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隨渠轉,望衡九面,東入洞庭,長煙一空。
小船順風順水的行進,沉璧睜大眼,想要看清始建東漢末年的岳陽樓原景,可惜月色不甚清明,觸目所及皆是湖水連天天連水,至淺灣狹窄處,菡萏翠葉擠擠挨挨。
沉璧小小的失望後,很快被前方的荷花蕩所吸引。
千畝碧荷,一望無際,連枝並蒂,裊裊婷婷。時值夏初,荷花大都含苞,恬靜的粉色花盞佇立於依依葉盤上,如同浴月凌波的仙子,美輪美奐。
慕容軒也多看了幾眼,北6皇宮引入溫泉栽種的荷花常年不敗,但沒有這麼大規模,也少了人作陪……
正想著,身旁托腮凝望的女孩歎了口氣:「唉,我說……要是你給我買的臭豆腐還在……該有多好啊!」
面對陽春白雪的絕勝美景,卻還惦記著下里巴人的臭豆腐,沉璧當屬第一人。她也知道這話不搭調,可眼下都子夜了,她就不信慕容軒不餓,反正她眼中的花骨朵全變作了蓮子羹。
「忍忍。」慕容軒摸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撫,他原本也餓了,但一聽說臭豆腐,立即食慾全無。
沉璧幽幽的歎口氣:「你上岸後還會給我買麼?」
「洞庭北上經漢水,便是長安。」慕容軒無比慶幸道:「城裡應該有很多小吃鋪子。」
「羊肉泡饃?」沉璧咂咂嘴,若有所思。
慕容軒趕緊轉移話題:「我進門之前,是你在包廂裡彈琴麼?平湖落雁?」
「嗯。」沉璧訝然道:「你也喜歡漢曲?」
「不大喜歡,但府裡經常有人彈。」
「那不一樣,她們彈的是閨怨曲。」沉璧不厚道的揶揄:「給我說說你的風流韻事吧,三千粉黛懷中過,總有動心的時候吧?」沉璧固執的認為性和情是不能截然分開的,如果慕容軒堅決否認,也只能說明他是個泯然於眾的薄情花公子。
「動心豈不是害了她?」慕容軒不以為然:「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體內寒毒經年不散,只是作不作的問題,若長期只與一人,她體內寒毒累積到一定程度,隨時都有可能猝死。」
「依我看……」沉璧斟酌好了才試著表意見:「你並不一定要選擇這種方式。我是說……你現在不也好好的嗎?」
慕容軒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什麼叫做好?僅限於活著?採陰補陽,女人存在的意義就是男人的需要。他每天在木桶裡泡上半宿的熱藥湯,所有內力仍然只夠用上輕功,凝冰決的一成都施展不出來,真要遇上勁敵,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好在他離開桃花谷不久便與越王府和天義門相繼取得聯繫,若非兩方合力暗中相護,今時今日哪有閒情清波漾舟。
後來的某天,鄭伯問了他兩個問題,其一,既然每晚都有呆在妓院泡藥湯的時間,為何不直接找女人。其二,沉璧不是女人嗎?
他一如今天這般沉默,那時,他找女人的頻率已開始以天數計算,而沉璧,也成了真正的女人。
不過,人們生活的希望其實也在於未來的無法預知,比如慕容軒,他如果早知道此刻陪伴自己的沉璧將會給他的下半輩子帶來怎樣的困擾,沒準會狠下心來除之而後快。但現在,他只是有點懶洋洋的小鬱悶。
「不說這些了。你除了彈琴還會什麼,小曲呢?」
「會……一點。」沉璧不明白慕容軒為什麼突然有些悶悶不樂,本想順著他的話聊開去,誰知話音剛落,他已經躺回船艙。
「想必也不好聽,算了。」
沉璧「嘁」了一聲,挽起褲腿坐上船舷,探身折下一莖荷葉。小船慢悠悠的晃過荷花蕩,湖水柔柔的漫過腳丫,荷花獨有的清香飄近鼻端,令人心曠神怡,她隨興哼出幾個音符,旁若無人的搖著荷葉自打節拍。
洞庭青青無風色,玉界瓊田三萬頃,扁舟一葉,獨唱西洲。
慕容軒人躺在艙裡,耳朵卻豎著,將沉璧哼唱的小曲一字不漏聽了去,起先只道有點意思,到後來便不自覺的支起身子細細品味。
被後世國學大師奉為經典的《西洲曲》自然很美,沉璧從前便很喜歡它字裡行間營造出的意境,而後從江南採蓮女的歌聲裡聽到,吳儂軟語伴著曉陽薄霧,頓時驚為天籟。江南水鄉盛行這自南朝傳誦下來的樂府民歌,婉轉的吟唱時不時越過高牆深院,模糊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一別經年,魂魄不曾入夢來。
此刻的沉璧已化身於俏立船頭等情郎的妙齡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未解相思愁的遙望。
慕容軒開始有些明白南淮文人為什麼喜歡將女兒家的情思比作水,遺憾的是,塞北大漠塞南草原,孕育不出水的靈秀。
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
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沉璧再看向船艙時,現那個大俗人早睡著了。她將船兒劃進荷花蕩停妥,爬進所剩無幾的空間裡打盹。
水茫茫,夜露香。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輕輕喚她:「佳佳……」
她朦朦朧朧的翻身,似乎落進軟軟的被窩,比坐在角落硌硬木板舒服很多倍,於是主動偎上前蹭蹭臉,安心的酣睡。
溫熱的呼吸透過薄薄的衣衫拂上胸膛,更深露重,懷中的小人兒不勝寒冷般縮縮脖子,慕容軒脫下外衫裹住沉璧,安頓好後,自己再側身躺下。又過了一會,他伸手環過沉璧頸項,小心的讓她枕著自己的臂彎,唇畔貼近她的長,帶著滿足的笑意睡去。
風乍起,吹皺一池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