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打獵歸來後,倒讓張鋒想起一些事,他正愁無人可學騎射,這眼前的公孫瓚,不正是個絕好的人選嗎?
公孫瓚是幽州人,也是當地的世家大族。長得是相貌堂堂,高大勇猛。因為幽州是漢、胡族人等雜居,因此他年少會騎馬射箭,而且相當不賴。有一個姓候的太守看中他,推薦到洛陽盧植門下為生,回到家鄉經過一段日子後就任遼東屬國長史(註:長史本是文官,由於地理位置特殊這裡卻是武職),主管遼東郡附近屬國的大大小小的一些異族。他本人極其排胡,採取對胡人的嚴酷政策,對反抗的烏桓、匈奴等部族往往就是二話不說,直接殺光了事。他喜歡騎白馬,所率的部隊全是清一色的白馬,因此被稱為「白馬義從」。當時幽州附近的胡人,怕他到了見了白色的馬,不管是誰人騎的,馬上草木皆兵的掉頭就跑。可這樣一個猛人,偏偏謀略不足,又剛愎自用,最後終於為袁紹所滅。
「再來一次,夾緊馬腹,對,千萬不可洩力!」
「身子要低些,再低些,否則馬在高速奔跑時,你高高坐直身子,不用敵人動手自己就被風吹下來了。」
一身短襟打扮的公孫瓚正在指點張鋒的騎術,不管是什麼原因,他對這個才八歲的公子哥不怕吃苦受累的咬牙堅持訓練騎術和箭術倒是很是欣賞,也不管什麼太尉之子,把自己學的一套騎射本事倒是悉心教導於張鋒。
張鋒自己明白,這麼拚命練習騎射是為什麼。將來的亂世一來,如果能建立起自己的一隻能騎會射的快速反應部隊,或者說是輕騎兵,在戰爭中能起到什麼樣的作用。而且學會騎戰,亂世中能保全自己和身邊人的機會也大一些。這堂堂太尉之子,絲毫不像同齡人那樣去鬥雞溜狗賽蛐蛐。
當張鋒終因力竭又一次從馬上摔下來時,身上結實的麻布做成的衣服早點破爛不堪,上面全是泥土與草屑。
「不錯,鋒弟雖年幼,但假以時日,必是我大漢棟樑之材!」公孫瓚很大的缺點就是看不起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對武人卻是相當敬重。
張鋒坐在地上一笑,用已經不知有多少傷痕的手臂擦了擦滿是泥垢的小臉:「這要還多謝伯圭兄教導有方!」
「我便知鋒弟必不是凡品,雖是太尉之子,卻肯努力習這騎射之術!不似那整日呱噪的腐儒,只懂得說什麼『兵者,國之凶器也』!要不是我們這些他們看不起的武人,北方的胡人早就殺進這中原大好河山,他們還能優哉游哉的列位於朝堂之上窮搖他們那三寸爛舌!弟日後切莫學他們那樣,浪費了為兄今日之心血。」
張鋒站起身來滿滿一揖:「弟必不敢忘今日兄之言也!」那一身破洞洞裝的衣服,倒十足和西邊三輔逃難來的災民一樣。
「弟雖從師王越,兄觀那王越身手不凡,為兄也不一定是他對手,但他日戰場之上,這短劍三尺,又能有甚用處,賢弟還須選一門長兵器才是。不知賢弟鍾意何種兵器?」
張鋒笑笑,心想如果你和王越在地上打,十招也就夠你躺上二、三次了,面上卻恭恭敬敬的說道:「弟卻喜歡那戟,可刺可挑可劈,雖然馬戰以槍居多,但弟覺得未免傷敵方法太單一。」
公孫瓚想想,也有些道理,但他只會用槍啊,於是說道:「為兄卻只會用槍!賢弟若不嫌棄,不如我便授你這槍法如何?」
張鋒大喜,再拜道:「難得兄願傾囊相授,請受弟一拜。」
公孫瓚此人豪氣是豪氣,缺點也不少,見張鋒跟他一樣喜歡舞刀弄劍,心下也是大起惺惺之意,只是這張鋒年紀太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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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復一日,已九歲的張鋒已經稱得上是文武雙全,寫得一手好字,特別是最行的隸書,連盧植也常常拿出來當眾稱讚不已。而騎馬射箭除力道不夠之外,便是一般的軍士也不一定有他的水準。張溫只道兒子長進,哪知到了這個地步。
加上平時張鋒又頗孝順,嘴甜,張溫對他在外面做些什麼事,都是一概不理,只是成天樂呵呵的,逢人便提起他這寶貝兒子有多乖。
只是在外人眼裡就不全是這麼一回事了,除了有心人,大部分人都覺得這太尉家的獨苗卻是太過於……瘋了點。
大家最見的場面就是張鋒一身文人打扮,頭戴書生巾,身著曲裾深衣,卻偏偏將自腰下的衣襟撕開,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蓬頭垢面的在洛陽街面上急疾,身背二石弓,手執白銀槍。因是太尉之子無人敢去管他。又偏生疾惡如仇,洛陽地面一些尋常潑皮無賴都聽他的,受他的管,卻少有欺善之事。
而一旦入了盧植的書捨,又是一付文質彬彬的樣子,談經論文,子乎者也,讓人好生摸不著頭腦。
不過知他的人,還是有,一個是王越、盧植,一文一武兩位老師,另一位就是私訂終身的黃鶯兒。
盧植深知此子不凡,也許日後成就不在另一個深藏報負的劉備之下,他平日卻不喜引經據典,卻喜看兵法韜略,問的行軍佈陣之事,有時連盧植也答不出來。這讓盧植暗喜,老身後繼有人也。(註:盧植此時50歲左右,但那時候50歲就是長壽,人平時壽命才30多,曹丕才40歲左右的樣子就掛了。)
黃鶯兒完全以為心上人是為了自己而學文習武的,芳心暗喜,哪個女孩不希望自己將來的男人文能定國,武能安邦,是萬人矚目的大英雄,大豪傑?她當然也不例外,每當偷偷見到張鋒,看到他身上纍纍的傷痕時,倒充作了他母親的角色,一面絮絮叨叨埋怨公孫瓚太過於嚴苛,一面又流著淚用小手替他上傷藥,這讓張鋒心裡無比幸福,這是除了張溫夫婦,第三個讓他感覺到親情溫暖的人,也許裡面還有愛情的成分,只不過黃鶯兒太小,體會得不多罷了。
此時的漢朝,已隱隱有些不妥了。
漢熹平五年(公元176年),閏五月,永昌太守曹鸞上書,請赦黨人。鸞下獄被殺。
漢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四月,大旱,七州發生蝗災。八月,遣夏育等出擊鮮卑,漢軍大敗。
漢光和元年(公元178年),十月,靈帝廢皇后宋氏。朝廷初開西邸賣官。
漢光和二年(公元179年),春,大疫。十月,司徒劉郃等謀殺宦官,事洩被捕,下獄死。
漢光和三年(公元180年),四月,江夏蠻起義。六月,曹操被徵召任為議郎。十二月,立何氏為皇后,何進為侍中。
漢光和四年(公元181年),靈帝於後宮建店經商,於西園使狗佩冠綬。
張鋒去了盧植那裡,回來的路上看到路邊有一些黃巾裹頭的漢子,正在洛陽城裡遍施符水,宣傳教義,吸引了不少窮苦百姓。張鋒一看,心道不好,一算,再過兩年,就是張角借大旱之後的大災,引得眾多無生計的百姓聚眾造反,便是歷史有名的「黃巾之亂」,雖然後來被皇甫嵩、盧植、朱俊擊敗,卻使得地方割據勢力獨大,以致風燭殘年的東漢王朝搖搖欲墜。
這幾日,最多的就是見過盧植和張溫搖頭歎息,打聽之下才知道是靈帝又賣了幾個官,得了幾千萬金,卻不用於民生,只想著自身修園築宮,一幫諫臣卻殺的殺,趕的趕,沒剩下幾個忠臣敢開口說直說話了。
張溫見了張鋒,也只暫時把煩心的政事放去一旁:「鋒兒,為父聽說你與黃家小姐交好,可有其事?」
張鋒倒也乾脆:「求父親大人替孩兒作主。」
「也罷,孩子也長大了這許多,這世頭,唉,為父明日趁吉日便上門為你提親便是。這黃家的孩子,倒是乖巧淑慧,不像那老蔡的丫頭,卻越發看不起人了,不就是會做幾首詩嗎?」張溫想著,自去吩咐家人準備一干彩禮。
黃鶯兒通過張鋒的嘴,知道張府終於要上門來提親了,心下又喜又羞,忙把這事告訴了一直瞞著的閨中好友蔡琰,不料她卻極力反對。
「姐姐切不可嫁給那廝,仗著自己身份,常做出些出格之事。姐姐若真從了他,恐遺笑於世人也。」蔡琰十歲,也漸漸有些美人之相,只是心下看張鋒不起。
「出格?可是他又招惹別家小姐?」黃鶯兒蘭心秀質,只是一牽扯到心上人,又不免聰明人也傻了許多。
「那倒不是,你不聽市井之言嗎?說他與平民論交,常與販夫走卒與酒樓喝酒划拳,稱兄道弟,這豈是士子所為,還有我曾親見他舞刀弄槍的,一介武夫,姐姐難道會喜歡這種人?」蔡琰和當時許多人一樣,根本看不起平民這種草根階層,卻根本不想想,如果沒有這些人,她所食所穿所觀之書,從何來?這種高高在上的貴小姐,毫不知民間疾苦,只顧埋頭於琴棋書畫之間,以為這些精藝,才是一個人道德品質的標準,才是一個人有無與無才之間的區別。
黃鶯兒聽得,也放心下來,只要不是那方面胡來,其他方面也由得他了,誰讓他那日……心下也不顧得姐妹情誼,與蔡琰論辨個不休。
第二天,張鋒精心打扮了一番,淡青內襯的深衣寬袍大袖,束以麒麟獸頭的腰帶,沖天冠束髮,倒是神采奕奕。與老爹坐馬車來到黃府,家丁一看,飛也似的一面請入內,一面找人報於黃琬去了。
黃琬也知道自家女兒與張鋒有些曖昧,他對於張家也是滿意的,只是對張鋒的瘋名在外有些微辭,但是張溫的面子也不以不賣,只盼這孩子長大些會收斂些,所以此事倒是千肯萬願。
兩方述禮已畢,分主賓坐下,兩個主角也在場,只不過多了一個鐳射超級大燈泡,蔡琰是也。
張鋒看著黃鶯兒嬌羞不勝的如花美顏,心中自是稱讚,可看在蔡琰眼裡,卻是登徒子一般的行為了,冷哼一聲,也不顧自己姐妹偷偷於幾下掐自己一把,想讓張鋒當場出出醜:「兩年不見,張公子從師盧大人,想必早已滿腹經綸了?」
主人還沒開口,這不知何身份的小丫頭卻早早跳將出來向張鋒叫板,兩個老頭子只當是晚輩之間的一些玩鬧,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笑呵呵的看著。
張鋒本著不想得罪這刁蠻丫頭的想法,只是淡淡一笑:「不敢當,卻是粗通文墨而已。」
蔡琰卻不知進退,言辭咄咄逼人:「小妹日曾讀《詩經》,喜一文,文曰:『終南何有?有條有梅。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終南何有?有紀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請教張公子,此文何解?」
這卻想考倒張鋒了,這是詩經-秦風裡的一首,意思是終南山的姑娘,對進山的青年表示愛意,這裡是譏諷張鋒。
張鋒雖真實年紀三十有二,但一向的作風是有恩必報,對於這蔡琰蠻不講理的行為,當下覺得當時對她的敲打還不夠,既如此,何妨再殺殺她的銳氣,跪直身體說道:「蔡小姐學富五車,在下是佩服的緊。只是奇怪張某也聞『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張某人行得正,坐得直,為何不能為佳人『吾寐思服』?再者蔡小姐當眾此言,莫不是看上了張鋒?」
張鋒言辭犀利,倒讓蔡琰玉臉羞紅,這下不好,倒被他回打了一耙,我這麼多年書豈是白看的,當下又強自辨道:「君子?哼,聞你這君子好行市井之事,所交者皆販夫走卒,行那下人之事,還敢強自說自己是君子?」
張鋒毫不退讓,也針鋒相對的說道:「蔡小姐出身高貴,自是看不起這等下人。請問,如無此讓蔡小姐視為螻蟻的下人,你食甚?穿甚?用甚?你這等只懂尋章逐句的微末之技,倒敢小覷了天下百姓,須知『民為重,君為輕』,民眾乃天下之根本,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蔡小姐如無這等『下人』,怕是肩不能挑,足不能行,三五日定餓死於書案前,你這捨本逐末,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之人,倒敢小看天下之蒼生,真叫人笑掉大牙!」
不等蔡小MM有所反應,張鋒又進一步:「本來文以安邦,武以定國,」話鋒一轉,指著兩個老頭說道,「正如家父與黃大人一樣,學文治世,卻不是小姐這樣每天考究何文何句何章出自何處何解何意,空有滿腹經綸,卻不得其用。請問小姐,你的四書五經,是可以北退胡人,還是可以南定蠻夷?或者可以勸當今皇上,修身治國,還是可以換成谷粟錢糧,以充我大漢之國庫?如若都不能,請小姐慎言,鋒恥與之言也。」
說罷,大袖毫邁的一揮,堂堂皇皇的坐下,那氣勢,真是昂昂七尺好男兒也。
張溫和黃琬兩個人老臉微紅,他們正是那種尋章逐句的那種人,動動嘴皮的事比動手的事多多了,可是張鋒這一吹捧,倒給了他們一些面子,否則不是承認自己是那種文不能定國,武不能安邦的人?
特別是張溫,見兒子說話有理有據,老懷大慰,臉上笑著如一朵車矢菊,滿臉的皺紋好像剝開的桔子片一樣舒展開,這世上唯一的人才就是自己的兒子了。
黃琬也是驚中帶喜,只聽說張鋒行為有些瘋,卻沒想到聽了今天一席話卻識大體,有見識,比起一般普通小兒好太多了,心裡對這親事也開始主動的熱衷起來。
只是張鋒一時情急,居然連當今皇上也隱隱批評不務政事,只不過一個是自己兒子,一個是自己未來的快婿,哪個會把這種掉腦袋的事說出去呢?只是暗地裡提點提點罷了。
再說蔡琰,卻是五雷轟頂一般,原告只覺得自己是對的,琴棋書畫精通了便是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加上蔡邕本人也是如此,從小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對張鋒卻是從小就看不起,哪知今天他激激昂昂一段話,卻是半點也無法反駁。
當下卻跌坐一地,細細品位他的話,卻是處處精彩,字字珠璣。蔡琰讀那麼多書,道理當然知道,只不過出身和教育的問題,想這些事卻從沒想過,一時間覺得對,卻不肯主動認錯,也無從下嘴反駁。
只聽見門外有人大聲擊掌喝彩道:「精彩精彩,聽此子一席話,令吾輩汗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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