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正文 歡喜冤家
    耳邊的呼吸由急促回歸平靜,沉璧七上八下的心隨之降落原地,試著推推橫壓在腹部的壯臂,確定對方沒了反應,這才縮手縮腳的鑽了出來。

    脫離了狼爪,空氣也變得清新起來,沉璧忿懣的理好衣服,頭也不回的去牽玉花驄。原本打定主意扔下慕容軒不管,可就在臨上馬的當口,她還是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只見他蜷身抱緊自己,不住的抖。不過,與方纔的惡行相比,這般可憐巴巴的模樣倒像是裝的。沉璧扁扁嘴,才抬腳,卻聽慕容軒低低的喚了句「娘」,當即一愣。

    斷斷續續的呢喃飄散在沉沉夜幕裡。

    「……孩兒一直很用功……就連哥哥們無一練就的凝冰訣,孩兒都沒讓父王失望……孩兒沒給您丟臉,娘……您在哪裡……好冷……」

    沉璧轉頭看看他,這麼大個男人,生病了還會喊娘。看樣子他果真是北6貴族,然而,最是無情帝王家,高高在上的錦衣玉食未必比平凡人家的天倫之樂更幸福吧。自打生下來就為爭寵而活著,長大了又為宏圖偉業而疲於奔命,一不小心便落得個遠離家人甚至暴屍荒野的下場,未免太可悲。相比之下,雖然自己也是個沒娘疼的,天壤有別的卑微身份似乎還更容易受欺負,但丫鬟命長,至少不會動不動就被人追殺。

    等沉璧意識到本不該有的同情心又一次氾濫時,她已經拎著罐剛燒開的熱水站在了慕容軒身邊。她歎口氣,蹲下身子,先將那把從柳府帶出來的剪刀拍在慕容軒的腦袋邊,咬牙切齒道:「你若是再敢和本姑娘玩什麼花樣,就準備當孤魂野鬼吧!」

    壯完膽,她解開慕容軒的前襟,按照記憶中凍僵急救的方法,將熱水輕拍上他的胸口、手足等處,並以旋轉手法逐一推拿,希望能促進血液加循環。死馬當活醫,效果居然不錯,至少這傢伙抖得沒有剛才那麼厲害,唇色也稍稍好看了點……沉璧對著慕容軒的臉呆了呆,終於忍不住笑起來,她用帕子沾了水,一點點拭去他臉上的污漬。

    客觀的說,慕容軒是個英俊的男人,蜜色肌膚帶著塞北風情,高挑的眉峰飛揚著幾分桀驁不馴,唯有微微上翹的唇形勾勒出溫柔的弧度。不過,讓沉璧最眼饞的是他的鼻子,青巒入雲霄的挺直,鬼斧攜神工的完美。這個男人渾身上下,即便是在睡夢中,也無處不透著果敢與堅毅。

    一匹來自曠野的狼。

    沉璧再也找不出更為貼切的比喻了。

    欣賞完畢,她抱膝坐了一會,上下眼皮也開始打架。可身處未知地帶的本能讓她不敢輕易睡去,只好翻出點乾糧湊到嘴邊……形同嚼蠟。她機械的活動牙關,明亮的篝火將四肢烤得暖融融的,滿目漂亮的金紅色跳躍升騰,火為霓裳焰曳星,幻化成一隻小精靈在浩渺的夜空下翩翩起舞,起舞……

    半個饅頭從手中滾落,沉璧身子一歪,不爭氣的住淺鼾。

    冰火兩重天……

    沉璧體力嚴重透支,卻睡得極不安穩,翻來覆去的只覺掉進了火坑和冰窖的夾縫,前半邊身子熱得大汗淋漓,後背又冷得毛骨悚然。

    迷迷糊糊的,沉璧夢見自己被妖怪抓了,一群妖怪商量著怎麼吃她,有的提議生煎,有的要求水煮,最後一致決定燒烤加涼拌。一隻藍眼睛妖怪獰笑著走過來,說要先洗洗乾淨好入味。

    「滾……滾開……不要碰我!」沉璧嚇得大哭,手臂亂揮。

    「啪」的正中妖怪臉,清脆的迴響。

    妖怪怒了:「你在幹什麼?!」

    唾沫飛濺。

    沉璧後退一步踩了空,驚叫著睜開眼,原來是個噩夢。還沒喘口氣,一雙碧藍的眸子映入眼簾,盛滿怒意。

    「妖……」沉璧舌頭打了結,腰間攢勁倏然坐起身,不料半敞的中衣竟飄然滑至手肘……沉璧腦中一陣嗡鳴,呆望著慕容軒。

    「你嫌熱,自己脫的。」妖怪鎮定的迎視她:「你那是什麼表情,像是被□了一樣!」

    「你本來就打算……」沉璧噎得慌,顫抖著手拉起衣服:「圖謀不軌!」

    慕容軒不屑的哼笑,他早上醒來的時候現懷裡多了個人,背朝自己睡得正酣。他想了半天,不記得生過什麼,但沖這丫頭的神情就能肯定沒生什麼。不過也多虧了她的體溫幫自己熬過一夜,因憐惜她無辜受累,慕容軒原本是想等沉璧多睡一會再做打算,沒想到轉眼竟挨了她一耳光。

    思及此,慕容軒惡狠狠的瞪了沉璧一眼,正想指摘她的自作多情,目光卻觸及她頸側的一小塊淤青,儘管半掩在凌亂的絲下,卻瞞騙不過經驗豐富的老手。那分明就是新鮮的吻痕,而唯一有機會在她身上製造罪惡的人就是——

    不是真的吧?

    慕容軒滿腹狐疑的看了又看,直至沉璧莫名其妙的摸摸脖子,他的視線不覺往下掃過她全身,又停在某一處,喃喃自語:「我怎麼可能喜歡胸部這麼小的女人?」

    「你說什麼?」沉璧話音有變,可惜慕容軒沒聽出來,他猶自掙扎著伸出手比劃——

    「不可能!我是說,你胸部這麼小,根本不會引起我的興趣……哇呀呀,你敢咬人?再不放開……我真揍你了……疼啊!」

    「我咬的不是人,是妖孽……把初吻初摸都還我!」

    「……」

    常年寂靜的深山老林炸開了鍋。受驚的鳥兒撲騰騰離巢,藏匿在草叢中的小動物四處奔走,就連玉花驄都湊熱鬧的刨蹄甩尾,出歡快的嘶鳴。

    吵醒了瞌睡的松鼠從樹洞裡探出小腦袋,好奇的打量著兩個不之客,扔下幾顆松果表示歡迎。

    「……誰?是誰砸我?」

    「天譴!」

    老天爺打了個哈欠,將懶洋洋的太陽從雲的被窩裡趕了出來,多麼美好的清晨啊!

    「你到底多大歲數?」

    「你中毒以後眼睛就會變色?」

    就常理來說,兩人一馬穿行山林的場景應該是很唯美浪漫的,哪怕是失去方向的亂轉,也會萌生同舟共濟進而惺惺相惜的默契。但生活往往不會按常理出牌,否則馬背上的兩個人壓根就不會有交集,慕容軒也不用時刻提防著會因安全距離保持得過遠而從馬屁股後邊溜下去。

    「你先回答我的……」慕容軒在接收到又一記幽怨的目光後,不得不暫告投降:「我的眼睛和寒毒沒有關係,它本就是藍色。」

    「為什麼?」沉璧好奇的扭過頭,據她所知,鮮卑族的瞳色和漢族沒兩樣,而且,王室貴裔最講究血統純正,按說不會……

    「我的母親是胡姬。」

    沉璧覺得自己可以榮升半仙——專往反方向推算就對了。

    慕容軒沉默了一會,面無表情的看向前方:「她或許應該慶幸自己病逝在聖眷正隆時,否則等到年老色衰,北6就不會有我們娘倆的容身之地。」

    「……對不起。」

    「你道什麼歉?」慕容軒不善的瞇起眼:「就連你也覺得胡姬低賤?」

    「低賤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沉璧倒吸一口氣,克制住想痛扁對方的願望,毫不示弱的瞪視著那雙瞬間陰鶩的眼眸:「你要問我的感覺,就只有悲哀兩字。我很抱歉提及你的傷心事,當然……你也未必傷心。與你相比,我沒有關於母親的任何印象,但我想,生養你的母親哪怕是路邊的乞婆,也應該是你最引以為傲的人,何況是以美貌智慧著稱的胡姬。說到地位,她們的地位是誰賦予的?你的祖輩侵佔了她們的國土,殺了她們的男人,將她們擄上床享樂,還認為她們應該背負著奴隸的枷鎖感恩戴德。而你,身上留著她們的血,卻一樣引以為恥,難道我不應該為你的母親悲哀嗎?」

    沉璧胸腔中激盪著一股莫名的情緒,她甚至懶得揣測下一刻會不會被暴跳而起的慕容軒掐死,只覺不吐不快,也正因如此,她並沒有留意到慕容軒漸漸柔和的目光。

    「你說完了?」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完了。」沉璧下意識的挺直脊背,忽覺口乾舌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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