頭沖不遠處伺候著地楊得意道:「你把朕讓你帶地東西拿過來。」

    楊得意聞言身形一動。小步快跑了過來。不知從哪取出了一本薄薄地冊子。劉徹示意他遞給陳玨。道:「這其中提及地那些事。你跟姑父商量著來。看看怎麼辦好。」

    陳玨當著劉徹的面翻開兩頁,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將許昌幾個親族的違法之事寫得分明。連他家幾個公子與歌妓地事都提了兩樁,這點消息一旦傳播開來。許昌就算不會動搖根本,傷筋動骨也是免不了了。

    陳玨小心翼翼地收起冊子,面上多了幾分驚訝和游移,道:「柏至侯的二公子與陳舉的事才告一段落,這時發力恐怕有些棘手。」

    劉徹從鼻子裡笑了一聲,神色微冷道:「有何棘手之處,朕都會在這支持你們,你只管放心施為就是,這證據確鑿,朕旨意一下,長安內外還有誰敢說三道四?」

    陳玨知道許昌諸事不提,巴結竇太后地事著實犯了劉徹的禁忌,也不多言,只道:「不管柏至侯如何,陛下畢竟還要考慮長樂宮那邊老人家的想法,近日雨水連綿,太皇太后娘娘身體又不大好了。」

    劉徹知道陳玨的意思,順著他的話風點了點頭,道:「朕知道你孝順,也知道你立場尷尬,只是許昌那種人無所作為,整日只知道作怪,挑撥天家骨肉親情,朕決不能姑息。」

    陳玨輕歎一聲道:「臣謹遵陛下之意……這回是臣沒有考慮清楚,許昌的所做所為,的確不可以再縱容下去。」

    說話間,陳玨臉上又多了一分苦笑,道:「臣只盼望過幾日的時候,街頭巷尾沒有人傳說臣一家公報私仇。」

    劉徹聽了點點頭,心中不覺多了幾分滿意,陳玨在竇太后面前一向是乖外孫的形象,就算今日借田這件事明白地展露了立場,他也沒說就這麼跟竇太后一刀兩斷。

    太純粹地忠誠根本不存在,陳玨這樣放不下的表現才符合他以往的謙謙君子形象,不然如果陳玨站了邊之後,就對外祖母竇太后翻臉無情、毫不顧惜,劉徹本已擱置的懷疑之火一定會再次燒起來。

    陳家的作用畢竟太大了,在這個竇太后還佔有優勢的棋盤上,陳午和陳玨站在太子劉睿身後,只要做個不忤逆的好女婿、好外孫,就算劉徹這個天子不在了,他們照樣能立於不敗之地。

    這個念頭在此一閃而過,陳玨話說完不過片刻的工夫,劉徹就看了看他笑道:「誰敢說你公報私仇,就讓他來找朕說理。」

    天南星子滿空,陳玨和劉徹就著朝事聊了好一會兒,又說起了牙牙學語的陳桓大公子,直至歌舞地聲音漸漸地小了,兩人才起身往堂中行去。

    時辰已晚,這裡的賓客倒沒幾個把中尉的北軍當回事,陳玨看了看,田好像也不在意客人醉倒此處,起碼一路過來,陳玨就看到幾個歌女舞女已經舞到客人懷裡了。

    田看見陳玨和劉徹回來不敢怠慢,甩下正說著話的賓客就快步走了過來,微服的劉徹對著烏煙瘴氣的一片皺了皺眉,卻也無可奈何,說了會兒話便道:「舅父且招待客人,天色已晚,朕就先回宮了。」

    「那也好,臣送陛下。」田從家僕手中接過提燈,就要張羅著送劉徹回宮,劉徹不耐地搖手道:「不必了,朕不想讓他們知道朕來過。」陳玨咳了兩聲,接著對田笑道:「周陽侯做東道,這侯府上下還有許多人等你招待,我先跟陛下一道出去了。」

    田看了看陳玨二人,將那盞提燈遞給陳玨。音拋在腦後,跟劉徹一起行出武安侯府,劉徹在楊得意的伺候下上了馬車,拉著天子的馬蹄子在青石路上留下清脆地得、得聲響。

    陳玨轉身坐上自家地馬車,藉著微光翻出劉徹所給的薄冊,陳玨摩挲著書頁,自語道:「這件事倒是有趣,同樣地東西,我早已經有了一份,今日又來一份。」

    劉徹今日的態度是真不錯,只是較起以往著實客氣了許多,當年景帝病危時,陳玨等人四處奔波,劉徹可沒有這般親切地拉他說過話。

    越客氣,就越不像一家人那,陳玨想著想著,在馬車中翻了個身,只覺上下眼皮前所未有地相親相愛,不知不覺中便陷入了淺眠之中。朝局的風向空前明朗,竇嬰為首的諸竇以及部分真心直言的賢臣還是對田太尉有著保留意見,只是田拉起了陣營準備打硬仗的時候,詫異地發覺對方不戰而退。

    一夜間,反對的聲音消失殆半,長樂宮裡的竇太后仍是每日裡養生,沒有對田的升職表露一絲不快,好像前幾日的那一場試探是眾人的錯覺一般。

    劉徹和田都心有疑慮,但也知道這次是竇太后和竇嬰退了一步,秋節將至的時節,周陽侯田榮升太尉,短短幾年就從太中大夫之職到位列三公,一時間長安內外側目,這一夏,就連陳玨愛子週歲的事也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田至此風光無限,陳玨坐在官署中,飲茶的閒暇工夫也能聽到小吏們說起周陽侯的事。

    「聽說田夫人身有痼疾,前幾日又大病一場,天子派的御醫和有名的女醫義也束手無策,眼看她就是沒有富貴命,享不了幾天榮華了。」

    又有一人神秘地道:「你們還不知道,周陽侯和燕王還是趙王家在長安的翁主相交甚密,說不定沒幾月田夫人就換人了……」

    陳玨聽得微微一笑,卻也不出去摻和他們的討論,田看似風光,陳玨卻知道這個太尉空有權貴之名,實無三公之實太尉掌全**事,可兵權牢牢地在太皇太后那邊握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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