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三卷 崢嶸初顯時 298 實罵槐
    劍鋒的光在一瞬間微微照亮了稍顯昏暗的空間,劉徹沒用什麼標準的起手姿勢,神態間甚是隨意,陳玨看著他雙手握劍的架勢,心中滿是異樣之感。

    劉徹也是從小練習武技的人,第一下便是橫劍一掃,陳玨飛快地收了手腕,再一翻轉後利落地隔住,卻不見劉徹換勢,反而將劍尖的方向一斜,陳玨順著一使巧勁,兩人手中的劍旋即成了交錯的斜十字,正好彼此抵住。

    陳玨被劉徹的大力逼得胸口一悶,險些來不及應對,匆忙間一抬眼,正好看見劉徹眉頭緊鎖,鼻尖上還帶了汗,只是眼神卻惡狠狠的,緊盯著陳玨不放,卻一句話都不說。

    完全明白了,劉徹要比的不是什麼使劍的技巧,就是想找個人跟他一起比力氣,若非天子跟人掰手腕不太雅觀,他根本就不用費這麼大的事。

    霎時間,陳玨飛快地反應過來,毫不保留地用力抵住劉徹的劍,夏日本就悶熱,不多時,兩人額間就不約而同地冒了汗,他們之間強弱交替,不時地彎肘屈膝,不知過了多久,陳玨喘著粗氣,注意到劉徹汗出得更急了。

    心知這會已經是時候,陳玨意志力稍稍一鬆,手上的勁道就減了幾分,劉徹那邊也是強弩之末,猛地一發狠將陳玨逼倒之後,劉徹轟然而坐,他自己也差不多沒了力氣。齊齊地靠住身後的立壁,陳玨只覺週身乏得厲害,但腦子裡卻空前地清楚,顧不上考慮劉徹這種不成熟的發洩情緒的法子,陳玨抓緊時間回顧起長信殿中的情形。

    竇太后前後未提田一詞一句,但從他們踏進長樂宮的那一刻起,這中間就沒有一句話是脫離了田的,擺明了是指桑罵槐。

    表面上,受罰倒霉的那個人是陳舉,竇太后也是為了替陳家攢個好名聲。但竇太后從頭到尾都在提點劉徹,不能因為任何人是外戚就給他格外的優待,竇嬰和陳午無所謂,再有的人比如田就值得商討。

    劉徹臣著一張臉,看了看身邊不遠處地陳舉,眉間顯出一點疲憊之態。

    陳玨看在眼中。輕咳了一聲道:「當日陳舉對臣說了,那日是許家公子看上了他們請的歌女,先行挑釁叫罵動手,中間又有提及臣的地方,陳舉聽不過耳,這才有後來之事。」

    劉徹揮了揮手,默然沒有回話,他以為年紀漸長,能臣在側。他理所應當從竇太后那裡接過權力,今日才第一次意識到,竇太后那雙心眼什麼都看得清。一番話就點了劉徹和陳午兩個人。

    「這件事不用再提了。」劉徹沒好氣地說道。拿起身側地那把劍丟了出去。發出「噹啷」地一聲響。陳玨暗道了一聲沒長大。耳邊聽得劉徹平靜地道:「子瑜。你看見沒有。諸竇在那裡擋著。你和姑父什麼法子都沒有。」

    諸呂。諸竇。這個諸字加某姓真是個要人命地好詞。陳玨心中腹誹了一句。劉徹既然有了這種心態。沒長大地皇帝比長大了地更危險。

    劉徹說完這一句。又歇了一會兒。先起身。隨後自在地拍了拍屁股。又帶著陳玨一道走出去。行出武庫不遠。閣道地拐角處。明晃晃地御輦就停在那裡。

    宮人們好像沒看見劉徹從武庫出來似地。行禮之後輕巧地抬起多了個天子地御輦。不疾不徐地朝未央宮地方向走過去。陳玨在一側走著。忽地聽見身後傳來急促地呼吸聲。

    不知什麼時候離隊地楊得意趕上來。陳玨回頭望了望。也是武庫地方向。陳玨想了一想。一下子明白了關鍵在哪裡。劉徹往日每每心中不快時。最願意拉著陳玨或韓嫣諸人出去跑馬打獵。但方纔消失地那一會兒。眾人不說。竇太后根本察覺不了劉徹已經發洩了一通。

    他搖了搖頭。鎮定地跟上隊伍。只是跟楊得意笑著打了個招呼。

    不多時行到未央宮,劉徹才下了御輦就對著宮官下旨,將南方幾個藩王獻上的貢品送去長樂宮大半。總算回到了未央宮,劉徹好像自在了不少,看向陳玨地時候也露出了一點笑模樣,他目光落在陳玨手上,笑意一停,皺眉道:「你這手怎麼傷著了?」

    陳玨低頭一看,手上可不是有幾道擦著的痕跡,雖然談不上嚴重,但紅紅的一片在太陽底下看著也顯眼,陳玨回望劉徹,忽地笑道:「陛下的手也傷著了。」

    劉徹抬起手看了看,不由地輕嘶了一聲,再看向陳玨時哈哈一笑,週遭的宮人好奇又不解地看了看,只可惜離得太遠,什麼都沒看出來,便知這是天子和武安侯之間的事,有一人機靈地上前遞了手巾,正是陳玨先前認識的張同。

    眾人進了宣室殿,楊得意最是體察君心,也不多問,只接過宮人送上來的冰鎮果漿等物親自送上去,陳玨了兩口,只覺心肺處一片清涼。

    劉徹坐在那,好像走了神似的,不多時就喝下了一半果漿,陳玨見狀不由道:「陛下,果漿太寒,大暑時少飲為好。」

    話一出口,劉徹看向陳玨,臉上多了幾分微妙地神色。

    陳玨按照老套路,斟酌著選了些類似於社稷為重的話勸了勸劉徹,劉徹聽得連連點頭,直至椒房殿阿嬌那邊來信,陳玨和劉徹才各回各家。殿門被劉徹推回遠處,劉徹神態安和地走進來,看了眼同樣捧著果漿的綺羅,眉間笑意一閃。阿嬌對茶道並無什麼深切的愛好,只是喜歡飲些果漿,她又聽太醫說喝著不錯,便時不時地還帶上他和陳玨的份。

    阿嬌一襲水綠衣裙,分外清麗,她看見劉徹回來,燦然笑道:「外面熱不熱?」用不上劉徹回答,阿嬌又道:「就算是有宮人遮陽,那熱氣也讓人受不了,你快過來歇歇。」

    劉徹走過去,當著劉的面輕輕擁了阿嬌一下,阿嬌鼻子一皺,道:「一身汗味,離阿遠點。」

    女孩家長得快,劉今年又長高了不少,看著不再是小豆丁的樣子了,劉徹一打量,見她比前幾日又黑了不少,板起臉道:「怎麼一點公主的樣子都沒有?」

    劉晃了晃辮子,笑嘻嘻地道:「父皇,公主是什麼樣子?」

    劉徹被劉問得一時語塞,不錯,公主應當是什麼樣子?劉嫖和平陽好像都不是什麼好榜樣,隆慮公主劉蘋活潑中不失端莊聰慧,倒是個好例子,只可惜遠在隆慮。

    略一思索,劉徹道:「你看看南宮姑姑,就知道公主應該是什麼樣了。」

    劉狡黠地一笑,轉而道:「南宮姑姑為什麼沒有駙馬都尉?」

    南宮公主目前獨居,又無子女傍身,日子過得有些清冷,劉徹想起這點也不由微微歎息,阿嬌見機吩咐了劉幾句話,這才打發她出去玩。

    歇了一口氣,劉徹和阿嬌一起去看了劉睿,襁褓中地大漢太子體格不錯,爬的速度比走得還快,據劉嫖說很像劉徹當年。

    時候不早,出了一身汗的劉徹急需沐浴清理,接近黃昏的時候,劉徹浸在水中,思前想後了好一會兒,微微默然。

    劉徹過去很多年一直處事果斷,這般有些難解心緒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竇太后今日是為了田的事暗示劉徹,劉徹此時想的卻是陳家、陳玨、陳午。

    陳午是開國功臣之後,四姓三脈的外戚之一,他既不像竇嬰那般身後完全是竇太后的影子,又不像田那樣不得竇太后待見,只能依靠劉徹一個人。

    有館陶大長公主在,陳家處在一個左右逢源地位置,劉徹一直這麼認為,但今日地事情告訴他,陳午一不小心就容易兩邊不討好,劉徹第一次不是站在天子的角度,而是站在陳玨地角度思考問題……

    劉徹從小最親近的兩個人,一為阿嬌一為陳玨,無論是他作為膠東王時,還是他的太子之位風雨飄搖的時候,陳玨始終站在他身邊,這就讓他不知不覺中忽略了,有著最顯赫家世的陳玨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陳玨一直在幫他,從小時候替他和阿嬌傳信,到刺客上門時不顧自身安危地救駕,劉徹的心裡是感動的,如果不是非劉氏不得封王的祖制在,劉徹甚至一度覺得封陳玨為王,同他共享天下太平也是可以的。

    劉徹設想了一下,如果他是陳玨,然後心中多了一絲不明不白的顫動,原來陳玨不像田,也不像他一手提拔的主父偃、張湯等人,除去效忠他之外還有那麼多條路可以走。

    所以他很失常地跟陳玨比力氣,然後發現名滿長安的武安侯二話不說地順著他,沒有一絲不愉,劉徹不由地想起,與司馬相如一流的人不同,陳玨除去超越長安諸家子弟的才華之外,還心地純善,這些年來無論對天子還是其他人,都很好。

    不知不覺中,宮人已加了兩次水,劉徹的思緒越飛越遠,這樣很好很優秀的陳玨,是他一手提拔的重臣御史大夫陳午的兒子,還是他親兒子太子劉睿的舅舅。

    思及竇太后不動聲色中的沉著果斷……劉徹忽地覺得他以前做的一些事有些失當,他握拳打了一下水,濺起片片的水花,埋怨陳玨身世的時候忘記了,如果陳玨不是這等身份,根本不會同他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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