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劉安在長安城中待著的幾日根本一刻都不曾閒著,有故交列侯和朝臣前往拜訪,他一概不見,只說今日入京是有獻《鴻烈》而來。
開始還有不少人疑心這位淮南王到底是在搞什麼鬼,但劉安之後的行動就打消了大部分人的疑慮:淮南王奏請天子和太皇太后之後,邀請了不少長安城中有名的飽學之士評閱《鴻烈》,再加上太皇太后竇氏對《鴻烈》毫不掩飾的欣賞,一時間,文學之士爭相一窺《鴻烈》。
一場新雨過後,燦爛的陽光之下閃出幾道霞光,原先悶熱的天氣也變得清新起來,長安城大街小巷上的商販行人俱是覺得清涼了不少。
這樣的天氣劉徹極喜歡,他從賣茶水的小販那邊離開,對身側的陳玨道:「這夏日出門,還得選在如今這種時候,不然熱得一身大汗,再好的興致也要打了折扣。」
陳玨微微一笑,劉徹平日喜歡出門遊獵,這火辣辣的驕陽已經把他困在未央宮裡好幾日,好不容易今日下了雨涼快些,劉徹便立刻忍不住拽上他出門了。
未央宮在城西南,劉徹興致一起,不知不覺間行過大半個長安城,來到長安九市附近,陳玨和劉徹在街口下了馬,隨後便跟著他擠進人群之中來回穿梭著。
天子劉徹出來打獵、上別人家做客的時候多。逛街地時候少,他對一些商販賣的小物件正覺有趣,挑挑揀揀個不停。
楊得意生得瘦小。比不得劉徹的人高馬大和陳玨久習武藝地靈活,勉強著跟在兩人身後,心中暗暗叫苦不已,皇帝和他表弟兼小舅子買東西,這付錢的差事自然而然地便歸了他。
陳玨看著楊得意辛苦的樣子頗有些同情,然則他也沒有在身上帶沉甸甸一堆錢幣的習慣,楊得意今日是注定要破財加勞碌。
看著瘦小的楊得意一臉苦相,陳玨忍不住笑了笑。(隨後接過劉徹又買下的一把桃木小梳子,算是替楊得意減輕了一點負擔。
劉徹正在興頭上,被人擠來擠去地也樂呵呵地不著急,連楊得意藉機提出尋些官家人護駕的建議都毫不猶豫地拒絕掉,這會兒他停在一個小店裡,拿起貨架上的一個玉鐺擺弄了幾下,轉頭笑著對陳玨道:「子瑜,你看這東西,明擺著是做正經玉器留下來地殘片,這人也敢說是精心雕琢?」
那賣貨人頓時變了臉。道:「想買好貨,容易,桑家和賈家的鋪子裡有的是,咱這小店可容不下兩位公子。」
劉徹心中一怒,道:「你這人怎麼說話?」
那商販不甘示弱地道:「我這是實話實說。」
陳玨看了看那人,笑道:「姊夫息怒,在這種地方買東西本就是圖一個高興,不過是些小物件罷了,生什麼氣也不值當。」
楊得意護主心切,嘩啦啦地把一堆雜貨放了一地。便衝過來道:「你大膽,竟敢對……對公子無禮。」
那商販怒目瞪了陳玨一眼,陳玨貌似說情,實際上他的話比劉徹更刺耳。
卻說劉徹見了楊得意那副滿頭大汗的狼狽樣子不由一樂。陳玨勸他的話也聽進去了,他是一國之君,同一個商人計較什麼。這麼想著,他掂了掂那玉鐺,大人有大量地道:「這玩意我要了,回去讓嬌嬌看著玩玩。」
楊得意在宮中整治宮人小黃門無數,一瞪眼之下也有些威力,那商販一時口快。此刻心裡也有點後悔。
做生意人眼睛最尖。這三人不要說劉徹和陳玨,就算明顯是下人的楊得意也衣著不凡。再加上劉徹方才滿不在乎的語氣,他心知這幾位說不定是哪家侯府的公子,忙賠笑著將那玉鐺包好。
玉鐺到手,劉徹便施施然地朝門外走去,街對面的鋪子是一家樂器店,劉徹想起幼時王撫琴、景帝飲酒地時光一時感懷,快走幾步踏進那家店。====等劉徹帶著一把琴再出來的時候,楊得意終於找機會尋了一輛送貨的小車,把皇帝買的東西連同最新的那把琴都放好了,總算可以輕鬆一下。
又走過半條街,本來就只是一時興起的劉徹便覺得有那麼點無聊,加上太陽越升越高,陽光越來越熱,地面的雨水濕印也幹得差不多,劉徹猛地停下腳步。
低頭小跑的楊得意險些撞上劉徹,慌忙站穩之後連喘了幾口粗氣,劉徹見狀哈哈一笑,對陳玨道:「走吧,找個地方歇歇。」
劉徹怎麼說怎麼算,不多時三人便走進一家食肆,楊得意對市井中的事有些瞭解,使了點錢便尋了個靠窗的位置。陳玨和劉徹都算是挑嘴之人,兩人將店家推薦地菜色整整要了一席,到最後卻可著幾個涼菜吃得開心。
室中有些悶熱,劉徹吩咐楊得意開了窗,過堂風一進來頓覺涼爽許多,微風徐徐掠過,劉徹這才來了胃口,再一次拿起本來已經放下的食箸。
雨後的天氣空氣清新,涼風一吹,陳玨的精神一振,隨意地朝窗外瞥去,正好看見一個眼熟地身影在外間一閃,不多時木板上便傳來一陣稍顯凌亂的腳步聲。
劉徹一抬頭也望見了舉止瀟灑的司馬相如,司馬相如作得好賦、畫得好畫,平日裡頗得劉徹歡心,楊得意察言觀色,立刻朝正與友人說話的司馬相如招呼道:「司馬郎……」
司馬相如眉頭一皺,四下一望看見劉徹和陳玨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裡,連忙撇下友人,幾步走過來就行了一禮。
劉徹笑瞇瞇地道:「司馬長卿。你方才在同人說什麼,那樣高興?」
陳玨心中也微微有幾分好奇,目光隨之落在司馬相如身上。之後聽得司馬相如輕咳一聲道:「不敢,臣等不過是隨意閒聊,說地是女醫義的趣聞。」
「哦?」劉徹笑吟吟地看了陳玨一眼,問道:「義怎地了?」
司馬相如鬆了一口氣,揀了幾件廣為流傳的故事說與劉徹聽,劉徹笑個不停,對陳玨道:「看看,平平常常一個小女子讓人說成什麼樣子了?」
陳玨也忍不住莞爾一笑。義在城中有一家醫館,女子行醫受人關注一些也是正常事,誰知一來二去便能被外間傳成神通廣大地女扁鵲來。
笑著笑著,陳玨望向司馬相如地目光有幾分不解,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夫妻二人琴瑟和鳴讓人艷羨,天祿閣校書也有他地一份,每日裡該頗為忙碌才是,怎地有空出外。
司馬相如老老實實地向劉徹坦白道:「淮南王《鴻烈》一出,舉國皆驚。外界有傳聞說誰能改鴻烈一字,淮南昂便會報以千金。正和秦末呂不韋《呂氏春秋》一樣。今日麒麟閣邊有文學之士品評《鴻烈》,臣不才,亦想去湊湊熱鬧劉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果斷地一拍桌道:「既是評《鴻烈》,我也去湊湊熱鬧。」了不少人,除了小門小戶的平民之士,十數輛馬車也停在周圍,車簾俱是放下地狀態,讓人看不清裡面坐的是什麼人。
「表公子!」表公子是陳玨和劉徹一起在外時的稱呼。楊得意叫住陳玨,他快步走到陳玨身邊低聲道:「您還是勸勸陛下。」
陳玨將目光從不知何時越來越多的茶水小販身上挪開,含笑看了楊得意一眼,笑道:「你放心罷。就是陛下被那些與會地人認出來,他也絕不會讓人把你怎麼樣。」
楊得意乾笑一聲,道:「陳侍中實在深知我心,我這伺候人的命苦,若是丞相待逮著我攛掇陛下出宮,我心裡還真就有些怕。」
大漢幾代天子的一個習慣就是愛惹事,景帝當年也不是省油的燈,但再怎麼出格。最終被追究責任的往往便是這些宦官。劉徹出宮走在大街上還好。評書會上有官職在身的人恐怕不少,陳玨沒什麼。楊得意說不准就要倒霉。
劉徹指了指不遠處的幾輛馬車,笑道:「子瑜,你說我那位叔叔在不在裡頭?」
陳玨瞥了一眼,也是一笑,道:「不是沒有可能。」
劉徹點了點頭,道:「朕想也是。」
司馬相如尋著機會,一馬當先佔住劉徹身邊另一側的位置,一一向劉徹介紹著麒麟閣附近的情形,劉徹聽得連連點頭,半晌道:「你倒是挺熟悉這裡?」
司馬相如不知道劉徹心裡的想法,忙道:「臣聽聞陛下亦讀《鴻烈》,哪裡敢不提前來看看,也好尋一個好位置。」
劉徹嗯了一聲,不置可否,陳玨同情地看了看司馬相如,這位辭賦家顯然還不知道劉徹對淮南王地心結。
麒麟閣為此事專門騰出來一個正堂,陳玨和劉徹緩緩走近,仔細一聽才發現眼下討論的是宇宙起源問題,陳玨聽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便有些昏昏欲睡,他四處一掃,目光落在一個人群中顯得有幾分另類的男子身上。
「今日好熱鬧。」劉陵在縫隙處朝外望了一眼,開心地笑道。
淮南王撫鬚而笑,道:「父王十幾載心血皆在《鴻烈》一書,若不能有此作為,父王豈不是白活一世?」
同在車中的劉遷歎息了一聲,道:「只可惜小皇帝太能忍,東西兩宮好得跟蜜似的,若是兩宮不合,父王再獻這書便更加讓人側目了。」
劉陵哼了一聲,道:「有人不想讓兩宮失和呢,這兩年好幾次眼看就到了撕破臉的時候,偏偏都正好峰迴路轉。」
淮南王慈愛地看了看一雙兒女,道:「竇嬰和陳玨?兩宮的事父王已經有打算,你們瞧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