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諸葛亮舌戰群儒魯子敬力排眾議
卻說魯肅、孔明辭了玄德、劉琦,兩個來到泊岸邊,就枯樁上纜的小船解了一支,便相扶著下船去了。魯肅去樹根頭拿把鋤頭,只顧蕩,早蕩將開去,望柴桑郡來。二人在舟中著兩個火家自去宰殺雞鵝,煮得熟了,整頓杯盤端坐,又叫兩個漢子輪番斟酒,來往搬擺盤饌。魯肅勸孔明飲酒,說:「教授,你新到這裡,見到孫頭領,切不可實言曹操兵多將廣。」孔明說:「俺也是安眉帶眼的人,直須要你開口?小人肚裡略有些東西。若是他好問我時,便通些與他知曉;若是硬問我要時,一個字也沒!」魯肅道:「好漢!休說這話!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簷下,怎敢不低頭!』只是小心便好。」一面勸了五七杯酒,搬出飯來,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兩個又說些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是殺人放火的事。
及船到岸,魯肅請孔明到客房裡安歇。孔明告道:「小人騎的頭口,相煩寄養,草料望乞應付,一併拜酬。」魯肅道:「這個不妨。我家也有頭口騾馬,教莊客牽出後槽,一發餵養。」孔明謝了,搖那扇兒到客房裡來。莊客點上燈火,一面提湯來洗了腳。孔明謝了莊客,掩上房門,收拾歇息。
魯肅先自往見孫權。權正聚文武於忠義堂上議事,聞魯肅回,急召入問道:「子敬往江夏,可曾打探的虛實?」魯肅道:「已瞧科了一二分,待俺細說則個。」孫權又取出曹操檄文度於魯肅道:「曹操昨遣了一個節級,繼文書至此,孤先發遣來使,只因沒有定數,所以還未勾還了公文。」肅接檄文觀看。其略曰:「孤近承帝命,奉詞伐罪。旄麾南指,劉琮束手;荊襄之民,望風歸順。今統雄兵百萬,上將千員,欲與將軍會獵於江夏,共伐劉備,同分土地,永結盟好。幸勿觀望,速賜回音。」魯肅看畢問:「哥哥意下如何?」權曰:「確象『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委實難以定奪。」張昭道:「那曹操手下有百萬兵卒、又有數萬口好馬,借劉家皇帝之名,四處打家劫舍,哪個敢去拿他。哥哥前有長江天險,可以阻得他來大弄。今曹操賺開了荊州,長江之險,已與我平分秋色,早晚必過江東來羅皂。小弟以為,不如受了招安,為萬全之策。」眾好漢都連珠價應聲道:「子布哥哥之言,正合天文。」孫權只不言語。張昭又道:「哥哥不必多疑。早受招安,方可保得大夥兒莊田齊整,過得快樂。」孫權越發把頭低了,悶了嘴,不知高低。
須臾,孫權起更衣,魯肅也跟了在後覷看。孫權覺了,就蒙了魯肅的眼道:「你待怎的?」魯肅道:「哥哥放手。小弟方才聽眾人所言,沒一個曉事理的,深誤哥哥。大夥兒皆可受招安,惟哥哥不可受招安。」孫權催他快說道:「魯參謀恁地時卻是秀才耍!倒教孫權癟破肚皮悶了,你快說我怎地不可受招安?」魯肅道:「如小弟等散伙時,一者倚仗隨身本事,二者捉著莊裡有**十個粗蠢莊客,都分與江北眾店家和賭錢兌坊裡,再開著一個酒肉店,但有過路妓女之人,到那裡來時,先要來參見小弟,然後許他去趁食。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閒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如此賺錢。哥哥若降曹操,依高祖皇帝舊制:但凡初降頭領,須打一百殺威棒。哥哥必先吃那廝一頓殺威棒打了,兩個月起不得床。豈得眼前兄弟們大秤分金、按套換衣,過得快活!眾人之意,各自為己,聽不得也。哥哥宜早定大計。」孫權歎曰:「諸人議論,大失孤望。子敬開說大計,對了我的心思,真正老天以子敬賜我也!但曹操新得冀州寨袁紹之眾,近又得荊州博望坡之兵,恐勢大難敵。」魯肅道:「小弟至江夏,引諸葛瑾之弟諸葛亮在此,哥哥可自問他便了。」孫權問:「就是江湖上人稱『臥龍先生』的在此地嗎?」魯肅道:「現在我莊中安歇。」權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見。來日聚文武於帳下,先教見我江東英俊,然後升堂議事。」肅領命而去,少不得自去三瓦兩捨打哄不題。
魯肅次日至莊院中見孔明,又囑曰:「今見我們頭領,切不可言曹操有大蟲。」孔明笑道:「你到又來發話,指望老爺送人情與你?半文也沒!我精拳頭有一雙相送!碎銀有些,留了自買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沒地裡到把我發回江夏縣去不成!」魯肅見孔明如此說話,知道沒奈何處,乃徑引孔明去幕下不題。
行不到三五十步,又早見丁字路口一個大軍帳,帳前立著旗竿,上面掛著一個軍旗,寫著四個大字,道:「江東孫權」。轉過來看時,門前一帶綠油欄杆,插著兩把銷金旗;每把上五個金字,寫道:「江東乾坤大,孫權日月長」。一壁廂肉案、砧頭、操刀的家生;一壁廂蒸作饅頭燒柴的廚灶;去裡面一字兒擺著三隻大酒缸,半截埋在地裡,缸裡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間裝列著案桌;裡面坐著一個年紀小的婦人,正是孫仲謀初來柴桑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裡唱說諸般宮調的頂老。
孔明看了,瞅著色眼,逕奔到軍帳前,不轉眼看那婦人。那婦人瞧見,回轉頭看了別處。不料張昭、顧雍等一班好漢二十餘人,穿一色青紗箭袍,綽朴刀槍棍,斜次裡過來截住,大家相見,各問姓名。一一唱喏已畢,就在廳前坐地。
張昭等見孔明丰神飄灑,器宇軒昂,料道此人必來遊說。張昭先以言挑之曰:「張昭不才,久聞教授好槍棒,等閒一、二千軍馬隊,近前不得。此話當真?」孔明道:「此乃朋友的錯愛。」昭曰:「劉豫州三顧茅廬,幸得教授,以為如魚得水,思欲席捲荊、襄。今一再敗於曹操,未省是何分教?」孔明自思張昭乃孫權手下第一個好漢,若不先搠倒他,如何說得孫權,遂答曰:「吾觀取曹操人頭,易如反掌。曹操幾次三番來送這項上人頭,與我哥哥作人情,我哥哥劉豫州是一等的仁義好漢,不忍取他人頭,故一力推辭。劉琮這小猢猻,到暗自投降,正是『馬蹄刀木杓裡切菜』,消息半點兒也沒有洩漏,到瞞得我們好!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哥哥佔據江夏水寨,別有良圖,非等閒可知也。」昭曰:「如此,是教授言行相違了。教授武藝高強,在隆中不務農業,只愛刺槍使棒勾當;劉豫州既得教授這般雄壯,誰敢道個『不』字!為何未得教授之前,劉豫州尚且割據城池;自從得你教授,反被人欺負;新野縣裡住不得,搬來江夏縣居住。」孔明聽罷,憤而喝道:「你省得甚麼!似你們這等燕雀,安敢和鴻鵠廝拼?我思量平生學得一身本事,不曾逢著買主!今日幸然逢此機會,不就這裡發賣,更待何時?我那身上叉袋裡不是禮物,卻是準備下袋熟麻索!倘若操賊一夥當死合亡,撞在我手裡,一朴刀一個砍翻,你們眾人便與我縛在車子裡!且收拾車子裝賊;把這賊首解上許昌,請功受賞,方表我平生之志。若你們一個不肯去的,只就這裡把你們先殺瞭解!」這一篇言語,說得張昭並無一言回答。
座上忽一人畏悚問道:「官人莫不和對江曹大王是親麼?」諸葛亮認得是虞翻,便道:「我自是琅琊財主,卻和這賊們有甚麼親!我特地要來捉曹操這廝!」虞翻道:「既如此,官人且低聲些!不要連累小人!不是耍處!你便有一萬人馬,也近曹大王不得!」孔明大喝道:「放屁!你這廝們都合那賊人做一路!」虞翻掩耳不迭。眾好漢都癡呆了。魯肅和眾人都跪在地下告道:「好漢,低聲些!可憐見眾人,留了這條性命回鄉去,強似做羅天大醮!」
座間又一人問道:「孔明莫非效張儀、蘇秦,來遊說東吳乎?」孔明視之,乃步騭也。孔明道:「步子山以為蘇秦、張儀為頭是說客,不知蘇秦、張儀亦豪傑也。此二人既做得說客,也會做訟棍,也會做牙儈,也會抱腰,也會收小的,也會說風情,也會做『馬泊六』。爾等含鳥猢猻!只會畏懼請降,也敢笑蘇秦、張儀麼?」步騭默然無語。
忽一人問:「孔明以為曹操是甚麼人?」孔明視其人,乃薛綜也。孔明答道:「曹操乃是漢賊,又何必問?」薛綜道:「好漢說的差了。『但得一片橘皮吃,便知到了洞庭湖。』如今哪個不知漢世天數都已盡了。曹公已有太半天下,人人都要趕去入伙。劉豫州不識天時,強與他爭鬥,正如以卵擊石,安得不敗——」孔明厲聲喝止:「住口!我家哥哥是個頂天立地噙齒戴發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沒人倫的豬狗!薛敬文休要這般不識廉恥!人生天地間,以忠孝為立身之本。曹操祖上也曾做的漢相,不思報效,反懷篡逆之心,天下共誅之;你這老豬狗反以天數歸之,真是無父無君之人!倘有些風吹草動,孔明眼裡認得是老薛,拳頭卻不認得是老薛!」薛綜紫漲了面皮,不能對答。
座上又一人應聲問曰:「曹操祖上曹參做過相國。劉豫州雖自稱中山靖王苗裔,卻無丹書鐵券稽考,眼見的只是織席販屨的出身,如何與曹大王一般的相比!」孔明視之,乃陸績也。孔明笑道:「足下莫非是昔時在袁公路席間偷了好大桔子的陸郎?足下須不省得其中的道理。織席販屨,也是個穩善的勾當。我哥哥新來朝廷面前掛搭,又不曾有功勞,如何便做得相國?這『左將軍領豫州牧』也是個大職事人員。足下請安坐,聽某一言:就譬如僧門中職事,各有頭項。至如維那,侍者,書記,首座;這都是清職,不容易得做。都寺,監寺,提點,院主;這個都是掌管常住財物的上等職事。還有那管藏的,喚做藏主;管殿的,喚做殿主;管閣的,喚做閣主;管化緣的,喚做化主;管浴堂的,喚做浴主;這個都是中等職事。還有那管塔的塔頭,管飯的飯頭,管茶的茶頭,管東廁的淨頭與這管菜園的菜頭;這個都是末等職事。假如足下,你管了一年菜園,好,便升你做個塔頭,又管了一年,好,升你做個浴主;又一年,好,才做監寺。你方才來掛單,怎便得上等職事?劉豫州雖織席販屨,眼前也只是左將軍領豫州牧,好歹是皇叔,總能做到相國。公小兒之見,不足與高士共語!」陸績語塞。
座上一人忽道:「且請問孔明跟哪個師傅學的棍棒拳腳?」孔明視之,乃嚴峻也。孔明道:「你是甚麼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麼?」嚴峻低頭喪氣而不能對。
忽又一人大聲喝道:「公好為大言,只是學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陣無用。」孔明視其人,乃汝南程德樞也。孔明道:「小官人若是不當真時,較量一棒耍子。」就空地當中把扇兒使得風車兒似轉,使個旗鼓,向程德樞道:「你來!你來!怕你不算好漢!」程德樞只是讓,不肯動手。眾人盡皆失色。
時座上張溫、駱統二人,去槍架上拿了兩條棒在手裡,逕奔孔明。忽一人自外而入,厲聲喝止:「各位好漢且不要鬥。我聽了多時,權且歇一歇。我有話說。」眾視其人,乃零陵人,姓黃,名蓋,字公覆,現為東吳管糧的虞候。當時黃蓋謂孔明曰:「好漢休執迷。孫頭領與我至交,又和這幹好漢亦過得好。你們在此廝打,也須壞了孫頭領面皮。且看我薄面,我自與孫頭領說。」孔明道:「各位不知時務,互相問難,不容不答耳。」於是黃蓋與魯肅引孔明入。
至中門,正遇諸葛瑾,孔明就中門上翦拂了。瑾曰:「賢弟一向如何不見你頭影?聽得你在劉豫州處做了偽軍師,官司出榜捉你。這兩日街上亂哄哄地,說曹操要來打城借糧,你如何卻到這裡?」孔明道:「實不瞞你說:我如今在劉豫州處做了頭領,不曾有功。如今曹操要來打城借糧,劉豫州特遣我來做細作,有一包金銀相送與你,切不可走漏了消息。事畢,一髮帶你一家去江夏快活。」諸葛瑾道:「賢弟見過吳侯,卻來敘話。」受了金銀自去。魯肅曰:「適間所囑,不可有誤。」孔明點頭應諾。
引至堂上,孫權降階而迎,優禮相待。孔明致玄德之意畢,偷眼看孫權:碧眼紫髯,堂堂一表。孔明暗思:「此人相貌非常,只可激,不可說。等他問時,用言激之便了。」孫權道:「義士,孤家聽你多時也。今日幸得相見義士一面,如撥雲見日一般。且請少敘片時。」孔明聽罷,唱個無禮喏,相對便坐了。孫權坐上首,諸葛亮坐客座,魯肅坐下首,其他眾文武分兩班肅立,看他們如何講話,只顧雍有事外出。
僕從搬出酒淆果品盤饌之類。孫權親自與孔明把盞,說道:「義士如此英雄,誰不欽敬。孫權原在江南六郡做些買賣,非為貪財好利,實是壯觀江東,增添豪俠氣象;不期曹操那廝倚勢豪強,公然要奪這個去處!非義士英雄,不能敵他。義士不棄孫權,滿飲此杯,受孫權四拜,拜為兄長,以表恭敬之心。」
諸葛亮答道:「小人有何才學,如何敢受孫頭領之禮。枉自折了孔明的草料!」孫權道:「足下近在新野,佐劉豫州與曹操廝殺,必深知彼軍虛實。」
孔明曰:「劉豫州兵微將寡,更兼新野城小無糧,安能與曹操合併廝殺。」
權曰:「曹兵共有多少?」孔明曰:「馬步水軍,約有一百餘萬,更兼有百十條大蟲。」
孫權道:「我祖上也是江北人氏,這條淮泗路上少也走過了一二十遭,幾時見說有大蟲,你休說這般鳥話來嚇我!——便有大蟲,我也不怕!」
孔明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
權曰:「曹操處大蟲,還有多少?」
孔明道:「驅的動的吊睛白額大蟲,何止一二百頭。」
孫權道:「今曹操平了荊、楚,還待怎的?」
孔明道:「即今沿江下寨,準備戰船,不欲圖江東,待取何地?」
權曰:「他若果有吞併之意,戰與不戰,請足下為我一決。」
孔明曰:「說話是有一句,只恐頭領不肯聽從。」
權曰:「今日若得義士有好處教孫權,我如何不聽。」
孔明曰:「願頭領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收拾軍馬,與他廝殺;若其不能,何不從眾謀士之論,按兵束甲,受了招安?還有一法,自古道:「蜂刺入懷,解衣去趕。」天下通例,自首者即免本罪!你也可快去赤壁營寨首告,拿了我和劉豫州去,省得日後負累不好!」
權道:「劉備把許多金銀與我家,不與他擔些干係,買我們做甚麼?」
孔明又道:「頭領你這般說,卻似放屁!像你等這行院人家坑陷了千千萬萬的人,豈爭我哥哥劉備一個!你若不去首告,也吃張昭、魯肅一干人親自去曹操衙前叫屈,和你也說在裡面!你又不首告、又不撒開,禍至無日矣!」
孫權反問:「誠如君言,劉豫州何不受了招安?」
孔明曰:「劉豫州是一個戴頭巾男子漢,叮叮噹噹響的爺!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人面上行得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老鱉婆!自從認了皇叔,真個螻蟻也不敢入屋裡來!有甚麼招安不招安?縱使事不濟,也怪天意不成全,豈能降曹。你胡言亂語,一句句都要下落!丟下磚頭瓦兒,一個個要著地!」
孫權聽了孔明此言,不覺勃然變色,拂衣而起,退入後堂。眾皆哂笑而散,魯肅責孔明曰:「教授何故出言值恁麼粗鹵?全不識些體面!」孔明道:「我怎地是粗鹵?」魯肅道:「兄弟,你縱誇獎劉豫州『叮叮噹噹響的爺』便好。你倒卻說孫頭領『搠不出的老鱉婆』、我等皆是『行院人家』,這不是粗鹵卻是甚麼?」孔明仰面笑曰:「『沒酒沒漿做甚麼道場?』我自有破曹之計,他不問我,教我怎地陪話?」肅曰:「你若果有見識,我當請頭領重重賞你。」孔明曰:「吾視曹操百萬之眾,如群蟻耳!但我一舉手,輕則便刺配了他,重則害了他性命!」肅聞言,便入後堂見孫權。
權怒氣未息,兀自醃匝潑才的罵,對魯肅道:「聽那陰陽道士鳥嘴,也不怕別人恥笑!孔明欺吾太甚!」肅曰:「小弟也曾教訓他,孔明反笑主公不能容物。破曹之策,孔明不肯輕言,哥哥何不求之?便是那鳥廝有些言語高低,傷觸了頭領,也看得小弟薄面。我自教訓他,與頭領陪話。」孫權聽了,先自酥了半邊,那怒氣直鑽過「爪哇國」去了,變做笑吟吟的臉兒,道:「原來孔明有良謀,故以言詞激我。我一時見淺,幾乎誤了大事。」便同魯肅重複出堂,再請孔明敘話。
權見孔明,謝曰:「孤家一時受風寒,有些許失禁。教授久等了?」孔明一頭把把手整頓頭巾,一面把腰曲著地還禮,道:「不妨事。頭領洗了手?原是小人不是。衝撞頭領,休怪。」那綠眼睛也笑道:「教授恕孤些個。」孔明又笑著,大大地唱個肥喏,道:「小人不敢。」權邀孔明入後堂,置酒相待。
數巡之後,權曰:「曹操平生只服呂布、劉表、袁紹、袁術、豫州與孤耳。如今這幾個好漢都已吃他做了,獨豫州與孤尚存。不瞞教授說:我不知怎地吃他曹大王那一封書信,卻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雖欲和他火並,只是沒做個道理入腳處。不知你會弄手段麼?」孔明曰:「大官人,你聽我說:今番但要捱過,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陽湖練的水軍;第二件,驢馬都搬運不完的糧草;第三件,要似鄧通有錢;第四件,有通軍法的小兄弟領軍;第五件,要有劉豫州般的幫閒趁手:——這五件,喚作『潘、驢、鄧、小、閒』。五件俱全,此事便獲著。」權大悅曰:「:「實不瞞你說,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水軍便是潘陽湖裡練的,雖比不得劉表,也充得過;第二,我小時起,我家幾輩就曾蓄了糧食草料;第三,我家裡也頗有貫百錢財,雖不及鄧通,也得過;第四,我最親近的周瑜,現在潘陽湖操練水軍;第五,我最有心與劉豫州合夥,不然,如何請來的教授?好漢,你只作成我!完備了時,我自重重的謝你。」那孔明聽了,笑道:「只怕做得不中頭領意;若不嫌時,我出手與頭領做如何?」孫權道:「既是教授肯作成孤家,大膽只是明日,起動好漢再到寒家商議動手則個。」孔明道:「既是大王恁地說時,我明日飯後便來。」那諸葛亮千恩萬謝下樓去了,約定明日准來張昭知孫權欲興兵,驚叫道:「中了孔明之計也!」急急來見孫權道:「哥哥差了。常言道:「『賣卜賣卦,轉回說話。』休聽那算命的胡言亂語,哥哥只在家中,靜待招安,怕做甚麼?哥哥尋思自比河北及時雨袁紹若何?曹操尚能一鼓克之;何況還有大蟲助陣,豈可輕敵?若聽諸葛亮之言,沒得枉自送了性命。」孫權只低頭不語。顧雍曰:「哥哥休信昨來那個算命的胡講。倒敢是江夏那幫歹人,假裝陰陽人來煽惑哥哥。可惜昨日小顧不合有事外出,不在堂上說話;若在堂上,三言兩語,盤倒那臥龍先生,倒敢有場好笑!兀那劉備不是因為曹操所敗,所以來我江東借兵,哥哥休要吃他賺了。」孫權道:「你們不要胡說,誰人敢來賺我!劉備那夥賊男女打甚麼緊!我看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學成武藝顯揚於天下,也算個男子大丈夫!爾等都退下。」張昭等只得出去,魯肅入見曰:「張子布等三五七口人只知吃飯,都不管事!要不怎地家無主,屋到豎!願哥哥休聽他們胡說。」孫權道:「且再計較,你既來這裡,先去客房裡將息少歇。待我從長商議,來日說話。」肅乃退出。時武將或有要戰的,文官都是要降的,議論紛紛不一。且說孫權退入內宅,正沒做道理處,口裡只不做聲,肚裡好生進退不得,猶豫不決。吳國太見權如此,問曰:「何事在心,寢食俱廢?」權曰:「今曹操屯兵於江漢,有下江南之意。問諸文武,或欲降者,或欲戰者。欲待戰來,恐寡不敵眾;欲待降來,又恐曹操不容:因此猶豫不決。」吳國太曰:「汝何不記吾姐臨終之語乎?」孫權如醉方醒,似夢初覺,想出這句話來。正是:追思國母臨終語,引得周郎立戰功。畢竟說著甚的,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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