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正長在路邊公話亭撥動號碼的時候,夕陽西下,漫天雲霞,這是個美好的秋季傍晚。
可鐵正長的心緒並不美好。父親的話將他一向親近的唐家位置扭轉,轉眼成為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彷彿一個忠實的信徒,突然被人告知自己一直篤信的信仰其實只一場虛念。他失落而憤怒。
他準備著報復。他將用一個電話為父親一手策劃的報復揭開帷幕,而這個開端需要他和遠在他鄉的姑姑一起完成。
他開始辟里啪啦地撥號碼,但是被告知電話卡餘額不足。他竟一下十分惱火,將手中聽筒猛地狠摔在話機上,聽筒斷作兩截。他被自己的行為嚇一大跳,如此暴戾的動作他還第一次有,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摔聽筒,他只是潛意識裡身不由己。這還是以往的自己嗎?他不禁的吃驚。
他歎口氣息,向四周環顧一下。他需要重新買一張話卡。
他來到一家百貨鋪,甕聲甕起地說出自己要買的東西。
一個短的女孩正在低頭看雜誌,聽見鐵正長的聲音,忙抬頭露出一貫的微笑,說好的,你要哪一種幣值的——咦?正長哥,你好啊,好久不見了。
鐵正長很是一愣,旋即認出她是唐澤的妹妹唐小婧。兩年前她去遙遠外地讀大學,有兩年多沒回絲竹鎮了,怎麼會忽然在這賣百貨?鐵正長意外地打量她,現這個他從小到大唯一的女性夥伴,已經出落成一個俊俏明媚的大姑娘了。她是絲竹鎮上唯一一個願意對他笑的女孩子。
她的眼睛還是以前那樣清亮,笑容還是那樣親切,只是眼角多出一份淒涼。這淒涼他在唐澤臉上也見到過,那是他們爺爺的去世給他們留下的印記。
唐小婧見他看著自己愣,呵呵一笑,說:噯,幹嗎這麼看著我,不認識了?呵呵,也難怪,別人也都說我變了。你看看,我是醜了還是好看了?
說著她在鐵正長跟前轉了一圈。
鐵正長面對她的調皮臉色通紅,笨拙地說:好,好看了。
接著又說:你不念大學了嗎?
唐小婧頑皮地說:是啊,我退學從商了……騙你的,接到爺爺去世的消息後,我向學校請了假,結果還是晚了,我到家的時候爺爺已經下葬了。
唐小婧的臉色暗下來。鐵正長知道自己觸動了她的傷心事,內心好一陣內疚。他奇怪自己竟會對她內疚,他對唐家的仇恨在她面前竟然一下淡去了。他開始微微不安。唐小婧笑笑,看出鐵正長的尷尬,這個大她兩歲的憨厚男孩總是這麼善良。她重新活潑起來,輕快地說:要說學校也真夠義氣的,准我三個禮拜的假,還早呢,我無聊了就到小鵑這來幫她賣賣東西,呵呵,還真過癮。
鐵正長這才想起這是陳俊家的商店,陳小娟是陳俊的妹妹,一個又凶又蠻的漂亮丫頭,從來不肯正看他一眼。她和小婧居然也能成為朋友。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順著噢了一聲。
唐小婧還在笑著,忽然想起什麼地說:你不是要話卡嗎,多少幣值的,我給你拿。
鐵正長這才說:2o的,2oo卡。
鐵正長付完錢後拿著話卡匆匆離去,他不願再多留一刻,他害怕那女孩的眼睛會融掉他給姑姑打電話的決心。他莫名地煩躁起來。
他重新選了一處話亭。小鎮雖然偏僻,但電信設備還算可以,主街道兩旁排列著不下五處電話亭。鎮上人就是靠這些通道,與外界傳遞著事務與感情。鐵正長確定四周無人後,順利地撥通了姑姑的手機。
喂,你好,哪位?
姑姑,是我,我是正長。
噢,是正長啊,你還好嗎,姑姑正打算去看你們呢,上次寄去的藥效果怎麼樣?你爸身體好些了嗎?
還,還是老樣子……姑姑,我爸讓我和你說件事。
什麼事啊,快告訴姑姑。
我,我們看見佛瞳了。
什麼?佛瞳?對方聲音忽地驚異起來。
是的,是佛瞳,是唐澤在他爺爺墓地挖出來的,我爸讓我和你說說。
你爸爸怎麼打算?
……
鐵正長把父親的話一字一句轉給了姑姑,之後他掛上電話準備轉身回家。卻現身後不知何時站著一位帶著孩子的大嬸,鐵正長認出是鎮西的劉嬸,他頓然一驚,對著劉嬸吞吐地說:你,剛才……
劉嬸並不答話,只是慌然而抱歉地笑笑,然後抱著孩子一路小跑離開了。劉嬸素有大嘴巴的習慣,更何況那是關於佛瞳再現的事。於是一夜之間鎮上人都知道佛瞳再現了,一大早便把唐家大門擠得密不透風要看佛瞳。
而鐵玉蘭那邊在和侄子通話後,也即刻開始了動作,忙得費盡心機精神矍鑠,直至深夜。
她一聽說佛瞳在唐家出現,就像攫住了一柄復仇寶刃。
這夜她和丈夫一起,忙著用電話聯繫絲竹鎮及絲竹鎮所在縣的重要幹部,將佛瞳再現以及希望如何處理佛瞳一事詳盡交待。
丈夫白文的父親是本市聲名赫然的白市長,白市長雖然早已退休,但多年來經營起的人脈還是起了作用。加之白文本人也是富商,給的報酬又十分豐厚,所以大家都願意賣這個面子。
鐵玉蘭在用電話四處部署的時候,目光不停的閃爍著,彷彿在眼底裡一片幽幽的火光……
一切妥當後,鐵玉蘭長長舒口氣,將手機遠遠一扔,躺在寬大舒適的床上兀自快意地微笑著,對丈夫的情慾暗示卻置之不理。白文望著妻子美麗而顯陰險的微笑,心中微微悸動。但他很快理解地笑笑,鐵家的那段血仇,任誰也是無法釋然的。
只是白文永遠也想不到,在妻子鐵玉蘭的陰笑裡,不僅僅是父兄的仇恨,還有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