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悠然自在,說起司馬相如的諸事時也神色自若,陳玨微笑地聽著,心中不覺有些可憐司馬相如。
劉徹這人對於臣子們的態度全然不同,他在鄭當時、汲黯等賢名在外的臣子面前,總是謙遜守禮的天子形象,在韓安國、主父偃、張湯等人面前則甚少掩飾他的凌厲。
一樣的親近自然,陳玨、韓嫣等幾人是因為跟劉徹有真心的交情在,司馬相如則完全是因為劉徹並未把他當做一回事,可有可無的辭賦之臣而已。
「你道司馬都是怎麼在朕身上下功夫?單說楊得意,他那就受了司馬相如不知多少好處,他也不想想,這樣的事楊得意能瞞朕嗎?」
劉徹正隨口說著,提誰誰到,一身新衣的楊得意急匆匆地從殿外走進來,先前端出去的兩盞涼茶還在他手上的托盤裡躺著,楊得意一邊走一邊行禮,腳下差點一個趔趄。
「陛下!」
楊得意急聲道:「外間跪了好幾位朝官,聯名反對周陽侯呢。」
「匆匆忙忙的,成什麼樣子?」劉徹皺了皺眉斥道,過了片刻他又冷哼一聲,低聲自語道:「朕有時真不知道養了這些閒臣究竟有什麼用,不思政事、荒廢朝務,盯著朕要封周陽侯的事不放算個什麼事?」
楊得意微哈著腰,稱了聲是就不再說話,陳玨尋思了一下,朗聲開腔道:「陛下……」
劉徹手一揮,斷然道:「子瑜不用給他們求情,若是他們真要反對到底。方才在宣室殿上的時候怎麼不說?這會跪在眾目睽睽之下,擺明了就是要爭名,朕才不讓他們得意。跪就跪著罷。」
試勸不成,陳玨也就靜靜地不再說話,那些慣於進諫的人同陳玨這外戚多半沒什麼好交情,就在這時,楊得意抬起頭,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他們還列出了周陽侯幾條不……不足。
劉徹眼一掃,道:「他們說什麼了?」
楊得意雖知天子的怒火不是衝著他來,仍然小心翼翼地道:「周陽侯為人不恭。不堪為表率,好像還有人說周陽侯無功……其他地,實在記不得了。」
陳玨心中一動。插口問道:「外面都跪了些什麼人?」
楊得意為難地道:「有幾個侍御史和大夫,都是哪些人小人沒有仔細看清。」
劉徹臉色一沉,道:「不用問了,朕坐在這裡,他們想跪多久就跪多久。楊得意,你去看著,若是有出言不遜的,直接,笞二十。誰都不許留情,這個周陽侯朕還非封不可了!」
陳玨想了想,他坐在這不勸也不是那麼回事,只得道:「陛下,他們不過是一時反對,當不得真,這會兒不如和氣些,教他們自退就是……」
劉徹思索片刻站起身來,一邊活動一邊揮手道:「大事自然有別人去忙。你一會兒跟楊得意一起,看看情形,能幫得上忙就幫一些。」而不乍眼,但春寒料峭,兩相糅雜之下,天氣仍然不怎麼暖和。近十個年紀相近地中年朝官跪在冰涼的石面上,各自的官帽放在身體一側,一陣冷風吹過,這幾位直臣便是一陣冷。
陳玨出宮時這些人還跪著。他正要繞過去。忽然聽得那邊有人道:「武安侯請留步。」
自然而然地轉過身,陳玨看了看才發現竟然也是個認識人。那是個李姓侍御史,陳玨依稀記得他是御史大夫下少數不歸屬於田或許昌的人,難得的心性頗直。
既然認識,陳玨也不好再直直地往外走,順路走過去搭了話,陳玨低聲問道:「今日怎麼來了這麼一出?」
李御史歎息連連,道:「這田不同於……」好像忽然想起了田跟陳午走得極近,李御史拐彎改口道:「仔細說起來,還是因為田之姊孝景王皇后,不少人都認為田身份不正……」
另一邊的一個中年男子冷冷地哼了一聲,陳玨看出對方眼中的警惕和不以為然,心下也不在意,他家原本就是顯赫外戚,他們既然冒險反對田的周陽侯,必定不會以為陳玨會跟他們地觀點一致。
這些跪著的人之中可能就有背後彈劾他的人,陳玨原本對他們沒有什麼同情之意,但又有一位老臣以頭叩地,那頭髮花白地老頭額間已經有了一道灰印。這種時候跪在地面上不是好受的,陳玨心中一軟,又對楊得意低聲多說了幾句話。
楊得意聽完,旋即笑道:「知道武安侯心善,您放心,這裡我自會照看著,他們落不下病。」
人情已經賣出去了,陳玨簡單地點了點頭,緊緊領口就抬腳朝宮門處走去,隨後坐上一直等在那裡的馬車,李英一揚鞭子,馬車輪便咕嚕咕嚕地動了起來。
陳玨靠在馬車裡的壁上,思索起又有人彈劾他的事情。劉徹的意思是由陳玨自辯一番,只要理由說得過去,那幾封奏表就當沒有存在過。
這種高枕無憂的感覺固然極好,但陳玨可不敢掉以輕心,再拙劣的污蔑多重複幾次也可以變成真的,劉徹地庇護不可能一直跟著他。
思及斷了幾根骨頭的司馬相如,陳玨掀開車簾,看好這會路上幾乎沒有別家的車駕,他才開口問道:「李大哥,司馬相如的事是你們做的嗎?」
早先陳玨曾下令給司馬相如一個教訓,今日看見那封彈劾他買兇毆打司馬相如的奏表,陳玨第一個反應就是,難道果真是李英把司馬打成那樣的不成。
外間有微弱的風聲,李英大聲道:「我們正要與公子說這件事,當日我們去尋司馬相如時,另外一夥人已經找上了他,因而我們就待在一邊,看那些人把司馬相如一通好打,這才回轉府中。」
這件事不是李英所為,陳玨幾乎立刻就放下心來,他前後左右想了想,只能把這件事當做是司馬相如自己倒霉。
至於究竟都是哪些人在背後彈劾他,陳玨一點都不著急,陳午畢竟是堂堂正正的御史大夫,負責謄抄文書地小吏們應當不會不幫他的忙,介時多問幾個自然就能知道結果。
陳玨走後不久,腿腳跪得發麻的幾位御史和大夫們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幾人又跪了一會兒,另一些人得到消息後匆匆地趕過來。
田和陳午前後回到了宮中,竇嬰等人稍晚。這時地上的幾個人仍舊視死如歸般地跪著,田看他們看得直瞪眼,心中暗暗咒罵個不停。好不容易得來的周陽侯,若是這熟鴨子還能從嘴邊飛出去,田也就不必再站在宣室殿上了。
幾位忠臣眼下也有點後悔,雖然田那位死了的太后姊姊確實是不怎麼光彩,但除此之外,他們進言的確有也幾分尋清名的意思。只可惜他們就是再後悔,先頭已經跪了這麼長時間,他們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半途而廢惹人笑話。
田目光深邃中隱有怨毒之色,將那幾人的面容一張一張地看過去,好像要把他們的容貌都記在心裡,留待日後相見似地。
這一幕映入眼簾,一邊地竇嬰眉一擰,心中的警鐘一下子響起來了,田這種心胸,如何能做得成顯宦?眼看著天子鐵了心要封田,竇嬰心中不由地輕歎,若是田能老實地做個富貴列侯也好。
人越聚越多,楊得意帶著幾個小黃門分開眾人,高聲道:「陛下有話,他心意已決不能輕變,幾位邀名也不在此時,還請諸位盡早回去罷。」
天子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幾個臣子滿腹委屈地連連叩頭,竇嬰見狀上前一步,道:「陛下早有決斷,大漢尚有公務無數,你們也不必在此多留,盡早各自回轉罷。」
楊得意笑呵呵地道:「丞相所言極是……你們過來。」
兩個小黃門各自碰了幾個軟墊上前,楊得意解釋道:「若是幾位仍不想走,陛下吩咐了,天涼地寒,還是先坐著幾個軟墊好些。」
李御史最先熱淚盈眶,想起陳玨方才規勸楊得意留情地話,眼睛再對上田仇視的目光,同樣是天子的外戚,他只覺得一時間這兩人高下盡判。
同李御史有相同方法的不只一人,就連他們平日一向看不起的宦官楊得意也跟另一位太中大夫說上了話。
楊得意在宮中沉浮多年,心思堪稱機敏,當李御史問及田這個周陽侯的相關事宜時,他話語中就隱約提點了天子的處境:劉徹父系親戚全是宗室,母后這邊就只有田兄弟幾人了,這麼多年不封田說不過去。
劉徹賜的幾個錦墊讓數個臣子齊齊動容,陳玨這個主意倒是讓田白撿了個便宜,這下再沒有人忤逆天子挑剔他的封侯了。
陳午笑呵呵地恭喜著田,田耐不住笑意,連連道:「不敢當,實在不敢當。」
竇彭祖看得輕哼一聲,竇嬰心中則若有所思,陳午和田的關係倒真不錯,他已經從親近的朝臣那聽說了陳玨的小動作,陳玨這麼幫著田又是因為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