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從側門進了皇宮,沿著宮牆過了金水河,皇宮的格局是前朝後寢,前半部分是皇帝上朝,百官議政的地方,乾清門後面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後宮,作為御膳房的中等職司太監,海公公還沒有資格進後宮伺候。
驢車吱吱呀呀來到宮城西側,這裡叫西六局,歸內務府管,皇宮裡面各種雜事,吃喝拉撒,採買物品,洗衣掃撒這些低等工作都是由西六局負責,大周朝開國也有二十年了,太監宮女淘汰了好幾撥,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就住在這裡,還有那些先宮裡有點小權勢的太監,也喜歡住在這邊,不圖別的,圖個無拘無束。
海公公在宮裡當差也有些年頭了,算是老資格,在西六局這裡有自己的住所,當年也有過對食的宮女,不過現在老了,不好這一口了,就喜歡撈銀子,喝兩盅,天色有些晚了,採買來的酒水用不著往御膳房送,先擱在自家門口就成,諒也沒人敢偷。
驢車停在門口,小太監戰戰兢兢還是不敢動,車簾子掀開,下來的居然不是海公公,還是一個身材瘦長的男子,帶著斗笠,看不清眉眼,隨後下來的才是海公公,老人家受了驚嚇,走路都不大穩了,跳下車來的時候差點一個踉蹌摔倒。
一隻手伸過來,攙住了海公公:「站穩。」
海公公下意識的抬眼一看,沒看見那年輕人斗笠下的面孔,只看見黑漆漆一團,心中沒來由的一顫,差點坐地上。
「海公公,多謝你把我帶進來,你侄子家的生意我一定會關照的,現在還得再麻煩你,找一身衣服來,你也知道,穿這個不方便在宮裡行走。」
此時天色已經擦黑,依舊下著雨加雪,外面根本沒人,海公公哭道:「爺爺,你害我還不夠慘啊,私自帶人進宮就是殺頭的大罪,你還想在宮裡行走行走,這要查出來還不誅我的九族啊。」
「你不幫我,朝廷殺你,我也要殺你,你橫豎是逃不掉,你若幫我,朝廷殺你,我卻能救你,所以你還是幫我的好。」那人陰森森的說道,語氣柔和,卻是絲毫不給海公公猶豫的機會。
「你讓我怎麼相信你?」海公公都快哭了。
「你有選擇麼?」依然是冷冰冰的口氣。
想到侄子一家人還在對方的刀口威脅下,海公公只得屈服,看到趕車小太監還在傻呼呼的坐在車轅上,氣得一揚手:「猴崽子,還不把驢拉去餵料!」
小太監忙不迭的拉著驢走了,時不時回頭偷看,海公公苦著臉道:「好漢隨我來。」
進了海公公的臥房,老太監從衣櫃裡翻出一件袍子來,還是海公公年輕時候的服裝,那時候海公公不像現在這樣身軀佝僂,所以袍子很是寬大,元封將這件還帶著折痕的太監袍服罩在身上,倒也合適。
元封將斗笠摘下,帶上紗帽,繫上腰帶,昏黃的燭光下,儼然出現了一個唇紅齒白器宇軒昂的年輕太監,海公公老眼昏花,拿起燭台看了又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
元封沉下臉:「你認識我?」
「你是……你是……老奴不認識。」海公公眼中閃起的火焰忽然又黯淡下去,但隨即從腰帶上解下一塊銅牌:「這是出入後宮重地的腰牌,除了皇上和太后那裡不能擅自去,其餘宮室都可以通行,你拿去吧。」
元封有些狐疑,接過腰牌一看,上面分明有御膳房的字樣,還有編碼,想必後宮中各位娘娘總要吃宵夜,勞煩御膳房的公公們跑來跑去,特地預備腰牌方便進出,不過這腰牌上有編碼,只要出事就能查到海公公,這老閹奴怎麼忽然轉變了,主動幫助自己。」
元封沒有遲疑,將腰牌繫在腰間,海公公又交代道:「這裡有個食盒,你拿著比較好,侍衛看見你手裡有這個就不會查問,乾清門那裡不要去,侍衛最嚴格,你身上的服飾品級低,見到侍衛、太監,宮女都要避讓,低著頭別看人家,問起來就說自己叫三德子,是御膳房新來的,專門給各宮的娘娘送宵夜的。」
海公公的突然轉變讓元封有些不適應,不過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害自己,這時候小太監也回來了,怯生生看著元封,海公公一把將他扯過來:「還不快去挺覺,敢亂說話,仔細你的小命。」
小太監嚇得跑進內室去了,海公公又從門後拿了一件蓑衣,一個燈籠,點亮了連同食盒交在元封手裡道:「老奴只能做到這些了。」
元封掂一掂手裡的東西,沒說什麼,披上蓑衣,打起燈籠,提著食盒,轉身出門去了,外面的雨霧紛紛揚揚的,寒冷徹骨,四下裡黑洞洞一片,元封走出幾步忽然轉頭,看到海公公正站在門口恭送自己。
「謝了。」元封低聲道,然後頭也不回的去了。
海公公身子一顫,望著暗夜中那個偉岸的背影,忍不住淚流滿面。
「二十年了,太子爺您終於回來了。」
……從西六局出來,逕直往東走,就是西宮,皇宮的格局涇渭分明,橫平豎直,左右對稱,只要掌握了訣竅,不會迷路。
侯門一入深似海,更何況是皇宮大內,浩如煙海的宮室,雕欄玉砌,翹脊飛簷,宮燈明亮,角樓上還有御林軍甲士執戟執勤,這一切在從沒來過皇宮的元封眼裡,是那麼的陌生,又是那麼的熟悉。
小時候,叔叔曾經強逼自己牢牢記住一張地圖,上面畫了無數宮殿,每座宮殿上都標注了名字,什麼太和殿,交泰殿,乾清宮,坤寧宮,現在再看這些宮室,雖然名稱有改變,但是大體佈局依然如故。
強記於心的地圖終於派上了用場,元封一邊走一邊在心中梳理著整個皇宮的佈局,辨別著自己的方位,同時他也按照海公公的交代,走路溜邊,見人就讓路,低眉順眼的不引起注意,一路之上倒也沒人查問他。
夜晚的皇宮,寂靜如水,元封獨自走在長長的巷道中,兩側高大的紅牆形成強大的威壓,讓他感覺有些喘不過來氣,腦海中電光火石的閃過一個念頭,我似乎來過這裡,他停下腳步,仰面朝天,任憑冬雨淋在臉上,當初在羌地頻臨死亡的時候他做過一個夢,一名男子懷抱嬰兒在無邊無盡的宮廷內竭力奔走,到處是追兵,到處是嗖嗖的羽箭……
忽然一個激靈,元封醒了過來,前面就是東宮了,太子居住的地方,穿越大半個皇宮已經耗費了不少時間,已經二更天了,手裡的燈籠已經滅了,皇宮中除了值夜的侍衛,已經沒有人走動了,但是雨卻更大了,天色漆黑,正是殺人越貨的好天氣。
元封將食盒藏起,燈籠丟了,看看眼前高高的宮牆,退後幾步,深吸一口氣,疾步上前踩著宮牆就上去了,力道衰減之時,雙手已經能搭上牆頭了,雙臂一用力,整個人上了牆頭,往下瞧了一眼,然後飄然落地,一點聲息都沒有。
東宮,是位於皇宮東部的奉先殿,太子殿下就居住在這裡,但是此番元封並不是來找太子的,而是找奉先殿的首領太監劉錦。
其實在京城想查一件事並沒有那麼難,身為太子殿下身邊的紅人,劉錦的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甚至連這位公公的祖宗八代籍貫履歷都清楚的很呢,劉錦是河南杞縣人氏,自幼游手好閒,因為欠了賭債無法償還,憤而自宮,然後進宮當了太監,後來時來運轉成了東宮的首領太監,將來儲君登位,他就是內務府之首了,這樣有前途的紅人,誰不想結識,誰不想巴結啊。
軍統司辦不妥的事情,反倒是戶部轉運司給辦好了,很快查清楚劉家莊的那位劉壞水正是劉錦的兒子,這可不是過繼的侄子,而是真正的親生兒子,劉錦進宮前曾經在村裡**了一個村婦,兒子就是這樣來了,元封路過劉家莊的時候,為民除害宰了這個畜生,沒想到竟然得罪了劉錦,人家可是太監,沒法再生兒子的,這個仇恨之深就可想而知了。
殺了東宮大太監的兒子,得罪儲君最信任的宦官,就算是當地督撫也不敢玩這一手,要知道劉錦的未來不可限量,自古以來,皇帝信任宦官,他們雖然身份低微,但說話份量很重,隨便來幾句就能決定一個官員的政治生命,誰敢得罪他們?誰也不敢!
元封卻不同,他一丁點的後悔都沒有,劉壞水該殺,劉錦也該死,不就是個閹奴麼,有什麼可拽的,老子殺得就是你。
趁著漆黑的雨夜,元封摸進了劉錦居住的偏殿。
大太監劉錦睡的正迷糊,忽然感覺床前站了一個人,還以為是太子派人來傳,小太監看自己睡著了不敢喊呢,雖然他在太子面前唯唯諾諾的,在下面人眼裡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面虎。
劉錦忽地坐起,尖著聲音說道:「小六子,是殿下有事麼?」
那黑影卻不答話,此時劉錦才發現,這人身量甚高,根本不是小六子,他心中一寒,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