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三卷 崢嶸初顯時 第一百四十七 水中月
    劉嫖久居上位,歷年來深受竇太后和兩代皇帝優待,這一發火倒也有幾分威勢。過了一會兒,陳須看了看陳玨,當先道:「阿母,玨弟走一趟雁門又能怎麼樣,高皇帝定制無功者不得封侯,若是玨弟這次去學到些戰法,將來憑軍功封侯,管教長安城內外無人敢不服氣。

    「胡說什麼?」劉嫖沒好氣地道,「就是現在誰敢不服氣?誰有資格不服氣?如今的諸王哪個有功於社稷,還不是仗著祖上的餘蔭襲爵罷了,我的兒子就是沒有軍功,哪個能說什麼?」

    陳須一時語塞,他畢竟是男子,雖說平日裡耽於玩樂,但未嘗不想家裡能再出一個魏其侯,摘去純粹外戚家族的帽子,只是劉嫖積威多年,他對這阿母又敬又怕,只得給了陳玨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陳午也有些猶豫,秦漢重軍功,陳玨若是往雁門一趟說不定便有些機會,於是道:「玨兒出邊,哪裡用得上親身上陣搏殺什麼,再者匈奴人前兩年方在雁門掠殺過,這幾年該是不會大舉進攻雁門了。」

    劉嫖瞪了陳午一眼,道:「你欺我見識少是不是?羽林軍初建時,玨兒日日同他們一起操練,還是陛下給了他天祿閣差事才好些,萬一果真兩軍相對,陣前玨兒難道會躲在人後不成?」

    劉嫖這架勢雖還談不上張牙舞爪,但也差不太多,陳玨忍不住一笑,看了看陳須,心道這樣的嬌慣下,一家兄弟最後一個都沒有長成欺男霸女的惡棍也是難得。

    這時一直但笑不語的東方鴻開口道:「大長公主言之有理,這雁門那,我看子瑜還是不去為好。」

    劉嫖一向不大看得上東方鴻,但今日聽他幫腔便不由刮目相看,笑道:「我怎麼有道理了?」

    東方鴻淡淡一笑。道:「百官之首屬丞相,所謂出將,不過也是立功為侯覬覦這個位置罷了。子瑜封侯不是難事,只要仔細在朝中盡忠天子,親往邊關倒是沒有必要。」

    劉嫖讚賞地點了點頭,又笑吟吟地看了陳玨一眼。道:「你一向看重這姊夫,他的話你總要聽罷?」

    陳玨思索了一會,抬起頭,面上泛出一絲溫文的笑意,道:「阿母,這件事我就去回了陛下,你放心便是。」

    劉嫖聞言一喜,道:「這就對了。」

    語畢。劉嫖高興之下便張羅著一家人用晚膳,陳須有些納悶地看著陳玨,拉住他低聲道:「我以為你想去才幫你說話。你怎地還讓我白挨一頓訓斥?」

    陳玨低聲回道:「謝你了,這事我有打算。邊關暫時是去不成的。」

    陳須帶著幾分悻悻離開陳玨,不多時,坐在自己的案邊狠狠地咬了一口雞腿,陳玨心中好笑,轉眼看向陳午的時候,陳午正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笑而不語。

    晚膳過後,陳午對陳玨道:「你跟我來書房。」頓了頓他又對正要離去的東方鴻道:「你也來。」

    陳玨笑了笑,東方鴻略一錯愕。隨後便嘴角微彎。步履輕快地跟上去。

    書房中,因為近日多雨。漆木傢俱淡淡地味道有些散發出來的趨勢,陳午示意陳玨和東方鴻做了,這才開門見山地道:「你怎地又不想去了?」

    陳玨看了東方鴻一眼,道:「最初我確實是想去的,但是轉念一想,長安這邊看似平靜實則暗濤洶湧,我大婚地工夫田便上了遣列侯歸國的奏表,若是離開太久,難免有小人在陛下面前進讒言。」

    陳午歎了一聲,道:「正是這個道理,謠言可懼,一次兩次或還不怕,時間長了便是親骨肉間也難免有些懷疑,你阿姐在這方面又實在及不上你。」

    東方鴻笑笑,道:「雖說無功而封侯難免遭人輕視,然則如今邊關的情形,守邊的人怕是過多功少,往往保持不敗便已經是不錯地局面,入匈奴人腹地追擊立斬首之功更加困難,子瑜何必去這渾水?」

    陳午想想也是,神色緩和了些,便暫時把這件事放在心中,轉而對陳玨道:「楚原楚先生在城外的作坊怎樣了?」

    「阿父問的正是時候,陳唐和陳宋他們倆前幾日才來過。」陳玨微微一笑,回憶了一下又道:「那邊一切都好,就是最近研究上出了點問題,遲遲不能解決。」

    陳午訝道:「什麼物事竟然難倒了楚先生這麼久?」

    「慈石,磁性。」陳玨簡單明瞭地答道,他希望楚先生能做出來的東西正是便於攜帶的指南針,如果張騫仍有出西域的志向,指南針還是極重要的導航標。

    陳午和東方鴻面面相覷,俱是有些不解,東方鴻皺眉思索了半晌,才道:「相傳前秦阿房宮中便有一門以慈石造就,一旦有此刻暗藏凶器入宮行刺便會被此門吸住,子瑜說的可是這個?」

    陳玨點了點頭,展顏一笑道:「楚先生要做地東西大約和司南的作用差不多,只是要比司南輕便許多,穩定許多。」

    東方鴻心神一動,看著陳玨的眼中露出一絲笑意,陳午則微微皺了皺眉,他對於這方面地事情實在是不大瞭解,陳玨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忙轉移話題道:「阿父今日怎地忽然問起楚先生?」

    不等陳午答話,陳玨又輕啊了一聲,輕拍了一下頭,道:「是了,阿父將為少府,自然要關心些手工製造上的事。」

    陳午含笑點了點頭,能位列九卿,這對他來說絕對是一個意外之喜,陳午心中也想著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話去,堂邑侯縱然多年家居,一旦得天子啟用一樣能大放異彩。

    陳玨曾為太子家令,算是為劉徹管過家地人,正好今日提及此事,乾脆便揀了幾處約莫著該注意的說給陳午,陳午閱人無數,自有一套為人之道,倒也得了些啟發。

    陳午倒是不曾避過東方鴻,中間陳玨笑著看了東方鴻一眼,知道這個來路不太正的女婿算是被陳午夫妻真正接受了。

    這日天氣晴好,溫暖卻又不顯得悶熱,並著上林苑的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正是好時節。

    羽林軍校場上旗幟飄揚招展,隨著一陣低沉的象徵集合的鼓聲,營中羽林騎士們便一個一個地飛奔而出,雖然忙碌卻秩序井然。

    陳玨肅容站在列前,回想著昨日前幾日宣室殿中的情形:陳家最後的決定是不去雁門,劉徹聞言卻不生氣,只是吁出一口氣,道:「你不去也好,那日之後想了想,朕心裡其實也不願你一去那麼遠,你要一走,我能說話地人就更少了。」

    陳玨輕輕一笑,若是君臣能一世不疑,他便別無所求了。

    這麼想著,陳玨被一陣重重地馬蹄聲從思緒中驚醒,他一抬頭,忽地看見一個遍身甲冑,連脖頸處都遮著的騎士跨一匹黑馬而出,那馬停在陳玨面前不遠處還氣焰囂張地打了個響鼻。

    陳玨皺了皺眉,輕喝道:「什麼人妄為?」

    隊列中地灌亮笑嘻嘻地道:「將軍,這可不是妄為,近幾日我們在研究著輕騎好還是重騎好,李當戶他是想不到你會突擊檢查,才這副怪樣子來見你。」

    那邊韓嫣也點了點頭,陳玨眉頭稍展,沉聲對那騎士道:「還不快下馬卸甲?」

    李當戶啊了一聲,連忙伸手就要去摘,這時他胯下的黑馬似是閒不住了,撲稜稜地搖了搖馬首,彷彿是在替李當戶拒絕陳玨的命令一般,李當戶氣得拍了拍馬首,那馬反而又錯了錯蹄子。

    等到李當戶面紅耳赤手忙腳亂地下來,羽林軍隊列中的眾人雖因軍紀不敢大笑,但一個個的臉已經漲的通紅。

    陳玨挑了挑眉,道:「本將之命,笑,三十數。」

    陳玨話音方落,羽林軍校場便轟地笑成一團,灌亮幾個與李當戶熟悉的不怕他生氣,差點便要笑得坐到地上去,韓嫣還好,一邊不住地笑著一邊默數,等時間到了,他便扯著嗓子高聲喊道:「停!」

    等到場中重又安靜下來,陳玨瞥了李當戶一眼,沉聲道:「稍後自己去領罰。」頓了頓,他又對眾人道:「陛下有旨。」上千羽林騎士齊齊拜下,一陣甲冑摩擦的聲響,陳玨將眾人的興奮與不解看在眼中,笑道:「陛下有命,選羽林騎二十人往雁門北地等郡,隨守將研習匈奴兵事,一年之後歸來之日便是宣室殿奏對之時,屆時言之有物者,陛下定不吝官爵,這上林苑羽林營未必能留得住他們。」

    陳玨說的平淡,但他言下之意大家哪還有不明白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一時間場中諸人均躍躍欲試。

    今日陳玨穿了一身輕甲,扶劍四望之間更添幾分英武,如今不是正式訓練之時,人群中便有人大著膽子問:「陳將軍去不去?」

    陳玨望了那人一眼,那少年正一臉崇敬與期盼地看著他,陳玨微微搖頭,道:「我不去。」

    那少年頓時神色一垮,韓嫣李當戶等人也有些不解,一道道疑惑的視線沖陳玨而來,陳玨恍若不見,朗聲嚴厲道:「本將雖留在長安,然則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有哪人敢為羽林軍的名聲抹黑,就休怪我無情!若是沒有把握的,趁早就不要參選!」

    陳玨此話擲地有聲,校場上千人轟然應諾,氣沖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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