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玨趕到的時候太醫們已經進進出出地忙成一團,他知道這不是關心則亂湊熱鬧的時候,索性耐心在偏殿等信兒,田去那邊求見劉徹,但滿心憂慮的劉徹哪裡有空見他,他隨便找了個理由就命田先回去。
日光輕拂大地,殘雪反出一片耀眼的光芒,辰時三刻左右,李青抽空出來遞了消息,半歲多的劉睿和陳桓已然無礙,倒是初生的劉佐情況不定。
聽說自家的兩個孩子平安無事,陳玨心中頓時一鬆。心念一動之下,他用眼神定定地盯著跪在小廣場上請罪的輪值宮人們不放,在這種冷冽的注視下,宮人們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
「你們大都是我親自挑來服侍皇后的人,誰來告訴我今日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玨今日穿著上朝的官袍,綬帶俱全,看著頗有幾分威嚴,他語氣神態雖然溫和,但這些宮人都知道陳玨管著太子宮上下的過往,相互看了看才有一個圓臉的宮女開了口。
「武安侯,侯爺,奴婢們也不知太子殿下他們怎麼會受了寒,昨日皇后娘娘和侯夫人相聚甚歡,奴婢們也早都檢查過地龍的熱氣……」圓臉宮女驚疑不定地說道。
陳玨聽著點了點頭,伺候劉睿等人的宮女也算盡責了,他正要問話的時候,綺羅忽地從廊角邊繞過來,快步走到陳玨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陳玨眉頭舒展,淡淡地看了地上跪著的一群人一眼,這些人中大多數都一心忠於阿嬌,他略一思索,道:「這裡太醫和宮女往來不斷,個個忙著安排太子的事,你們在這邊跪著豈不礙手礙腳?速速去偏殿那邊思過!」
宮人們先是一愣,旋即紛紛大喜地叩拜一番,這才相攜著挪動僵冷的雙腿。一齊朝陳玨所說的方位行去,天寒地凍的時候,他們就在這跪了好幾個時辰豈能好受?陳玨說得看似不客氣,但那偏殿處較此處背風,實際上他們會舒服不少。
目視著那些人漸漸走遠,陳玨轉身問道:「你說這事是阿弄的?」
綺羅歎了一聲。道:「昨晚上大伙都在正殿伺候陛下、皇后和侯夫人,公主心性活潑,大冬天的也常往外邊跑,昨晚上不知怎地,她從殿外回來就直接去看弟弟們,但太子殿下他們哪受得了公主身上帶的寒氣,這不就……」
陳玨冷哼了一聲。道:「那麼多人。就沒人能看住一個阿?」
綺羅點點頭。又道:「夫人也這麼說。」這麼說著。綺羅朝周邊掃了一眼。這才低聲笑道:「公子放心。皇后娘娘和夫人在。太子殿下和小公子什麼事情都沒有。她們心底下都有數呢。」
陳玨微微頷首。面上泛出幾分笑意。輕點下巴道:「你回去伺候吧。阿姐那邊少不了你。」
綺羅答應了一聲。端莊而不失急切地朝阿嬌所在地正殿那邊走過去。陳玨瞇著眼躲避積雪地閃光。不慌不忙地走到椒房殿前地小廣場上。隨手抓了個侍醫急聲問道:「裡間究竟怎麼樣?」看見了劉徹地人影。大好地時光。劉徹一身黑色地朝服身姿挺拔。只是眼下一對黑眼圈交相呼應。生生地折了幾分神采。
陳玨將那份名冊親自遞到劉徹手中。趁劉徹翻看地時候將田地功勞大誇了一番。卻也不在劉徹地面前過分自輕。把自己發揮地作用也說得恰到好處。
田聽得滿面紅光。心道陳玨待人還真不錯。若不是他記著劉徹才看顧了連個兒子半宿。說不准現在他地心情怎麼樣。田恐怕就得當場笑出聲來。
劉徹一邊看著名冊,一邊臉色變換個不停,末了才將薄薄的一本小冊子摔在御案上,向後一靠,冷聲道:「好好好,這些人越發出息了。他們在封地上作威作福朕都不管。每年最多要他們一份酹金。誰知這些功侯還不滿意,非要在朕眼皮子底下截取國財。」
田道:「陛下勿怒。他們拿取不應得之利就是有負君恩,陛下大可循此名冊下旨追回。」
俗話說法不責眾,太皇太后又一向不喜歡嚴法,天子也不能輕易處置數個高官列侯。劉徹斜了田一眼,目光落在幾個王國官吏的名字上,又是一聲冷笑。
殿中安靜了一會兒,劉徹好言誇讚了田幾句,這才對陳玨道:「你可看過這名冊了?」
陳玨躬身道:「臣大致看過了。」
陳玨說大致看過就八成是細心讀過,劉徹問道:「這些人的罪過有輕有重,朕也不能一概而論之,你們且說說看,哪些人絕不能輕饒?」
田早有準備,取了幾個好已失勢、全靠祖宗恩蔭度日的列侯之名說與劉徹,他見劉徹不置可否,稍稍上前一步道:「章武侯之侄竇勝以權謀私,因一己之力與販私鹽者方便,更有親自參與倒賣之嫌,陛下不可不察。」
劉徹唔了一聲,臉上殊無異色,轉而向一邊站著的陳玨問道:「子瑜,你看如何?」
田還想再說什麼,被劉徹一句話打得戛然而止,好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似地,他看了看劉徹,心道這是怎麼回事,天子不是一向看竇家人不大順眼嗎?
陳玨沉吟了片刻,道:「中山王之子為侯者有兩人牽涉其中,他們貴為宗親,這次又是初犯,陛下不妨警告之。」
中山王劉勝多子多孫,但他的正妻乃是竇氏族人竇綰,一個當年極受竇太后喜愛的竇家女,劉徹若是警告這夫妻倆地兒子,既富含了暗示的味道,又不會直接觸動竇太后的神經,畢竟劉徹警示宗室藩王也說得過去。
劉徹琢磨了一下,心領神會後斷然道:「這些為侯的宗室是有些放縱,中山王雖是朕的兄長,朕卻也不能一味姑息,省得他們將來闖出大禍來。」
至於章武侯那侄子,劉徹已經打算好,他稍後把消息透給竇太后就是。竇太后最忌竇氏家風不嚴,尤其那些不是竇長君、竇少君直系後代的人。
這句話等同於劉徹認可了陳玨的話,田聽了心中才有些不快,就聽得劉徹說道:「舅父這次有功於社稷,朕心甚慰。」
田心中大喜,猛地一抬頭,正好看見劉徹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自從他跟平陽等人胡作非為,間接害了王之後,劉徹已經很久沒有對他這麼和氣了。
劉徹和聲道:「寒冬時節,你也忙了好一陣,今日就早些回府歇著吧,你的功勞苦勞朕都一一記著。」
田應聲告退,只是在心中好奇劉徹留下陳玨說什麼,他臨出門前,劉徹正好說道:「子瑜,這回是朕對不住你了,還好陳桓無恙……」這不是國事,一時間,田喜滋滋地想,只要做對了天子地心意,像陳玨一樣受寵信也不難。
劉徹靠在御座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皺眉道:「嬌嬌和芷晴還在椒房殿那邊呢……若不是她們倆求情,朕非斃了那些輪值的宮人不可!」
陳玨輕吁了一下,笑道:「既然太子殿下他們無事,她們一向心善,不會跟粗心的宮人計較這些。」
劉徹微微頷首,起身朗聲笑道:「你跟朕去看看那幾個小子吧,那些給人定罪的事,明日再仔細考慮也不遲。」
陳玨答應了一聲,道:「臣謹遵陛下命。」
劉徹看了看陳玨,見他神色自然,心中又是不由地點點頭。劉徹從小在未央宮裡見慣了爭鬥,兩個皇子和一個武安侯大公子同時受寒,他心知這不可能像表面上那樣的簡單。
陳玨說完,走在劉徹身邊笑道:「不瞞陛下,臣心裡也記掛她們母子呢。」
劉徹哈哈一笑,心道陳玨和阿嬌果真都是不爭的性子,如果換了去世的王太后或者平陽……劉徹想著搖了搖頭,自家事自家知,她們不尋機會給異己定罪才是怪事。
遠處一個胖子宦官正指揮著宮人們熱火朝天地清雪,陳玨和劉徹走過清掃過的青石路,不多時就回到了椒房殿。
阿嬌衣衫未換,形容間有幾分憔悴,她看見陳玨二人來了,微微笑道:「都沒事了,你們放心罷。」
劉徹看得心中一軟,柔聲道:「這件事朕會派人去查,平白無故的,哪有三個孩子同時害病地道理?」
阿嬌神色一驚,道:「這事不是怪阿……」
劉徹搖頭道:「嬌嬌,阿一個小孩能懂什麼,這事背後還是有人做手腳。」
太子劉睿哼哼著翻了個身,阿嬌的注意力又被他吸引了過去,隨意地道:「你派人去查吧,雖說這本來是我的事,但我現在只想照看他,不大願意管別的事。」
劉徹上前一步,搶在阿嬌伸手前替劉睿掖了被角,笑道:「你不用管那些,朕護著你們。」玨,這會兒正跟芷晴聚在一處,虛驚一場的主角之一陳桓大公子則躺在一邊呼呼大睡。芷晴靠向陳玨,玉容上閃過幾分難掩的疲憊,打了個小呵欠,道:「他睡得這麼香,可把我累壞了。」
陳玨拍了拍她的脊背處,看了看襁褓中白胖胖的陳桓,笑道:「你是先睡會兒,還是一五一十地告訴你,你在跟我打什麼啞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