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陳玨在自己的記憶中尋找那個與眼前青年相似的影子時,那青年看到陳玨的容貌卻是眼前一亮。
陳玨今年不過十二,卻已長成眉目清雅風姿卓然的俊秀少年一名,就是太子劉徹也承認他自己的容貌不及陳玨和韓嫣二人,未央宮中更有不少的年輕宮女私下傳道:「韓郎陳郎,心所悅兮。但有其一,生無悔兮。」可見其受歡迎的程度。
那青年坐於馬上,手持馬鞭指向陳玨道:「如此容貌,與其終日勞苦,不如歸我府中如何?」
陳玨先是一愣,看到青年臉上奇怪的笑容時才反應過來,漢時貴族男子中間男風極盛,但以陳玨的血統身份,何曾有人敢對陳玨起不軌之心?是以陳玨一下子竟不曾想到。
思及此處,陳玨一股火並著厭惡從心頭湧上來,看著青年臉上的笑容更覺刺眼,將拳頭握得格格作響,正要開口時卻聽得一個聲音道:「長安城中當街縱馬,你不怕出人命嗎?」
陳玨回頭一看,正是陰沉著一張臉從飯莊中走出來的劉徹,韓嫣則緊隨其後,一臉隱忍著控制自己不笑出來的表情。
那青年挑眉正要說話,瞧見是劉徹卻忽地臉色一變,手忙腳亂地下馬道:「太……,我剛才沒看到您在此處……」
劉徹冷哼一聲打斷他,喝道:「沒看見我就可以縱馬之後還氣焰高漲嗎?王重,舅舅的臉就讓你丟盡了。」
陳玨聽到這裡,才知道他為什麼看這青年覺得眼熟了,他曾經不只一次見過王重的父親——王皇后兄長,蓋侯王信。只不過他出入宮中多是陪劉徹讀書習武,而劉徹一心用功時又不喜被人打擾,是以陳玨這些年來竟然不曾見過王重。
王重則依舊強自鎮定,他看到劉徹韓嫣的同時也大致明瞭了陳玨的身份——大漢上層中人也時常提起劉徹的兩個出色的侍讀,只是不知他出言無狀的這個是陳玨還是韓嫣。韓嫣還好,如果是陳玨……
劉徹心中惱怒未消,見有看熱鬧的百姓漸漸圍上來,又沉聲道:「你是要我送你去見內史,還是自己善後賠償他們的損失。」不管怎麼說,王充也算是他的表兄,劉徹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平白丟了王皇后的顏面。
王重也看出劉徹的意思,連聲道:「我會賠償,我會賠償。」比起去見主管長安城及周邊事務的內史,他自然不會吝惜一點錢財。
劉徹最後瞪了王重一眼,也不再說話,逕直上馬離開,陳玨無奈地和韓嫣一起跟上,他心裡那股火氣卻是沒有得到發洩的機會,心中引得牙癢癢卻也沒有辦法:劉徹之所以站出來,除了斥責王重害他在陳玨這個表弟面前丟了臉,未必沒有制止陳玨向王重發怒的目的。既然劉徹已經出面過了,身為臣子的陳玨自然不能對王重再做什麼。
走出不遠,三人便到了天祿閣附近一處僻靜的地方,劉徹漸漸放緩胯下馬匹的速度,神色還略帶尷尬地道:「陳玨,他一貫就不成器,你別放在心上。」
陳玨道:「我知道。」心中卻是歎了口氣,當朝國舅家的子弟如此紈褲,可見竇王田陳這麼多家外戚最後被衛氏後來居上不是沒有道理的。
韓嫣見劉徹臉色依然不怎麼好,轉移話題道:「王重那匹馬看著倒是很眼熟。」
劉徹聞言抬了抬眼,道:「看著眼熟就對了,那是去年安陵王率部來降的時候所獻的數匹良種馬之一,大概是父皇賜給蓋侯的。」劉徹心中有氣,對王信連舅舅都不叫了。
陳玨也想起他似乎也在哪裡看到過這種馬,苦苦思索之時聽見劉徹說的「安陵王」三字是豁然開朗,安陵王是匈奴的一個王,去年歸降大漢被景帝封侯,想到這裡陳玨道:「我前些天認識了一個商人,我在他那裡也見過這種馬。」
「商人?」劉徹疑問地道。
「正是。」陳玨點點頭,道:「我總不至於連是不是同一種馬都會弄錯,只不過那馬遠不如剛才王重的那匹雄壯了。」
「那商人是從哪弄到的?」韓嫣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敏感的問題。
「邊塞雖然只有有限的通商,商人們也時常與匈奴方面做交易,有幾匹運貨的匈奴馬在商人中間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陳玨答道,這就是劉徹這個皇太子深居皇宮的壞處了。
「我大漢騎兵一直苦於良馬有限,這些商人手中的馬也許是個機會?」劉徹思索著道,雖然從文帝時朝廷就鼓勵民間養馬,以便戰時充為軍用,但這些馬匹的質量是很難比得上匈奴人的馬的,作為皇位的繼承人,劉徹也經常煩惱這件事。
「不可。」陳玨立刻道,見劉徹和韓嫣直勾勾地看著他,陳玨苦笑道:「商人所養的馬大都只適合負重,並不適合作為戰馬,而且這些常年用作運輸的馬匹通常也是經過了幾代繁衍的,殿下要想改良戰馬,還得到西域去求。」
劉徹沉思片刻,又笑道:「不收他們的馬,讓他們帶馬總可以吧?朝廷派去西域尋良好的人總是有去無回,這些逐利的商人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只是不知道陛下能否准許。」韓嫣略帶擔憂地道,他雖然常在劉徹身邊,隱約知道劉徹有伐匈奴的志向,但當今天子對匈奴的態度卻時戰時和,讓人不好捉摸。
劉徹看了韓嫣一眼,又望向陳玨隨意地道:「孤會找個時候親自對他說,陳玨,此事如果有成你的功勞就大了。」
陳玨笑了一笑,腦中思路越來越開闊,又道:「若是殿下真的想用商人,大可不必只局限在馬種這一方面。」
劉徹眼中光芒一閃,盯著陳玨道:「你是說?」
陳玨緩緩地道:「殿下可否告知臣大漢派往匈奴那邊的人幾人生還,幾人帶回有價值的消息?」三人說話的這個地方很是僻靜,現下討論的又隱約關乎國家大事,是以陳玨悄然改了稱呼。
想起天子在父子二人密談時對他說過的話,劉徹沉聲道:「不多就是了,即便如此,他們帶回來的也多是數月之前的消息,是在有如雞肋一般。」
「可是臣聽說,邊塞上許多商人連當時匈奴哪些部落缺糧,哪些部落多馬都一清二楚。」陳玨微笑著道。
「殿下。」韓嫣也開口了,「臣家中也有歸漢時帶來的老兵,這些在匈奴那邊住過的老兵確實提過,匈奴人平時並不會將漢商趕盡殺絕,即便遇見了也多是搶光貨物便完了。」
劉徹重重地拍了一下手,眼帶笑意地道:「確實如此,孤明白了。陳玨,你從小就聰明絕頂,到現在也是一樣。」說罷,劉徹拍了拍陳玨的肩膀。
劉徹這下拍得倒是很實在,陳玨微微皺了皺眉,道:「不是臣聰明,只是殿下整日忙於大事無暇注意這些細微之處而已。」
劉徹搖了搖頭,道:「不管怎麼說,今天孤都是受你提點了,孤會記住的。」
陳玨不喜歡現下的這種嚴肅的氣氛,轉而道:「我們本來在說王重的馬,怎麼一會的功夫就說到這兒了?」
劉徹聽了陳玨的話一想,一陣哈哈大笑,道:「可不是。陳玨,你放心,孤今日回宮會和母后說這件事的。」王家,確實該收斂了。另一個想法在劉徹心中一閃而過:這些外戚,真是禍國之輩。
陳玨聞言神色一頹,苦笑道:「這麼丟人的事就不必說了吧?」
除了丟人的關係之外,這件事也算不上什麼大事。陳玨不想這麼快就和王皇后的家族產生什麼實質上的矛盾,畢竟一個月之後就是阿嬌嫁進太子宮的日子。
劉徹聞言對韓嫣使了個眼色,兩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陳玨,把陳玨看得難受之極,就像有幾隻蒼蠅爬在身上一般。
過了一會兒,劉徹點了點頭,笑道:「你和阿嬌長得很像,比起韓嫣也不遜色半分,也難怪王重會出言不遜。」
陳玨臉色一黑,因為漢朝沒有玻璃鏡的緣故,他這輩子還沒有清楚地看見過自己長什麼樣,原來他只覺得身為男子,不必太過注重皮相,現下卻是有些惱恨漢朝沒有高清晰度鏡子的事實了。
三人就笑鬧了一會,因為王重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心情再去做什麼,說好第二天進學時再見,便就地散了。
陳玨與劉徹兩人別過之後也不著急,騎在馬上緩緩而行,時不時仰起臉接受春陽的照耀,一路上倒也頗為愜意,直至日頭偏西才回到堂邑侯府中。
將馬匹交給僕人,陳玨換了身衣服便去阿嬌的院子找她,走到門口時,陳玨對兩個侍女之一微笑道:「告訴阿姐,我有些話想對她說。」
那侍女恭順地答應了。
此時正值四月,牆角一枝紅杏開得正艷,滿園春色掙扎著攀向牆外,陳玨欣賞著園中景致,又與留下來的那個侍女說笑了幾句。不過片刻,先前進去通報的侍女便又出來了,帶著陳玨朝阿嬌閨閣走去。
椒房殿中,王娡送走兄長王信,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烏黑的長髮,半晌,王娡素手微一用力,拔下了一根白髮。
「今日之事固然是王重之錯,但太子身為娘娘的骨肉卻親近陳家更勝王家,皇后娘娘不可不察。」王娡耳邊又一次響起了兄長的話。
伸出兩根手指將這根白髮轉來轉去,喃喃道:「竇家,王家?」頓了頓,她又用輕聲道:「王家,陳家?」說話間,王娡臉上露出一貫掛在臉上的溫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