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凹凸,清泉叮咚,水流順著石蓮葉徐徐二流,下游有一座慈眉善目的仙人像,正手持仙瓶接引清泉。
劉徹坐在石案邊,隨意拿起案上的幾張紙,讚道:「司馬長卿好文采,這等文賦,天下無人能及。」
司馬相如心中興奮,欠身道:「眼前風景如畫,臣不過如實道來,不敢當陛下盛讚。」
劉徹斜了他一眼,對楊得意笑道:「你去把子瑜找過來。」
小亭週遭有水池,只聽得蛙鳴處處,蟬聲不絕,孔安國學著陳玨的樣子朝池中丟了顆石子,道:「子瑜,你去年給天祿閣找了個好差事,修《鴻烈》,必須小心翼翼,哪裡能改哪裡不能改,真把我那族兄難為的頭髮都花白了不少。」
天祿閣校書實際上的負責人是蓼侯孔臧,陳玨當日把《鴻烈》拉到天祿閣的時候便暗示過孔臧,修《鴻烈》書是個好機會,淮南王著書時本就博采百家之長,把儒法等家有益的學說融入其中並不顯得突兀。
陳玨想到孔臧那研究經史入迷的樣子不由一笑,孔臧孔安國兄弟和楚原,算是他認識的人中典型的文理科研究狂,「我看蓼侯自得其樂的很,你怎麼還怪到我頭上來了?」
孔安國摸了摸短短的鬍鬚,他如今年過二十,已經留起了短短的小鬍子,道:「說到族兄,有件事他托我同你商量商量。近年初校已經完成,接著就是經義的詳解。」
陳玨坐在一邊。他知道初校之後校書的作用才能顯現出來,於是正色道:「校書有進展是好事,蓼侯既然托你帶話,可是有什麼難處嗎?」
孔安國點點頭,道:「別說我等所學不同。因而常有爭議,就是一樣學地春秋見解仍然不同。」孔安國說到這裡神色憤憤,他和孔臧是孔子後人。在春秋上的研究自認比公孫弘和董仲舒都強得多,「族兄深思熟慮之下,擬定期收集眾人之見,取贊同之人最多地幾種見解錄在書冊詳解上
「學術刊物?」陳玨低聲自語了一句,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怎麼覺得如今的情形這麼像在大躍進。
天祿閣的種種爭執一直被陳玨壓制在小範圍內,天子和太皇太后對《鴻烈》的一致支持,又讓百家之學難以抬頭。學者們不敢太過放肆。但一群學者聚在一起校書,文無第一,不打架才怪了,孔臧想到這麼個主意也並無突兀。
孔安國沒有察覺到陳玨的異樣,繼續道:「比如《莊子》天下篇中地一句內聖外王,閣中已經吵了好幾日,我那族兄也是被逼的無法了。[閱讀文字版,請上]」
陳玨這會已經想通了其中道理,頷首道:「這件事全憑蓼侯做主就好,只有一點。那些經典之論只准在天祿閣內部流傳,萬不可流到閣外。」
孔安國連連點頭,道:「這是自然。」
陳玨望了望遠處黛色的青山,轉頭面向孔安國道:「你們那邊地書稿遣人送到我家中一份,若有誰的見解高明,我自會酌情獻給陛下。」
孔安國上下看了陳玨一眼,笑道:「市井間說想做官難,走武安侯的門路更難。走通武安侯的門路做官難上加難。看這陣勢。天祿閣那些士人的前程全落在侯爺身上了。」
陳玨一笑,道:「難道你家中那位最近不曾管你。你才有機會聽市井亂七八糟的傳聞?」
孔安國臉頓時一黑,他敦厚守禮,娶的妻子卻是名副其實的妒婦,平日裡不准他跟旁地女子親近,這女子肚皮也爭氣,進門三年便生了兩個男娃,孔安國是半點都奈何不了她。
陳玨哈哈一笑,孔安國正要反駁陳玨也是畏妻人的時候,天子劉徹遣來的小黃門終是到了。
不多會的工夫,陳玨跟著傳信的小黃門走到劉徹身邊,他看見劉徹身側不遠處束手而立的司馬相如忍不住嘴角一彎,司馬相如見了一陣納悶,仔細看了幾眼也不知自己身上究竟哪處不妥當。()
劉徹隨後將司馬相如寫就的長門賦遞與陳玨,笑道:「這長門園在楸林這麼久,有人為之作賦還是第一回吧?」
陳玨接過看了看,果然文辭華麗,他抬首笑道:「長門園得司馬長卿一賦,必能流傳千古了。」
劉徹搖了搖手,道:「這長門園過幾日便改稱長門宮了,姑姑這回真是幫了朕的大忙,朕往顧成廟祭祀的時候苦於沒有歇腳之處,這長門園來得正好。」
兩人說了幾句話,楊得意笑著奏道:「陛下,宮監來報,昨日下了場好雨,附近竹林竹筍竄得節節高,請問陛下要不要加菜呢。」
天子膳食不可輕忽,竹筍再好官員們也不敢隨意給劉徹上菜,劉徹興致正好,道:「朕這兩日吃野味也吃膩了,有竹筍更好。」
陳玨在劉徹地示意下坐在石台上,聽了也有幾分意動,道:「長門園外的竹林春筍最好,往年臣的阿母也常常送入宮中給陛下和娘娘品嚐,只是陛下不知罷了。」
兩人隨意閒聊了不多會,劉徹道:「出西域的人選怎麼樣了?」
陳玨側身道:「已經有幾十人過了初選,有功臣後人、官宦子弟也有平民百姓,只等陛下裁決。」
出使西域不是說走就走的事情,使臣之外,隨行軍隊、嚮導、禮物都要準備,陳玨估計著如果一切順利,晚春時出西域的隊伍就可以出發。
劉徹抿了一口茶,道:「你看其中有什麼人才沒有?」
張騫倒是在應徵的人選之中,但韓安國和主父偃已是經他入朝。陳玨因而道:「臣還兼著羽林營和天祿閣的差事,這事倒說不好。只聽說校尉蘇建、郎中張騫頗得人讚譽。」
劉徹點了點頭,記住了這兩人地名字,能在欲為使者地競爭人中間得到好名聲,這點就不是常人可以做到地事。
陳玨看劉徹心情正好,便將孔安國方才對他提地事同劉徹說了一聲。劉徹這會正著急要去垂釣,略一思索地便答應下來。
陳玨按捺住心中幾分微微的喜悅,又道:「陛下。《鴻烈》書日益完善,此書藏於內庫實有浪費之嫌,不如請博士擇良家少年教之,他日也好使《鴻烈》學問有用武之地。」
劉徹狐疑地看了陳玨一眼,略一思索之後忽地一笑,道:「子瑜這主意好,皇祖母那邊想必也不會反對。」
朝中外戚、公卿勢大,劉徹如今想要獨忠於自己的人才已經想瘋了。真依照陳玨所言,這些少年將來不按劉徹的旨意辦事卻聽誰地?
陳玨看著劉徹的樣子心中暗笑,《鴻烈》這張大旗還真好用,直可以當虎皮用了。
劉徹心裡多了幾分高興,稍後釣魚輸給了實誠的孔安國也沒露一絲不悅,用膳時更是對新添地竹筍讚不絕口,直到酒足飯飽,司馬相如恭敬地為劉徹獻上一幅畫。
劉徹看了看便不由一笑,招呼陳玨過來一起看。口中道:「好一幅坐而論道圖!」
陳玨依言而上,那畫上噴泉之側正有兩人相對而坐,人面不清,但看衣著便是劉徹和陳玨今日所服,本該伺候在一邊的楊得意卻被司馬相如無限地淡化了。
雖說畫中劉徹和陳玨容顏不清,但人之神韻已經躍然紙上,縱是稍顯粗糙,國畫的精髓已然在其中。
「司馬長卿作賦一絕。這畫功也甚是精湛。」陳玨歎服地道。寫字可以苦練出來,畫畫絕對需要天分。司馬相如在紙張大行的幾年之內能畫到如此地步實在難得。卓文君一代蜀中才女,傾心於司馬相如絕不是一時的花癡。
劉徹命楊得意將畫收好,笑道:「子瑜,司馬長卿畫技驚人,這回名臣像算是可以畫了。」
陳玨微微一笑,道:「司馬長卿果然不負陛下重望。」
劉徹點了點頭,道:「司馬相如這人有幾分堅韌勁,這幾個月來日復一日地練畫,終是過了關。」說到這裡,劉徹笑道:「子瑜,你今日稍安勿躁,我這建元名臣之中,一定少不了你一份,到時候朕一定命司馬把你畫的清清楚楚。」
陳玨笑笑不語,司馬相如作畫重意不重形,恐怕就算他真的位列名臣,那幅畫拿出來劉徹也不敢說陳玨的眉眼便是那般。
建元三年春,宣室殿上地一次大朝,劉徹道:「漢室之所以得立,功在開國眾臣,之所以能長久,在於孝惠孝文孝景幾代先皇朝中的賢臣輔佐。」
劉徹說到這裡痛心疾首地歎了一聲,道:「然則昔日蕭相陳相何等豪傑,留侯張良又何等多智,可惜今人已難見其風采。」
竇嬰不知天子怎地忽然傷春悲秋,只得道:「生老病死,在所難免,陛下能記得高皇帝重臣便好。」
劉徹點了點頭,道:「如今國泰民安,正好日前陳玨給朕上了奏表,朕欲大舉重繪從高皇帝至本朝的名臣像,藏名臣像於天祿閣,與大漢萬古同在,供後人懷念景仰。」
竇嬰和衛綰對視一眼,來不及想這事又跟陳玨有關,便被天子的消息打得又驚又喜,無人不好名,人臣能以這樣的方式留名史冊便是立刻死了都值。
宣室殿中百官各有心思,陳玨坦然地承受著眾臣猜度的目光,笑吟吟地看著殿中的氣氛漸漸升溫。
竇彭祖見了心中又興奮又氣,興奮的是建元名臣說不定他也有份,氣的是陳玨出這麼一招,人心盡入他手,朝中百官明面上都不好再與他為難了。
大行王恢瞥了陳玨一眼,這個武安侯算計人心算得太準了,不是丹心一片便是心機深不可測。
註:有書友注意到武安這個地名了,沒錯,是白起和李牧曾經被封過地地方,武安是好地方,背靠太行山,還是中原地區的大礦區之一,陳玨同志滋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