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家中,劉捨正在招待御史大夫衛綰,兩人共事多年私交不錯,又因為景帝剛剛駕崩,席間的菜色並不如何張揚,兩人各自舉箸吃了幾口菜餚,但他們均志不在此,不過片刻劉捨便放下手中之箸,道:「陛下登基為皇,建陵侯身為太子太傅多年,這下總算是熬出頭了。」
衛綰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丞相今日若只想與我說這件事,那就是我白來這一次。」
劉捨輕拍几案道:「好,老夫也不多說閒話,王氏守陵,長樂宮太皇太后做主,未央宮陳氏獨大,你就沒有什麼想法?」
劉捨此話已說得極為直白,衛綰看了他一眼,斟酌著道:「陛下年不過十三,先皇大行前甚至來不及為陛下行冠禮,我心中也常為陛下擔憂。」
劉捨歎道:「陛下尚未及冠,當年高祖呂皇后嫁外孫女張皇后於孝惠皇帝,今日的陳氏比之當年又差得了多少?」
衛綰神色肅穆地道:「你是說太皇太后會親自臨朝,效呂後舊事?」
劉捨不置可否,轉而道:「你看今時之竇太尉比幾十年前的諸呂如何?」
提起竇嬰,衛綰面上不由出現一絲敬慕之色,道:「魏其侯文韜武略俱全,入可協明君治天下,出可提三尺劍掃平七國之亂,諸呂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劉捨接道:「正是如此,太皇太后歷經孝文孝景兩朝,對於政事的見解絕不低於高祖呂皇后,魏其侯強過諸呂不知幾許,長公主之女又早早孕育陛下血脈,當今陛下危矣。」
衛綰生性謹慎,他搖頭道:「丞相太過杞人憂天,正因呂後當年顯赫一時,但天下最終仍為漢室正統。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又怎麼會看不透這一點?」
劉捨見衛綰如此,又道:「就算太皇太后無有此念,竇陳良家外戚顯赫至極,他們家中的子弟也會毫無妄念嗎?」頓了頓。劉捨又道:「別人暫且不說,梁王幾事、推恩令還有重啟募民實邊,哪件事後面隱隱約約都有太子家令陳玨的影子,你我在先帝身邊多年,旁人不清楚,難道我們二人位居三公會不知道這些事嗎?陳子瑜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識,再加上造紙之術讓他名聲在外。****他日難說會不會又是一個魏其侯!」
衛綰身為太子太傅,教授陳玨這個太子侍讀課業多年,他不贊同地道:「子瑜性情謙和重義,所做種種皆是利國利民之事,就算他有朝一日有了竇嬰今時的地位,他也只會是一個忠臣良將。」
劉捨歎了一聲,也不強求衛綰接受他的觀點,他又道:「不管怎麼說,太子年輕氣盛,登基之後難免與太皇太后發生衝突。帝后相爭,難免幼主吃虧。衛綰眉頭一皺道:「太子不是庸碌之人。」比起劉捨,他更加瞭解自己教授多年的劉徹是什麼樣的人,不說其他,能當機立斷地奏請太皇太后將親母送往陽陵,這就說明劉徹絕不是一個沒有決斷的人。
劉捨搖頭不語,他宴請衛綰本是為了在朝堂上結一強援也好牽制竇嬰,誰知他說了這麼多。衛綰這個小心到極點地人仍然不肯明白地說一句話,這著實讓他失望不已。
一邊衛綰的思緒卻漸漸離開眼前的話題,作為太子太傅的他與劉徹畢竟份屬君臣,一直以來他心中都更加偏愛陳玨和韓嫣,聽得劉捨方才地話。他才忽地想起陳玨這個弟子也有著除劉氏子之外最顯赫的家世,陳玨與陳阿嬌姐弟之間感情極好,再加上自身的人品才華,只要假以時日,陳玨儼然已經具有了作為新的強大外戚的本錢。
正直夏日,站在長樂宮前正要朝見太皇太后竇氏的陳玨忽然打了一個噴嚏,他莫名地搖搖頭。這才隨著通報過後前來帶他入內的宮人走進正殿。
正如椒房殿通常是皇后所居。按理來說長樂宮本是太后地住處,只是實際上身為太后的王氏已經被遠遠趕到陽陵那邊去。^^也沒有人不開眼到來對竇太后說這些事。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竇太后的悲傷之情已經平復得差不多,她聽得陳玨來了微微一笑,道:「聽說你剛從嬌嬌那邊過來,嬌嬌身子怎麼樣?」
陳玨坐在長信詹事為他備好的軟墊上,溫聲道:「阿姐身子尚好,如今已經顯懷了,現在她正在煩惱要不要搬到椒房殿去住。」
阿嬌凡事總是最先考慮劉徹,王氏被趕到陽陵之後她本可以立刻遷至椒房殿居住,只是怕從前常去椒房殿請安的劉徹觸景生情,這才至今未搬。
竇太后疼阿嬌更勝過疼劉徹等景帝之子,聞言立刻道:「皇后居椒房殿本是常理,眼下還沒顧得上冊立皇后便罷,你改日和嬌嬌說,等正式冊皇后的時候她就立刻遷去椒房殿。」
陳玨躬身應是,稍後竇太后又道:「王孫對哀家說,當日你孤身一人闖入魏其侯府,請王孫上表由太子監國?」
陳玨答道:「臣當日並非孤身一人,身側還有兩個家中隨從,能入魏其侯府也是條侯周謙之功。」
竇太后笑了一聲,道:「王孫可是把你在哀家面前好生誇讚,年少有為的陳家令。」
陳玨略略有些尷尬,道:「臣只是為當日還是太子的陛下傳話而已,不敢當魏其侯爺稱讚。」
竇太后不緊不慢地道:「那你告訴哀家,金俗他們一家人是怎麼回事?果真是堂邑侯府偶然間招進府中的嗎?」
陳玨聞言離座欠身道:「太皇太后,臣不知。」他這話既可以解釋為金俗入府是王皇后所安排,也可以解釋為他作為侯府公子身份高貴,不瞭解這些下人間地事情。
「不知?好一個不知。」竇太后皺了皺眉,她這一問也只是出於偶然,並沒有什麼想法或證據確定此事是陳家有意為之,「不管怎麼說,王氏已經去了陽陵,她那個女兒就放過去跟他作伴也好。」
陳玨暗自鬆了一口氣。對於金俗母女他心中不是沒有愧意,眼下竇太后沒有殺她們,到了陽陵那邊金俗一家人過得怎麼樣只是他一句話的事情而已。
「臣遵太皇太后命,稍後就去與直衛尉說。」陳玨和聲道。
竇太后嗯了一聲。又把話題轉回原處道:「那你倒和哀家說說,當日為什麼要為了哀家那孫兒闖進王孫府上?」
陳玨思量了片刻,道:「大漢安定下來不過數年,陛下是先皇親子總是不變的事情,先皇和朝臣都心屬今上,那些人多年受太皇太后和先皇恩澤卻不思回報,反而為一己私利違背為臣之道。實是不該。」
竇太后點點頭,道:「你大可直說是他身邊擁立之人眾多,和當年高皇帝不廢還是太子的孝惠皇帝一個道理。」陳玨又道:「臣跟隨今上近七載,眼見陛下文武雙全又得到先帝多年親自教導,諸王之中再無一人能比陛下更能勝任太子之位。」
竇太后道:「說得不錯,還有呢?」
陳玨猶豫著道:「就是如此。」
竇太后聽出陳玨話中的未盡之意,不悅地道:「難道你還有什麼話不能和哀家說?」
陳玨跪在紅漆地面上,略略降低音量道:「臣這麼做歸根到底是因為阿姐……」
竇太后一笑,道:「哀家道是什麼理由,原來你要說的竟是這一句。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疏不間親,皇帝他是你姊夫,你不幫他又能去幫誰。你方才又有何不敢對哀家說,難道哀家還會怪你不成?」
陳玨暗自垂首一笑,溫聲道:「臣地心思瞞不過太皇太后。」
保劉徹而逐王,竇嬰當日所上奏表本就甚合竇太后心意,陳玨最後地這條理由顯然也比前面那些大道理更符合陳玨的身份,竇太后滿意地莞爾。隨後想起當日也是陳玨出了推恩梁王五子的主意,當下道:「前些日子沒顧上,眼下諸事安定,哀家看你地親事可以定下來。」
陳玨思索片刻道:「先皇駕崩不久,臣……」
竇太后打斷他道:「哀家的意思是先定下來。親事來年再辦也並無不可。」頓了頓,竇太后又笑道:「你阿母和嬌嬌都喜歡芷晴那丫頭,哀家也覺得你們兩個正般配,你自己看呢?」
竇太后直接給出來人選,雖然問了他一句,但陳玨知道在這件事上沒有他選擇地餘地,當下躬身道:「晴翁主秀外慧中。能得太皇太后做主是微臣之幸。」
竇太后道:「既然如此。你回去之後就告訴你父母去辦那些禮儀上的事情,眼下你叫她們不必那麼張揚。等到來年哀家做主給你們倆大辦。」最疼愛的孫女與外孫結親,竇太后頗為開懷。
陳玨又挑選著對竇太后說了幾個雅俗皆宜的市井故事,等到竇太后露出倦色他才起身告退,出得長信殿陳玨隱隱約約看到不遠處有幾個宮人抬著草蓆卷子疾步而走,他不由皺了皺眉:這長樂未央一年之中不知有多少條人命悄然消逝。
堂邑侯府,陳午和多日不曾出宮還家的劉嫖相對而坐,看著滿面憔悴地妻子,陳午心有所感,道:「辛苦你了。」
劉嫖輕輕一笑,道:「這辛苦是辛苦,一想起這些都是為了幾個兒女的將來,便不覺得累。」
陳午點點頭,又道:「王地事情怎麼樣?」
劉嫖得意地一笑,道:「當日她害嬌嬌差點無子地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你放心,陛下暫時不會為了看她觸母后的霉頭,至於平陽和田他們,根本就見不到王,他們勾結不了。」
見陳午緩緩點頭,劉嫖又道:「那幾個做事地人也處理乾淨了,咱們的玨兒什麼都好,就是心不夠狠,還得我這當阿母的幫他把事情給做圓了。」
「這事你沒告訴玨兒?」陳午皺了皺眉。爬^書^網,本章節由""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