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脆響,陳玨忽然按在几上的雙手碰掉了一盞燭台,芷晴被響聲嚇了一跳,看著神色凝重的陳玨,眼中升起一分憂慮。
芷晴上前兩步,輕輕問道:「出了什麼事?」
陳玨吁出一口氣,沉聲道:「丟東西了。」
芷晴微微一訝,武安侯府雖不是戒備森嚴的長樂未央,但也不是尋常小賊能來去的地方,她心思機敏,略一思索便坐在陳玨對面,道:「丟的東西要緊嗎?」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陳玨心緒漸漸平靜下來,抬頭緩緩說道:「這是我考慮不周,才有此無心之失,只不知那東西被什麼人拿去了。」
陳玨今日宴客,做客之人眾多,府中下人們往來不斷,加之陳玨放書的地方隔一道牆就是巷子,近日春風不小,那幾頁策論刮出武安侯府都有可能。
左思右想之下仍然一無所得,陳玨深吸了一口氣,同芷晴打了個招呼,他便披上外衣快步行到不遠的內書房。
不多時,書房中亮起一盞燭火,陳玨默默把留存的一小疊策論投之於火,火光隨著紙張的燃燒忽明忽暗,襯得陳玨的臉也是晦澀不明。
陳玨坐在椅上,目光直直地看著火星翻湧,心中卻思緒沉浮,叫苦哀歎不已。
那些策論太過超前,又偏巧大多數都適於集權,雖然科舉等制度未必適合大漢,但只要稍加改動,便能全然迎合劉徹那個愛權如命的人的喜好。
思及劉徹,陳玨頭痛地以肘支案,撫了撫額間,他眼下只盼著那些東西被不識字的人揀去燒火了,而不是落在能看懂其內涵的人手中。
更重要地是。陳玨跟劉徹同窗數年。正如陳玨較天下人更瞭解劉徹。劉徹對陳玨地筆跡也爛熟於心。若是那東西真落到劉徹手裡。他必能認出那些聞所未聞地言論是陳玨親手所書……門外。輕歎一聲道:「今日是個碧空萬里地晴天。」
阿如和阿意對望了一眼。靜靜地站在芷晴身後不語。不多時。書房地門咿呀地開了。走出來地陳玨看見幾人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怎麼一大早都聚在這了?」
芷晴吩咐侍女去準備洗漱之物。她看出陳玨眉宇間地疲色。微微蹙眉道:「究竟是多嚴重地事情。你昨夜沒有歇息麼?」
「天快亮地時候睡了一小會兒。」陳玨活動了幾下手臂。只覺週身上下透著一股乏。但竟然出奇地精神。一點睏倦之意都沒有。
芷晴點了點頭。等到侍女們備好衣冠等物之後。陳玨梳洗停當就要去官署地時候。她才忍不住開口道:「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再著急也沒有用。你一定得先顧著自己才行。」
陳玨轉過身。微笑著看了看芷晴。她從昨夜到現在強自鎮定。不來找他問東問西。這會兒終於忍不住了。
「你夫君不是遇事就嚇傻了地人。」陳玨和聲笑道,「我昨夜是在回想究竟都少了什麼東西,這樣才能從容應對。再說這件事未必有我想的那麼糟糕。」
芷晴聽著陳玨的話,原本微亂的心中一下子安定下來,認真地聽著陳玨對她的幾句叮囑,直至陳玨打馬而去。
「夫人,這……」
芷晴稍一抬手止住阿意的話,開口道:「你們記著,昨夜到今晨什麼反常的事都沒有發生。」
阿如點點頭,遲疑著問道:「夫人,今日我們還去不去宮中了?」
「早就定好的事。當然去。」芷晴果斷地道,面上泛起一絲笑意。
二皇子劉佐的母親王美人不知怎地患了重病,芷晴早幾日就跟阿嬌說好,尋個好天氣去瞧瞧病人。思及未滿週歲地劉佐,芷晴的眼中不覺地柔和了些,不管那是誰的兒子,他也是個跟陳桓差不多大地孩子。
陳玨打定了主意,丟了策論的這件事不跟任何人說,權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省得有朝一日被人看出馬腳。然而追查當日來過武安侯府的人卻不得不做。
忙碌了好幾日,陳玨幾乎將晚輩們和下人排查了好幾遍。也沒有發現一絲不對,鬆了一口氣之餘,陳玨又有些尋不到線索的無力。
隨著時間越來越久,陳玨一直擔心的事也沒有發生,那幾張紙就好像真的被人揀去燒火用了似的,就此銷聲匿跡,劉徹召見他的時候也神色如常,沒有半分的不對勁。
春末夏初地四月,陳玨漸漸地為公務忙碌了起來,就是陳午跟竇嬰也整日裡忙個不停。
大河近兩年氣候不對,收成減少之下不少百姓流離失所,朝臣們為究竟是出資賑濟,抑或花一大筆錢送他們充實邊關爭論了兩日,最終還是劉徹拍板決議遣民實邊。
韓安國幾乎愁白了頭,大漢眼下是有錢,但也經不起劉徹這麼折騰,明明是減稅再加上些許賑濟就可以弄妥的事,天子一定要圈地建房募民實邊,最後大筆由朝廷派發的農具和牛馬等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再這麼下去他說不定就要效仿文帝朝鄧通,加鑄半兩錢了。
陳玨被劉徹派發的任務則是跟粟米有關。
因新農具的應用和幾處灌溉水渠的開發,大漢若不是遇見大災的年景,粟米產糧自然會比前些年高處一截。連著幾年這樣的收穫,再加上文景二朝攢下地豐厚家底做後盾,去年和今年,陳玨等人已經籌劃著興建了不少新糧庫。
糧多了,自然有陳米、新米之分,好米、糙米之別,各級官吏做點手腳、中飽私囊的事在所難免。
陳玨坐在劉徹對面,苦笑著道:「陛下,長安、洛陽等地皆有大糧倉,臣恐怕分身乏術,不知該從哪一邊查起。」
劉徹歎了一口氣。神色卻分明是笑著,他說道:「你想離開長安去外地,這一走幾個月,別說嬌嬌不會同意,姑姑也會找朕來理論,就是皇祖母那裡也離不得你隔三差五的孝順。朕哪敢讓你出去啊。」
陳玨卻是實實在在地歎了一聲,受不了一般地道:「臣堂堂男兒,卻被長輩如此溺愛,實在讓陛下見笑了。」
劉徹哈哈大笑,好一會才正色道:「有人這麼對你還不好?早在幾年前就沒有人管著朕了,不管是什麼事情,朕都得憑一己之力去扛下來!」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劉徹的神色有些決絕,陳玨心道不是君臣也有親戚在。於是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茶盞上的細紋,陪著劉徹一起不說話。
又過了好半晌,劉徹才正色道:「這回你就只是掛個名而已。因為私鹽一案,你早已經小有名氣,再加上你的身份,制住那些貪利的貪官輕而易舉。」
掛名?陳玨心思轉得飛快,略一思忖便道:「臣若只是掛個名,陛下又安排何人來負責實務?」
劉徹親自替陳玨倒了一盞茶,笑呵呵地道:「自是張湯。」
張湯不只在法令上有長才,他在諸多政事上都頗有見解,劉徹眼下正是最看重人才的時候。張湯又前後幾次表現頗佳,這就讓劉徹想起了前朝地蒼蠅郅都,他越來越發覺,有一個寧做孤臣也全心按他吩咐辦事地臣子極有必要。
「張湯非是功勳、皇親之後,朕既有意拔擢他,便不能憑空胡說,你掛名帶著他多過幾個大案,介時朕自然就好說話。」
劉徹一邊翻閱奏表,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陳玨笑道:「陛下這是代臣做手腳,給臣的好名聲添磚加瓦,還不用出工出力,臣在這裡拜謝陛下了。」
劉徹提筆沾墨,笑道:「可不是挺好嗎,張湯地功勞全都有你一份。」
陳玨悠然地笑了笑,了一口劉徹倒的茶,誰料冷不防地被燙了一口,舌尖生疼。口中吃痛。陳玨連忙把茶盞放下。嘶嘶的樣子惹得劉徹一陣好笑,陳玨一邊忍痛。一邊若有所思。
陳家的勢力越來越大,同樣是為了查證什麼事情,陳玨出馬幾乎無人會攔,但孤身一人地張湯就不然,劉徹要求陳玨一定用自己的生勢帶張湯這個外人,這其中就有點耐心尋味了。
陳玨從宣室殿出來時,才過了午時沒有多久,正是一日中太陽最高的時候,才不過走了幾步路,陳玨就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夏日的氣氛。
不遠處的楊得意擺出一副好像總管似的架勢,正在那裡教訓一群年紀輕輕的小宦官,陳玨打消了去尋他的念頭,搖了搖頭便不疾不徐地朝宮門口走過去。
「武安侯爺。」
桑弘羊神色興奮地在宮門口處招手,一點都沒有個侍中該有的穩當樣子,陳玨越看他就越覺得古怪:他雖有些理財天分,但生性卻和旁人格格不入,只是桑弘羊在劉徹面前卻完全是另外一副樣子,尊敬和景仰俱全。
陳玨走了過去,笑道:「你怎麼來得這麼早?」
桑弘羊一笑說道:「下官和家父一起邀請武安侯做客,怎麼還敢怠慢到讓武安侯等我們?」
兩人一路說笑著跨上馬車,陳玨看著桑弘羊一臉高興勁,心中琢磨著桑家父子究竟要給他引薦何人。
桑弘羊年少,他在相差不過幾歲地陳玨身邊總像個晚輩似的,桑弘羊學著陳玨的樣子減緩馬速,順口和陳玨說起一樣趣聞。
「就是昨夜地事情,黑漆漆的晚間,天空中一下子出現了幾個發光的大太陽,正是聞所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