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鹽是什麼?」元封問道。
「就是鹽啦,胡大伯店裡醃肉用的就是光明鹽,比官鹽便宜,還不摻沙子,咱們四鄉八鎮都用它。」趙定安撓撓頭,進行了一番解釋,但是還沒說道點子上去。
「哦,那就是私鹽了。」元封點頭道。
「對對對,就是私鹽,官鹽又貴又孬,誰也不買,別說咱們,就是縣城、府裡都用光明鹽,咱們堡子裡就有人弄這個,那誰,老五他爹,楚大叔,年輕的時候就幹這個,後來讓人打斷了腿,就在家歇著了。」
十三太保裡排行第五的少年名叫楚鍵,家裡有個瘸腿的爹,也不怎麼在鎮上活動,每日就是酗酒發瘋,搞得連家裡人都不待見他,兒子也成個月的不回家,就和兄弟們廝混在一起。
「那好,讓五郎去把楚大叔請來,哦不,咱們登門拜訪去。」
不一會兒,楚鍵便被叫過來,小伙子手裡正捧著一條羊腿啃呢,弄得滿嘴是油,十三太保裡就數他最能吃,見肉就走不動,也能怪,他家窮的叮噹的,以前連棒子面粥都喝不上,自打跟了元封,就沒斷過葷腥,眼看著小伙子的個頭也竄起來了。
一聽要去他家拜訪,楚鍵不幹了,把啃剩的羊骨頭一丟,拿袖子擦擦油嘴,甕聲甕氣道:「找他做什麼,不去。」
趙定安一瞪眼:「九郎說的話你敢不聽!還想好不?」
楚鍵跳起來道:「他就是個窩囊廢,成天就知道灌馬尿,耍錢,從來不管娘和我的死活,找他做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少年眼裡已經有些淚光閃動,想來這個父親從未給他帶來過自豪和幸福,有的只是辛酸和憋屈。
「老五,我們找楚大叔有要緊事,只有他能幫忙。」元封道。
楚鍵將淚水強忍住,跑出去拿了點東西,回來道:「走吧。」
一行人出了王家大院——現在住得人多,已經把旁邊的院落給盤下來,變成大院了,慢慢向楚鍵家走去,鎮子很小,一會便走到了,這是一個殘破的土屋,院牆都塌了,家裡也沒有什麼牲口,屋裡更是黑燈瞎火。
「娘,娘,封哥兒他們來了。」楚鍵推開柴門走進去,一個面容憔悴的婦人從屋裡迎出來,看到元封等人便熱情的招呼道:「封哥兒來了,趕緊屋裡坐,喝碗水。」
楚鍵道:「娘,你別忙乎了,他呢,俺們找他有事。」
婦人歎口氣道:「你爹又出去耍錢了,咱家那匹馬被他賤賣了不說,換兩個錢全喝了,賭了,這樣下去日子真沒法過了。」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楚鍵將懷裡的一包東西塞給他娘道:「娘,這是我帶給你的,還熱乎呢,趁熱吃。」然後對元封道:「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咱們走。」
元封看看楚家的灶台,是冷的,沒說什麼,沖楚鍵他娘道個別,便離去了。
不一會便來到一處窩棚,幾個鎮上的閒漢正在裡面耍錢,楚鍵指著其中一人低聲道:「那便是我爹。」
元封望過去,只見一個黑瘦的漢子,頭髮骯髒,身上也污穢不堪,一條腿斷了,上面安了個木樁子,正坐在板凳上搖骰子,一邊搖一邊喊著:「買定離手啊。」他聽見這邊有響動,扭頭看來,見是元封等人,趕緊將骰盅放下道:「等會再開。」
楚鍵他爹撐著一條木腿歪歪斜斜走過來,衝他兒子嚷道:「是你娘叫你來的?別看你現在出息了,當了甚麼十三太保,可還是我兒子。」說著將懷裡的葫蘆掏出來,當場悶了一大口。
楚鍵臉憋得通紅,轉臉就要走,被元封一把拉住。
「楚大叔,不是大嬸叫他來的,是我找你有事。」
「吆,是封哥兒啊,趕緊裡邊坐。」
楚木腿別看喝了酒,頭腦還是清醒的,他倒是不怕元封,但是怕元封腰裡那把刀,再說了,這一方保長也不是鬧著玩的,那是縣令大人親自封的官啊,自家小民也得罪不起。
窩棚裡面其他幾個賭鬼也是熟人,其中就有十三太保裡面老十林廉江的爹林木匠,這傢伙是江南人,據說以前還有個秀才什麼的功名,後來犯了事被發配邊疆,做了軍中的木匠,手藝雖然好,但是不務正業,總喜歡賭博,還愛出老千,和楚木腿一樣,是鎮上有名的二流子。
見地保大人找楚木腿有事,其他人便賠笑著迴避了,楚木腿衝他們背影罵了一句:「算你們走運,再不走老子把你們褲子都贏過來。」
罵完,換了笑臉對元封道:「封哥兒找我啥事?」
元封道:「新來的知縣大辦保甲,聽說附近幾個堡子也都練起了保丁,這地面上從此算是太平了,可是咱們保甲人那麼多,吃喝用消耗太大,我尋思著得找點小買賣做,咱們本錢小,只能販點鹽,聽說楚大叔對這個行當門清的很,所以小侄特來請教,請您老點撥一二。」
楚木腿把舉到嘴邊的酒葫蘆放下,瞪大了眼睛。
「販私鹽,那可是犯法的事情啊。」
「楚大叔,這年頭咱們連命都顧不上了,哪還管得了什麼法不法的,再說了,官府哪裡管得了這些小事,咱們家裡用的不都是私鹽,哦,是光明鹽。」
楚木腿撓撓頭:「封哥兒連光明鹽也知道啊,這光明鹽確實是好東西,比寧夏的池鹽和關中的大青鹽還好,精光透亮如同寶石一般,味道也正,價錢還便宜,只不過販運起來頗有風險。」
「哦?楚大叔給我們講講,老五,你去啞姑那裡打一壺好酒來,就說我要的。」元封一提酒字,楚木腿的眼睛立刻放光了,也不管氣哼哼而去的兒子了,猛灌一口酒,侃侃而談起來。
「這光明鹽都是從西寧州運過來的,那地方盛產這個,聽說西寧州再往西,遍地都是這玩意,比石頭還便宜,稍微處理下就能吃,可是那是羌人的地盤,咱們漢人隨便進去小命難保,就算和他們拉上關係,現錢現貨的交易,能不能運回來也是個問題,你還別說沒人管這個,雖然官府不管,自有那大鹽梟控制著光明鹽的買賣,誰想插一腿,哼哼,瞧見我這條腿麼?」
楚木腿又猛灌了幾口酒,接著說:「當初我去幹這個,也是走投無路啊,娃他娘懷著孩子,想吃一口葷的都沒錢買,聽說販私鹽來錢快,我便拉著鄰村幾個後生去幹了一回,果然賺了些銀子,幾個月下來也積攢了不少,鄰村那些人看著眼紅,便下了黑手,幾個人打我一個,本錢被搶了,我的腿也成了這樣,一百多里地,我是一尺一尺爬過來的啊。回到家,鍵兒剛落地,他娘沒奶水,月子裡連碗雞湯都喝不上,我……」
說到這裡,楚木腿哽咽了,晃了晃酒壺,已經空了,他丟下酒壺道:「我也是條五尺高的漢子,被人欺負成這樣,我嚥不下這口氣啊,可是又能怎麼樣,人家是宗族兄弟,我們楚家是獨戶,連個幫手都沒有,就算我拚死他們一兩個,他娘和娃娃怎麼辦。」
楚木腿歎一口氣,又晃了晃酒壺,「我不是個好男人,也不是個好爹,好酒又濫賭,這些年來連累他們娘倆了,都跟著我丟人,你也看見了,娃娃連聲爹都不喊的,可是我又能怎麼樣呢,後來我想就這麼算了,老老實實種地吧,可是鄰村那夥人,生意做大了,有刀有馬,趁夜裡把我家的莊稼都被拔了,把羊都給殺了,總之他們也不殺我,就是讓我活不下去,唉,我活的憋屈啊,只有這酒才能讓我好受點……」
窩棚後面有壓抑之極的哭聲傳過來,元封把涼棚扯開,正是淚落滂沱的楚鍵,他上前幾步,撲通一聲跪倒喊道:「爹!」
窩囊至極的爹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當兒子的如何能不動情,眼瞅著父子倆哭成一團,元封沉聲道:「楚大叔,你還能騎得馬麼?」
楚木腿一愣,隨即道:「騎得!」
「還能握得刀麼?」
「握得!」
「好,咱們就去把那幫人欠你們楚家的統統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