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末年的禰衡,是一個狂傲之士;他後來「誕傲致殞」(顏之推《顏氏家訓·文章篇》),是不足為怪的。
禰衡,字正平,平原般(今山東臨邑東北)人。禰衡少年時代就表現出過人的才氣,記憶力非常好,過目不忘,善寫文章,長於辯論。但是,他的壞脾氣似乎也是天生的,急躁、傲慢、怪誕,動不動就開口罵人,因而得罪了不少人。這麼一個人物,又生活在天下動亂、軍閥割據專權的東漢末年,所以他的悲劇命運也就注定了。
建安初年,漢獻帝接受曹操的建議,把都城遷到了許都(今許昌)。為了尋求發展的機會,禰衡從荊州來到人文薈萃的許都後,為求進用,曾寫好了一封自薦書,打算毛遂自薦,但因為看不起任何人,結果自薦書裝在口袋裡,字跡都磨損得看不清楚了,也沒派上用場。當時許都是東漢王朝的都城,名流雲集,人才濟濟,當世名士有很多都集中在這裡,但自視甚高又不願同流合污的禰衡一個也看不上眼。有人勸他結交司空椽陳群和司馬朗,他卻很刻薄地挖苦說:「我怎麼能跟殺豬賣酒的人在一起!」又勸他參拜尚書令荀彧和蕩寇將軍趙稚長,他回答道:「荀某白長了一副好相貌,如果弔喪,可借他的面孔用一下;趙某是酒囊飯袋,只好叫他去監廚請客。」後來,禰衡終於結交了兩位朋友,一位是孔子的後代孔融,另一位是官宦子弟楊修。可能是才氣學問相當並且氣味相投的原因,他們三位不僅比較談得來,而且相互之間還曾有過肉麻的吹捧,如孔融稱禰衡是「顏回不死」,禰衡稱孔融是「仲尼復生」。
孔融於是把禰衡推薦給曹操,希望曹操能夠任用禰衡。
誰知禰衡卻不領情。他不但托病不見曹操,而且出言不遜,把曹操臭罵了一頓。
曹操正當招攬人才的時候,比較注意自己的言行和形象,盡量保持寬容愛才的名聲,因此雖然惱怒,也不好加害。曹操知道禰衡善擊鼓,就召他為擊鼓的小吏。一日大宴賓客,曹操讓禰衡擊鼓助興,想借此污辱禰衡,沒想到這個才子在換裝束(有專門的鼓吏衣帽)的時候,竟當著眾賓客的面把衣服脫得精光,使賓主討了場大沒趣。曹操對孔融說:「禰衡這個小子,我要殺他,不過像宰一隻麻雀或老鼠一樣罷了!只是想到此人一向有些虛名,殺了他,遠近的人會說我無容人之量。」於是想了個借刀殺人的法子,強行把禰衡押送到荊州,送給荊州牧劉表。
劉表及荊州人士早就知道禰衡的大名,對他的才學十分佩服,所以對他並不歧視,相反還禮節周到,把他奉為上賓。劉表讓禰衡掌管文書,「文章言議,非衡不定」,也就是荊州官府所有的文件材料,都要請禰衡過目審定,在工作上可以說對他放手使用,十分信任。但禰衡這個才子的致命弱點是目空一切。有一次他外出,剛好有份文件要馬上起草,劉表於是叫來其他秘書,讓他們共同起草。他們「極其才思」,好不容易把文件寫好了,誰知禰衡一回來,拿起文件草草看了一下,就說寫得太臭,然後把它撕得粉碎,擲於地下,接著他便要來紙筆,手不停揮地重新寫了一篇交給劉表。他寫的這份文件因「辭義可觀」,甚得劉表好感,但卻把別的秘書得罪光了!他不但經常說其他秘書的壞話,而且漸漸地連劉表也不放在眼裡,說起話來總是隱含譏刺。劉表本來就心胸狹窄,自然不能容忍禰衡的放肆和無禮。但他也不願擔惡名,就把禰衡打發到江夏太守黃祖那裡去了。
劉表把禰衡轉送給黃祖,是因為他知道黃祖性情暴躁,其用意顯然也是借刀殺人。禰衡初到江夏,黃祖對他也很優待,也讓他做秘書,負責文件起草。禰衡開頭頗為賣力,工作幹得相當不錯,凡經他起草的文稿,「輕重疏密,各得體宜」,不僅寫得十分得體,而且許多話是黃祖想說而說不出的,因而甚得黃祖愛賞。有一次,黃祖看了禰衡起草的文件材料,拉著他的手說:「處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禰衡和黃祖的長子、章陵太守黃射是要好的朋友,禰衡只要稍微收斂一下鋒芒,稍微克制一下過強的個性,對周圍的人稍微禮貌些,黃祖雖然是個急性子,但總不會無緣無故亂殺人吧?然而讓人扼腕的是:有一次黃祖在戰船上設宴會,禰衡的老毛病又犯了,竟當著眾賓客的面,盡說些刻薄無禮的話!黃祖呵斥他,他還罵黃祖這個「死老頭,你少囉嗦!」當著這麼多的人面,黃祖哪能忍下這口氣,於是命人把禰衡拖走,吩咐將他狠狠地杖打一頓。禰衡還是怒罵不已,黃祖於是下令把他殺掉。黃祖手下的人對禰衡早就憋了一肚子氣,得到命令,黃祖的主簿(也是秘書!)便立時把他殺了。時為建安元年(公元196年),禰衡僅二十六歲。
禰衡的死使人感到惋惜,卻不讓人覺得意外。他太傲慢了,而且正如顏之推所說的,是一種「誕傲」,即不合情理、荒唐的傲慢。他要是能自重一些,有一點自知之明和容人之量,在態度上肯讓人,在言辭上肯饒人,就不會死得這麼早。特別是作為一個秘書,禰衡對領導既不尊重,對同事又不禮貌,如此恃才傲物,看不起任何人,這樣的性格脾氣怎麼與人友好共事?禰衡是生於亂世,才遭遇了不幸;就是生在和平年代,像他這樣的性子,即使沒有殺身之禍,但要在社會上立足也是很難的。一個秘書如果沒有良好的人際關係,得不到領導的支持和同事的幫助,不能與大家友好共事,本事哪怕再大,也是做不好工作的。驕傲使人失敗,是千真萬確的真理。這樣說,當然不是要為舊時代的軍閥們開脫什麼責任,而是對秘書人員的一點忠告。
人都有性子,而且各人性子不同。作為秘書,當然不能患軟骨病,一天到晚看別人臉色行事,生就一副見風使舵、奴顏婢膝的樣子,但也不能目空一切、心高氣傲、出言不遜、狂傲無禮。人不可無骨氣,但絕不能有傲氣,這是彌衡留給我們最深刻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