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見狀忍不住一聲驚呼,那人顯然已失去理智,這麼遠的距離,中間又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兩人下馬也無法快步走過去。
陳玨心中一緊,顧不得多想,他下意識地從箭壺中取箭上弦,東方朔思及陳玨箭術,連忙從陳玨的側前方閃到一邊,陳玨略一瞇眼,卻才要一箭射出去,無奈地發現陳舉在那邊閃來閃去,他再好的箭術也無法準確命中。
東方朔也急了,他雖說平時不大看得上有點虛榮的陳舉,但這危在旦夕的關鍵時刻,相識幾年的感情頓時佔了上風,他一咬牙,拉緊韁繩就要喝開人群衝過去。
「慢著!」
陳玨瞧見靜立的許牧忽地輕喝一聲,手上動作迅速地收整弓箭,隨後便利落地下馬,從人群中間穿了過去,東方朔怔了怔,只得不解地跟上。
陳玨一路走進場中,先是手掌成刀狀準確地劈在那持劍人的手腕處,隨著劍器落地的響聲,陳玨略一用力將那人按倒在地,旋即面沉如水地上前,雙目盯著緊扶許公子的許牧不放,平靜地打了個招呼才道:「方纔這人當街欺凌我這侄兒,我只顧著施以援手,還沒有注意到,原來柏至侯世子也在這裡旁觀。」
這話說來平淡,詞句間卻透出幾分深意,許牧瞳孔一縮,忽地哈哈大笑,旋即笑容一收,定定地望著陳玨道:「我在這裡可不是看戲。」
說話間,許牧扶正許公子的身體,冷冷地道:「令侄和我那位族弟不過是意氣之爭,但我二弟可是真真切切地被令侄和幾位朋友重傷在此,武安侯又如何解釋?」
陳玨的目光落在許公子身上,東方朔卻是聽得心中一動,默默地拾起掉在地上的那把劍,仔細一看,那劍果然尚未開鋒,難怪陳玨不著急。許牧也冷淡地置之不理,原來他早知陳舉不會出大事。
那徐公子臉上露出來的皮膚青紫大片,看著跟陳舉一臉鮮血差不多慘烈,陳玨暗自皺了皺眉,拱手一禮溫聲道:「既是令弟和陳舉都有傷在身,這個中誤會不若改日再解。今日我們且各自回府,容他們治傷如何?」
許牧看了陳玨一眼,神色冷冷地才要說話,人群忽地散開一條小路,一隊兵士急匆匆地走過來,領頭的大聲道:「讓開,都給我讓開!」
陳玨和許牧望了那領頭人一眼。許牧不屑一顧地轉過頭來。眼看事情就要塵埃落定。他們這個時候趕過來又有什麼用。
陳玨與許牧一樣看法。卻以眼神示意東方朔照看陳舉。自己則神色溫和地站在那裡。
領頭人好不容易擠開人群。顧不得擦汗就四下掃了一眼。他低聲自語道:「又是這幫權貴公子地鬥毆。」旋即抬頭高聲道:「你們都散開散開……」
等到圍觀地百姓驅散得差不多。那領頭人目光在場中轉了幾圈。立刻選中看上去平易近人地陳玨。不失禮貌地問道:「這裡發生何事啊?」
陳玨好言好語地實話實說。領頭人聽著連連點頭。心中忍不住輕歎一聲。這位和氣地少年公子看上去眼熟。倒是個好人。可惜這種爭鬥。往往看著跋扈些地才是笑到最後地那個。
說到最後。領頭人已經差不多認定許牧家中勢力較大。他輕咳了幾聲正琢磨著怎麼勸陳玨服個軟。東方朔一揚眉。用不大不小地聲音道:「侯爺。這傷勢不宜再拖。」
領頭人一愣,長安城雖大,這個歲數的侯爺可也不多。不管哪個他都惹不起,他轉身要問問許牧,許牧眼一瞪,大喝道:「你瞎了眼是不是,還不趕緊尋車送醫?」
冷不丁地被吼個一哆嗦,領頭人不敢再嗦,連忙指揮手下草草尋了幾輛運人、運貨的馬車,領著手下一起將傷員搬上去,聽見陳玨一句有勞的同時。心下暗暗地把許牧罵了好幾遍。坐在李英所駕地馬車裡,破舊的馬車中。悶熱之餘透著一股青菜味,走出一段路之後,陳玨朗聲道:「你還不起來說說怎麼回事?」
先前動作時,陳玨早知道陳舉的傷勢看著嚇人,其實並不嚴重,陳舉睜開眼,揉著腦袋皺眉道:「四叔,這事不怪他,是他們先行挑釁,我傷得真不輕,您剛才跟他們說那麼多幹什麼?」
陳玨沒好氣地道:「眾目睽睽之下,我是能跟許牧大打出手,讓別人以為我們仗勢欺人,還是能不管別人眼光,拉著你就走?」
東方朔一樂,陳舉訕訕地縮了縮脖子,將事情經過說了個大概,又補充道:「四叔,若不是他們先說輕視你的話,又率先出手打人,我怎麼也不會主動惹事。」
陳玨聽得陳舉話間對他這四叔的維護,神色微緩,但仍道:「他們若一心動手打架,根本不會上來先跟你說話,若不是你言語激烈,許家人會動你?」
說話間,陳玨替他擦了擦臉上的血污,又道:「你在中間動手了嗎?」
昏沉間為了自衛,他好像也沒少出拳腳,陳舉思及此處一時語塞,最後輕聲道:「四叔,我是真頭疼……」
定定地看了昏睡過去的陳舉片刻,陳玨把染血的絹布丟出窗外,在東方朔關切的目光下若有所思。
許昌雖與陳家大有過節,但他最為愛惜羽毛,絕不是放任子女跋扈之人,怎麼會在城中跟人大打出手?
火熱地夏日,白晝漫長,人們閒來無趣之下,陳舉和人當街鬥毆之事跟著微熱的夏風一道傳遍長安,隔日宣室殿大朝,陳玨跟陳午一同早早入殿,眼尖的朝臣們看見陳尚不在殿上,立馬紛紛聯想起傳聞。
田神清氣爽地走過來,關切地問道:「大公子那邊怎麼樣?」
陳午歎道:「想來周陽侯也聽說了,此事太不光彩。他上了請罪書,今日在家看著劣孫受家法。」
「堂邑侯持家甚嚴,大公無私,我實在佩服。」田沒想到陳午不想打大仗,早早地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露,無趣之下草草地勸了幾句話。他便行到一邊同新近熟稔地朝官們說話。
不多時,許昌一臉冷凝地走近宣室殿,陳午眼觀鼻鼻觀心,陳玨則給了注視這邊的田一個有禮的微笑,一樣沒有怒視許昌。
田微微一怔,忽地搖了搖頭,低聲自語道:「果然是陳家作風。」
朝臣們三五成群議論紛紛的工夫,劉徹走進門來,殿中立刻恢復成一片寂靜。他神色如常地端坐在御座上,有條不紊地處理政事。
直至朝會過了一大半,尚書官仍未提及陳許之爭的事。御史和言事的大夫們才反應過來,天子又把彈劾地奏表扣下了,這麼一想,他們也就只餘無奈,天子這是明目張膽地偏幫!
朝會在眾人心事重重之中散了,這般又過了幾日,朝會後人潮散去之時,陳玨父子忽地接到小黃門傳話,只是這回召見他們的不是劉徹。而是長樂宮中的太皇太后。
出了宣室殿一拐彎,陳玨和御輦上地劉徹碰了個正著,劉徹看在陳玨也是一怔,心念一轉之後就明白了,手一揮招呼陳玨走在他身邊。
「子瑜,你看。」
劉徹向著東北方向略一抬下巴,陳玨朝那邊一望,許昌正在那低頭趕路,一步一步地朝他們這邊趕過來。
劉徹輕輕地哼了一聲。說道:「自當年我將御史大夫的重任交給姑父前後,許昌就不老實了。」
本以為竇太后叫他前去是為了田的太尉之事,劉徹還在心中仔細打算,待到他看見陳玨等幾人之後,才不得不猜測竇太后找他竟然是為了這麼一丁點子弟鬥毆地小事。
過了一會兒,許昌就大步趕上了劉徹的御輦,行禮問安之後也不跟上司陳午打招呼,自覺地站在御輦另一邊,一路重踏踩得塵土飛揚。
陳玨毫不在乎許昌那邊時不時的瞪視。只是輕輕地掩了掩鼻。好似嫌棄這燥熱中的灰塵一般,劉徹看見了眉一皺。頭一偏道:「走這麼急幹什麼?」
許昌聞言忙放輕步子,口中卻是牙根緊咬,深深地看了神色從容的陳午一眼。
長樂宮中多高木,不多時眾人行到長樂宮的時候,陳玨撿著有陰涼地地方走,週身一下子涼快了許多,又經過長信殿門前筆直的石路,陳玨才終於站在長信殿中。
宮女侍茶打扇,竇太后過得養尊處優,好像一個不問世事的和藹老太太,陳玨餘光瞧見許昌竟然跟長信詹事頷首打了招呼,心中立時一動。
陳玨恭謹地道:「臣陳玨拜見太皇太后……」他這會兒才想起,許昌致力於孝敬長樂宮多年,上次沒做成御史大夫是因為上去地人是陳午,這麼些日子來,足夠他討竇太后歡心了。
劉徹在許昌垂首時面色漸寒,忽地想起竇太后日前曾言許昌是國之重臣,資歷甚深卻陞遷艱難,他在適當時機可加以提拔,然而他現在要提拔之人乃是姓田名。
陳玨同劉徹相視一眼,不覺間察覺不妙,陳玨也忍不住有些為陳舉擔心。
混戰中有理也講不清,陳午對田做御史一事態度不清許久,竇太后難免有所不滿,左右陳舉父子不是劉嫖血脈,竇太后才不會像護著陳玨一般偏向陳舉。
眾人問安的動作間,竇太后揮退了打扇的宮女,淡淡地向劉徹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