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澤始終不知道是誰將佛瞳的事告知市文化局的,他只記得那天隨他一起去為爺爺開挖墓地的,基本上都是自己自小結義的生死兄弟。陳俊、唐建、狗蛋、以及唐啟和宮言地,這些人和唐澤幾乎是在能獨自行走的那天便一起玩耍的。
唐澤十二歲那年自作主張和他們在白雀祠焚香叩頭,義結金蘭。在道德方面絲竹人最看重的是義氣,自古而今未曾變過,這或許是祖宗們以幫會起家的緣故。人們把背信棄義視為最大的罪孽,會把棄義者吊在大樹上依次經過鞭抽、火烤、刮皮。其中最後一種類似於古代刑罰中的凌遲,既是用刀子把犯人的肌膚一條一條地割下來,讓犯人在千刀萬刮中血淋淋地慢慢死去。而絲竹鎮的刮皮卻不會讓人徹底死去,真正讓犯人氣絕的是最後的石沉大海。犯人在經歷刮皮後被綁上一塊重石拋於海底,為魚鱉水族們添食加料。奇怪的是這風氣竟能延長至今。
所以對結拜兄弟的忠誠是無須懷疑的。唐澤仔細回想後,終於想起當時一起的是七個人,除了他們六兄弟外還有鐵老四的兒子鐵正長。鐵正長平日語訥,見誰都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卻惟獨喜歡和唐澤說笑。這也無甚奇怪,鐵正長那種個性很容易被同齡人視為懦夫,陳俊和唐啟就最喜歡對他惡搞。小時候他經常被陳俊和唐啟帶著一幫人捉住戲弄,讓他磕頭學狗叫,甚至還往他頭上撒尿和扔稀泥,他居然能夠一一承受,事後還要編謊話欺騙父親說這些尿和泥的來歷。其實他只是孤獨,寧願用這些屈辱換來和別人交往的權利。如今長大了,鐵正長也只算是個大家眼中無足輕重的窩囊廢。
而惟獨不歧視他的只有唐澤,在他眼裡唐澤只是個紙老虎。唐澤給人的印象往往是樣貌英俊卻脾氣火暴的危險帥哥,其實熟悉的人都知道唐澤的善良。很多事上,唐澤會表現得嚴肅易怒或者不怒而威,但關鍵時刻他會善良得寧願自己吃虧。他實際上看不得別人受委屈,別人一委屈就彷彿是自己的錯,儘管大部分與他無關。鐵正長在唐澤那裡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平等和朋友,唐澤的聰慧也令他無比佩服。
唐澤想不出這個老實木訥的鐵正長有什麼理由和能力去出賣他,但他還是仔細回顧了當時的細節。
那天鐵正長隨大伙去後山為唐澤祖父挖墓穴,天逢小雨,林木無風。唐家後山的祖墳地裡微顯泥濘。鐵正長靠近著唐澤揮鍬刨土,看見唐澤自爺爺去世後面色灰暗,幾天裡瘦得彷彿失了原樣,不禁心頭微酸。他想到自己久病在床的父親,或許不久自己也會和唐澤一樣要面對失親的痛楚。他沉重地刨著土,眼角漸漸濕潤。不料這一細節被停下來喘氣的唐啟窺見,唐啟哈哈大笑,指著鐵正長嘲笑說:你小子變性了?沒事學女人抹眼淚,媽的,死了爹還是沒了娘——唐啟忽地住了嘴,他看見唐澤臉色倏地鐵青,凌厲地朝自己瞪目,才意識到自己說話欠揍。他一向對這個同姓的結義大哥敬懼三分,況且時逢唐澤爺爺剛剛過世,他說這種話實屬可誅。他還沒來及道歉便聽見「鏜」一聲巨響,分明是金屬劇烈的撞擊。
唐澤手中鐵鍬的鍬刃瞬間斷去了半截。
原來唐澤被唐啟無心的一句激怒,盛怒之下將鐵鍬向著未成形的墓穴中狠狠剁去,不料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聲巨響和左手手臂的麻木陣痛。
所有人俱是一驚。唐澤左手虎口已被震裂。大家彼此驚望一陣後,開始向唐澤剛剛剁鍬的地方仔細看去,只見一層薄土下面有塊一寸見方的金屬隱隱放光。唐啟第一個驚呼出來:寶貝!我們刨到寶貝啦!之後欣喜若狂地衝上前伸手去撥那層薄土,接著便是一聲慘叫,唐啟右手食指的一半喀嚓一聲斷掉,橫落在那塊金屬旁邊緩緩滲著血液。唐啟左手抓住血淋淋的右手驚懼地叫喊著,隨後一個趔趄滑倒在泥地上痛苦地翻滾。
鐵正長一個箭步衝過來,抱起唐啟失措地問著:怎,怎麼了唐啟……
大伙紛紛圍上來,驚慌地盯著唐啟的傷口竟一時無措。唐澤很快鎮定下來,果斷地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緊緊勒住了唐啟餘下的半截手指以防止失血過多。對唐啟稍作安頓後,唐澤轉回墓穴,拾起殘破的鐵鍬將唐啟斷下的半截手指從那金屬旁邊取了回來,交給陳俊說馬上送醫院,還可以接上,晚了就來不及了!
陳俊點頭接過手指。鐵正長背起唐啟與宮言地還有陳俊三人一道匆匆轉身,但走出不到二十米,忽聽身後唐澤詫異的一聲:佛瞳!
三人頓時止步,包括在陳俊背上一直呻吟的唐啟也忍痛回望,只見飄飄細雨中,唐澤正手端著一把金光氤氳的戒刀站在墓穴旁邊神情驚異。唐啟即刻從陳俊背上翻身而下,奔向唐澤的度比其他三人都快。大伙把唐澤團團圍住,對著戒刀盯了許久,問唐澤會不會有錯。唐澤看著戒刀的形狀與金光以及那顆閃爍的水一樣的東西,與傳說中竟是如此的吻合。他點點頭,只是不能說服自己。
唐澤對在場的六人叮囑說不要將這事宣揚出去,理由是佛瞳儘管理應屬絲竹鎮所有,但佛瞳在今天已是文物,宣揚出去佛瞳肯定不能再留在絲竹鎮,國家一定會把它收進博物館。
我想這是我們絲竹人都不願看到的結果,唐澤鄭重地說,所以大家務必牢記,這事除了我們七人外絕不可讓第八個人知道,我們幾個輪流保存,總好過於讓佛瞳淪落外地,同意嗎?
唐澤的感召力總是不可思議,其他六人都十分信服。唐啟伸出受傷的右手說:來,我們大家擊掌宣誓,絕不透露佛瞳半點風聲!
說完七隻右手重重地疊在一起,唐啟的臉色立刻很痛苦。唐啟被送縣醫院後手指也始終沒能接上,因為陳俊把唐啟半截手指裝進衣袋後,沒注意那衣袋底端破有一處小洞。在去醫院的路上匆匆忙忙不慎將殘指丟失,等覺了找回來的時候,才現那半截手指已經被一條流浪的黑狗叼了去,臥在馬路邊上啃得只留下半根骨頭……
唐澤回憶著,找不出半點缺口,思緒越來越亂,腦子漸漸的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