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正文 心無歸期
    馬車抵達京城已過夜半,城門緊閉。韓青墨打走車伕,帶著沉璧躍過門樓,找了間客棧住下後,連軸轉的敲開醫館請出大夫來給沉璧把脈。

    他沒去照鏡子,只感覺自己的鼻尖到現在也還通紅。沉璧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警告後,卻也沒再多問什麼,剩下的時間一直若有所思。

    他反倒開始忐忑不安。

    吩咐小二準備了些吃食,他上樓時正碰見從沉璧房間出來的大夫。

    被他從睡夢中強拉出來應診的矮個男子戰戰兢兢的斂袖打了個千:「病人風寒余症未盡,但也不礙事了,小的留了一些常用藥,還差幾味回頭就讓徒兒給爺備齊送來。」

    「辛苦了,不送。」

    沉穩的聲音不似之前焦躁,一張銀票塞進男子手中。

    「多謝……」

    待男子驚喜的認清銀票面額時,那位奇怪的主顧已經不見人影,回想起自己方才也是眨眼就被拎至離家數里外的此處,可憐的大夫擦擦額頭的冷汗,逃命去也。

    「青墨,你從哪兒請來的大夫,好像還是新手呢。」

    沉璧一邊興致勃勃的研究滿桌藥瓶,一邊對它們的原主人評頭論足。

    「怎麼會,他的醫館在京城口碑最好。」韓青墨收拾出小塊地方,勉強在她面前擺下一隻粥碗:「去洗洗手,準備吃飯。」

    「是麼?」沉璧困惑的眨眨眼:「難道名醫就不講究望聞問切了?他從頭至尾都沒看我一眼,拿脈之前手都在抖,本來連話都沒說上一句,後來我問他隨身帶著什麼藥,他就把醫箱裡的藥全倒給我了……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奇怪,我長得很凶悍嗎?」

    韓青墨摸了摸鼻子,沒吭聲,繼續擺弄碗筷。

    沉璧洗完手,逕直搬了張凳子在他身旁坐下,他的動作不由微微一滯。

    若有若無的淡雅馨香伴著她,無處不在,而他,就這樣熟悉了,當某天聞不到的時候,不知道會不會反倒不習慣。

    沒等他想更多,一塊溫熱的毛巾突然敷上他的臉,他幾乎驚跳而起,卻被她制止。

    「別動,你打算將傷口留到什麼時候處理?」

    「我自己來。」韓青墨慌亂中碰到沉璧的手,力氣稍大,聽到她頗有痛意的倒吸一口氣,便不敢太過掙扎。

    「你早幹嘛去了?現在可沒選擇啦!」

    輕鬆調侃的話語,手下卻慎之又慎,沉璧小心揭開毛巾,用蘸了酒的棉簽一點點清洗掉軟化的傷疤,吸出膿水。

    輕微的刺痛讓韓青墨本能的偏開臉,只覺血液全湧了上來。行走江湖,掛綵是常事,他包紮上藥的技術比沉璧不知嫻熟多少倍,區區小傷哪用得著這麼麻煩,他一路上沒空理會罷了。

    「很疼嗎?可是必須把炎的死皮去掉才不容易留疤。」說歸說,沉璧遲遲不敢再下手。

    「不……不疼,你先把藥給我……」韓青墨決定奪回主動權,不料一回頭,正對上沉璧略顯緊張的臉,咫尺之遙,呼吸可聞。

    他的視線不可抑制的集中到那一抹嫣紅上,她無意識的咬著唇,貝齒給柔軟的唇瓣印下細密泛白的痕跡,令人想起初綻在晨露中的石榴籽,酸甜沁涼,而心底就像有什麼東西「辟啪」被點燃,灼灼融融,乾渴無比……情不自禁的,就要靠近……然後——

    「嗤啦」一聲輕響。

    長長的傷疤瞬間撕離皮膚,突如其來的警醒聚攏游移的心神,韓青墨還沒來得及尷尬,嗆鼻的藥粉味就瀰漫開來,沉璧一邊往處理乾淨的傷口上撒藥,一邊如釋重負的感慨:「看來下手還是要果斷利落呀,和掐痘痘是一回事,長痛不如短痛……青墨,有我在,就絕對不會讓你變得和游笑愁一樣難看。」

    韓青墨怔了怔,沉璧趁機貼好最後一層紗布,滿意的擦擦手,開始喝粥。

    「沉璧,」韓青墨猶豫片刻,開口道:「既然你什麼都知道,我也實話實說吧,我所做的不僅僅是為你,也為了我自己。從小到大,我習慣了一種可能在你看來很不可思議的生活方式……不止是你,就連家父也不能諒解,但人生短短數十年,我並不想為別人而活。中毒也好,殺手也罷,都是遊戲規則之內的,我可以接受,也可以答應你……保自己平安,但我不能……一直帶著你。」

    一字一頓,艱難成句,然而,終究說出口了。不是不明白,不是沒有過掙扎,只是不想走到那一天,互成負累。

    「青墨,」沉璧的唇角勾起一彎笑,柔美而堅定,她抬手比劃出心的形狀,圈定他的眼眸:「陪你走的不是我,而是它——沒有你想像中的束縛,也不會帶給你負擔。我不介意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保自己平安,能隨時隨地帶好自己的心。我會一直等你……」

    也許已經等了好多年,所以,請你不要拒絕。

    她走上前,低頭,顫抖的唇輕輕覆上他的。

    「蓋個章,誰都不許反悔。」

    沉璧不知道這第二次表白算不算失敗,因為她的主動獻吻換來一句話。

    對不起。

    她覺得很迷茫。

    究竟對不起什麼?對平白吃了人家豆腐感到抱歉?對給不起承諾感到內疚?還是別的?

    當事人沒說清楚,肇事者又不願往不好的方面想,於是沉璧大方的打算再給韓青墨一次機會。她相信自己的感覺,只要他是在乎她的,她所做的努力就還有希望。她甚至還想找機會私下向程懷瑜討教,對這塊啃不動的硬石頭該從哪兒下口。

    「啃不動就不要啃了,吃下去也不消化,少不得還陪上一口牙。」

    程懷瑜是這麼回答她的。

    程家大少爺獨居的梨香苑位於程府大街東角門上,與別處建築的富麗堂皇相比,自顯風雅。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盤旋繞行過兩出院落,左右均有曲廊可通,亭台軒榭,跨水接岸,莫不著意觀賞。千百竿翠竹遮映著數間房舍,階下石子砌成甬路,大株梨花兼著芭蕉,便是眼下蕭瑟之季,也不難想像春光盛景。

    可惜,再好的景也需得有心之人共賞。韓青墨送她來的第二天就玩起了失蹤,而程懷瑜早已煩悶出一頭包,說什麼都無精打采,有掐的除外。

    「風涼!」沉璧將手中的魚食幾大把撒完:「你都還沒問那硬石頭所指何事,就答得這麼乾脆。成,你以後有的沒的也別來煩我了。」

    「我風涼誰也不敢風涼你啊,你都覺得難辦的,估計換誰都沒用,不如早點扔了省事。」東方不敗其實是種無慾無求的境界,棋逢對手才是世間真正的樂事。困頓多日的程懷瑜好不容易盼來了興奮劑,不揮暢快了實在對不住自己,他故意逗她:「對了,青墨這幾天怎麼神出鬼沒的,大早上,招呼沒打一個又不見了?」

    「沒錯,他是在表達對你的失望。」沉璧面不改色道:「我倆原本都摩拳擦掌的計劃好幫你搶親來的,結果被你連累得英雄無用武之地……哦,差點忘了問關鍵細節,你到底是怎麼被掃地出門的?」

    「沉……璧……!!!」忍無可忍的咬牙切齒。

    「啊,錯了,應該說你是在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你到底有沒有按照我教你的三步曲?含情脈脈的對視,牽手或擁抱,接……那個,咳……吻,你不妨說出來對症下藥,指不定還有挽回餘地呢?」

    「真的嗎?」魚兒再次上鉤。

    「當然,至少我能站在女人的角度告訴你她當時是怎麼想的。」八卦天性一旦被激,沉璧暫時將自己的小幽怨拋到了腦後,重新擺出戰無不勝的架勢。

    「第三步……」俊臉有些泛紅,程懷瑜猶豫了片刻,小聲說:「到了第三步的時候……她哭了……」

    「啊!」沉璧的驚訝倒不是假的,按說愛情荷爾蒙引的衝動排山倒海,再保守的大家閨秀,都願意讓人吻了,萬沒有到不了手的理由啊,吻著吻著為什麼會哭?難道,莫非……

    「你的技術有那麼爛嗎?」未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

    「什……什麼?」沉浸在傷感中的程懷瑜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頓時猶如五雷轟頂,氣不打一處來:「你……你無憑無據胡說八道!」

    「呃……」沉璧自知失言,尷尬的清清嗓子:「不都是猜測麼?自然要先從你這裡找原因。不是就不是,激動成這樣,有欲蓋彌彰之嫌哦!」後半截話嘟噥著不敢大聲,生怕再刺激脆弱的少男心。

    「原因就在她那裡,可她不願說。」程懷瑜再也掩飾不住沮喪之色:「憑我怎麼打聽,也沒人願意和我說真話,但你相信嗎?她明明就對我有心,並非我自作多情,而是……」

    「是愛與被愛的感覺,我相信的。」沉璧輕輕的說,嬉鬧的心情半點都沒了。她思忖半晌,又開口道:「那就再約她出來,開誠佈公的談一次,對你對她,都是最後一次,她絕不會輕率。事不宜遲,時間就定在三天後,足夠她鄭重考慮。至於地點……」

    「不必約了,地點就定在南山廣化寺,三天後正逢廟會,姚若蘭一定會去。懷瑜,你也去賭一回緣份吧。」

    清朗的男聲遙遙傳來,竹影斑駁的雕花院門外,走進一個紫衫青年,正是韓青墨。

    「緣份怎麼賭?」沉璧竭力控制自己不詢問他去了哪裡。

    「廣化寺在九月初九開廟日,會有住持高僧順佛祖之意為前來祝禱的三位香客解籤,此簽靈驗非常,很多善男信女都要去碰碰運氣,就算輪不到自己,也可沾沾佛光。」程懷瑜苦笑道:「問題在於,就算我運氣好,抽到與若蘭相配的上好姻緣簽,也不足以成為我說服她的理由啊!」

    「說服?如果你能做到,就不必在這裡煩惱了。既然兩情相悅,有什麼難言之隱都是後話。我的意思是,廟會當日人多眼雜,很方便將人劫走。」韓青墨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

    沉璧和程懷瑜難得和諧的面面相覷。

    「青……青墨,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忽然變了個人?」程懷瑜率先問。

    沉璧極贊同的點頭——既然兩情相悅,有什麼難言之隱都是後話。青墨你……待人待己真是雙重標準啊……

    韓青墨不理會兩人,輕描淡寫的說:「姚若蘭考慮得越鄭重,便越不可能和你走。懷瑜,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段家不會希望你有好日子過,而姚若蘭要嫁的人卻正是段皇后的親弟弟,當朝丞相之子段志義,她也不過是枚棋子,其中的糾葛還需要多想嗎?」

    程懷瑜沉默半晌,而後慢慢抬頭,點漆般的眸子折射出異樣的神采:「真的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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