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正文 除夕辭歲
    小翠來叫沉璧吃晚飯時,一老一少已經攀談了大半個時辰。老人婉拒了沉璧的邀請,慢吞吞的碼放門板準備打烊,沉璧只得讓徐飛給老人另備食物送去,小兩口也認出了老人,盡心自然不在話下。

    原本打算用來冬眠的日子被沉璧挖掘出了樂趣,她每天就喜歡往鐵匠鋪鑽,老人閱歷廣,天南海北的見聞信口都能說成一本書,沉璧聽著聽著就忍不住表意見,你一言我一語的相談甚歡,爽朗的笑聲常常破開雪夜的清寂,引得徐飛和小翠也過來湊熱鬧。不過老人很少談及自家,只說姓鄭,在嘉興有一房來往不多的遠親。

    永寧六年的除夕,沉璧給徐飛和小翠辦了一場小小的婚禮,三人都沒有戶籍,因此只請來鄭伯做主婚人。饒是如此,該有的禮數也齊全,當沉璧扶著鳳冠霞帔的小翠順樓梯款款而下時,她的激動甚至不亞於那對新人,而當徐飛掀開紅蓋頭的剎那,兩行清淚終於悄然滑過沉璧的雙頰。或許是真替他們開心,又或許是從幸福的新嫁娘身上看到藏在記憶深處的另一個身影,那個披著白紗淺笑盈盈走過紅地毯走向林楠的女孩。流年似水伊人已逝,與子攜手當窗畫眉的又會是誰?

    吉祥如意的煙花點綴了飄雪的蒼穹,辭舊迎新的炮竹聲此起彼伏,四個人合力在後院堆起一對相依相偎的雪娃娃,沉璧肆無忌憚的笑鬧蹦跳,插在木籬笆上的火把被風吹得忽明忽暗,被喜悅包圍的人們並沒有注意到那張清麗的小臉上佈滿淚痕。

    「時辰差不多了,我先來賀歲,祝木木紅茶坊來年生意蒸蒸日上,祝娘子……」徐飛揮舞著火把,一不小心,捅上鞭炮引線,他的嘴巴仍在開合,卻沒人再聽清後話。

    「你祝她什麼?」沉璧幾乎用上吼的,徐飛望著小翠一個勁傻笑,鄭伯搖頭掏掏耳朵。

    沉璧笑彎了腰,雙手攏在嘴邊,拼勁全身力氣沖遠方大喊。

    「佳佳祝木木永遠幸福,沉璧祝哥哥一生平安,你們都要好好的!」

    千家萬戶的鞭炮似在同時被點燃,伴隨著連綿不絕的震天巨響,無數朵煙花流麗綻放,琉璃碎絲般飛濺的弧光割裂天幕,像極了,夜的眼淚。

    按習俗,除夕要守歲。為了不打攪小兩口來之不易的洞房花燭夜,沉璧去了鄭伯的鐵匠鋪,在火塘邊陪老人叨嗑至凌晨,歪在虎皮榻上睡了過去。

    天亮透了,雪也停了,冬日暖陽鑽進門縫,不緊不慢的沿著沉璧臉側移動。她懶洋洋的揉開眼,金色微塵在指縫間旋轉飄舞。火塘裡躥出一股烤紅薯的香味,定是鄭伯留給他的早餐。沉璧正想著,有人已經用火鉗撥開炭灰,取出一隻烤得焦黃的紅薯,三下五除二的去皮,埋頭大快朵頤。沉璧一時沒反應過來,慢慢爬起身,眼珠不錯的瞧著,那人肩頭的蓑笠都還沒取下,一副餓急了的樣子,呵著白氣對她咧咧嘴,算是打招呼。

    「你……是誰?」沉璧不無疑惑,側面看去,他是名年輕男子,蓑笠上殘留的積雪表明他之前一直在趕路,似乎為了專程來拜訪鄭伯。不過,他對沉璧的問話充耳不聞,吃完紅薯,又扒拉出一隻芋頭。接著,他放緩了度,騰出一隻手朝矮桌上指了指,示意沉璧給自己倒杯茶。

    沉璧愣了愣,詫異之餘還是照辦了,轉念靈光一閃,恍然道:「啊,你不會是鄭伯在嘉興的親戚吧?」

    那男子聞言看向她,背著光源,一雙眼眸仍是分外明亮。過了好一會,他點點頭,專心致志的剝芋頭。

    「呃……你見過鄭伯麼?」

    正當沉璧摸不清狀況時,門被推開,鄭伯人未到聲先至:「少……」

    男子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將吃剩的半個芋頭塞進沉璧手中。剛進屋的鄭伯這才意識到沉璧的存在,開了頭的話頓時卡住,表情頗為尷尬。

    「鄭伯新年好,貴府有客到了!」沉璧哭笑不得的拿著半個芋頭,全然沒留意到男子臉上浮現的促狹之色。

    「哦,」不知為何,鄭伯也顯得有些侷促,他搓搓手:「他就是我提過的遠方親戚,嗯,可能是得知老夫還鄉了,族人便派了名年輕後生來稍作問候。」

    「那我就不打擾了,晚點再讓阿飛和小翠來給您拜年。」

    沉璧識趣的告辭,不料才走幾步,老人果斷的攔住她:「你先替我招呼一下,我得買點酒菜待客。」

    「還是我替您準備吧,我腿腳快,再說店裡也有不少存貨。」

    「你分不清燒酒的口味。」鄭伯不由分說的將沉璧按坐回原位:「我去去就來,不會耽誤你很久。」

    「我不是這意思,」沉璧壓低聲音,偷偷問道:「鄭伯,你那客人是不愛說話,還是……不能說話?」

    「這……」鄭伯愕然的看了男子一眼,隨即面露難色道:「我也不及細問,回頭再說罷。」

    那男子對兩人的私語毫不上心,他解開蓑笠靠坐在火塘邊,伸展著兩條長腿,開始瞇眼打盹。

    鄭伯掩好門,屋子裡又重回冷清。沉璧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放下芋頭,順手從果盤中揀出一隻黃燦燦的大橘子捂進火塘,又挪過一盤瓜子。

    瓜子是木木紅茶坊榮譽出品的,小翠精挑細選的葵花籽粒粒飽滿,徐飛不但佐料放得全,炒得也格外賣力,遠遠聞著就噴香。沉璧將剝好的瓜子仁碼放得整整齊齊,她喜歡累積到一定數量再往嘴裡送,既打時間又最為解饞。

    乾燥的瓜子殼出悉索脆響,男子蜷腿動了動,沉璧正剝得起勁,胳膊肘將盤子往他那頭推了推:「你要不要來點?可香了!」

    許是連夜奔波的緣故,男子精神不大好,膚色略顯干黃,兩片薄薄的嘴唇,也是血色極淡,橫豎不過三十的年紀,卻頗顯老態。好在他並沒有把沉璧當空氣,唇角微微一挑,搖頭。

    「那就等橘子溫熱了潤潤喉,雪地裡趕路肯定很累。你這次不妨說服鄭伯一起回嘉興,老人還是希望有人陪的,雖說遠親不如近鄰,可你看鄭伯見到你多高興,連話都說不完整。他其實很喜歡聊天的……」

    沉璧自顧自的滔滔不絕,小臉被火烤得紅撲撲的,彷彿還冒著熱氣,橘皮的清香一點點瀰漫開來。

    假寐的男子笑意加深,他悄然掀開眼簾,眸光流轉間,傾瀉出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繾綣。

    不知不覺,沉璧面前的瓜子仁已堆成一座小山,她得意的拍去沾上衣襟的碎屑,彎腰去火塘掏橘子,呲牙甩手的掏出橘子瓤後,大方的掰了一半給對方。

    「好吃……」甜軟多汁的橘肉讓沉璧讚不絕口,她抬頭卻見那男子還在笨手笨腳的剔筋,忙制止道:「別剔了,不然會酸的,留著橘絡還能清火,你先嘗嘗麼。」

    在沉璧的微笑鼓勵下,男子依言而行,眉頭漸漸舒展。吃完橘子,他似乎還意猶未盡,咂咂嘴,不請自來的朝沉璧奮鬥了半天的勞動成果伸出手。

    「我的……早餐……」沉璧反應慢了半拍,面前的小山頓時缺了一個豁口,她來不及心疼,男子大手一掃,山丘立馬夷為平地。沉璧再顧不上禮讓,她搶著將剩餘的零星幾粒護住,忿忿嘀咕:「你想吃為什麼不自己動手?」

    男子被沉璧的舉動逗樂了,他故意將滿嘴瓜子仁嚼得嘎崩響,末了啜一口清茶,回味無窮的神情直氣得沉璧乾瞪眼。玩笑夠了,他才抓起一把瓜子,雙手交握,不疾不徐的揉搓,細碎的瓜子殼從指縫間撲簌而下。不出片刻,他攤開掌心,數十粒圓胖的瓜子仁乾乾淨淨的躺在那裡,泛著誘人的珍珠光澤。

    沉璧睜大眼,愣是沒看出他使的什麼怪招法,反倒被他深遠莫測的笑容所迷惑,傻傻張嘴,挨個吃下他遞來的瓜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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