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進和布林都閉上了眼睛,他們不是不敢看面前的牌,而是在計算對方的牌。事實上,他們的腦海裡一直在計算著,由開始敲擊擾亂牌官節奏那一剎那開始,就一直在計算著。
每一次節奏所導致的變化,這變化將導致撲克牌出現什麼樣的變化,在下次變化又必須得算上這一次變化的因素導致的變化。而這些極其精密的計算全部都要在他們的腦海裡計算。換了稍有不及的人,甚至可能算到一半就暈倒,這畢竟是極其龐大的計算。
有人說數學家的心算能力最快,可是在這瞬間,絕對不如高進和布林。高進微微皺起了眉頭,他一直覺得自己忽略了一點,非常關鍵的一點。
他現在拿到了四張牌,全部都是雜牌,但布林的亦絕對是一堆雜牌,現在就看誰的最大了。可是高進的直覺告訴他,還有什麼東西是他沒計算到的。
想了半晌,仍然尋不到答案,他鬆了口氣睜開眼睛向牌官點了點頭。撲克牌發了下來,布林拿到了黑桃A,高進盯著那張A,在瞬間想到自己究竟遺漏了哪一點。
就是最後一個節奏上,布林計算到了牌官的手腕扭傷,而他沒有算到。想到這裡,他終於忍不住再一次愉快的笑了起來,布林果然不愧是世界第一:「我輸了!」
「但那不重要,對嗎?你還很年輕,甚至還沒有進入顛峰期!」布林笑著站起來,彷彿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很快就要進入衰退期的事:「至少在我見過的行家裡,你已經是絕頂高手了!可能只比奪神手稍微差了一點。」
「你見過奪神手?」高進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活躍的心臟,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當年那部《賭神》,便是以奪神手作為原形來拍攝的。要真說現實裡,那當然沒有華人奪到過世界第一,更沒人敢自稱賭神。
作為超級喜歡發哥和這部影片的高進,他不能說是崇拜奪神手,可絕對亦是在愛屋及烏的情況下對其崇敬有加。現在布林居然告訴他說見過奪神手,這讓他如何不興奮。
「當然見過,不然你以為我白活這三十歲了嗎?」布林神色黯然一下,很快便大笑著邀著高進的肩頭道:「肚子餓了,一邊消夜一邊說吧!」
見兩個絕頂高手猶如至交好友一樣離去,牌官呆呆的望著那兩個傢伙,再把目光移到了賭桌上的兩把牌。兩個人都沒有開底牌,他微感刺激的靠了過去掀開底牌,頓時愣住了。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兩個絕頂高手看來都很會偷雞呀!
當然,他這樣的想法是完全錯誤的。偷雞隻不過是一個詞而已,實際上最初本來是叫做投機的,後來在民間演變之後才變成了偷雞這個帶著貶義色彩的詞。
在一個路邊小館裡,高進和布林愉快的對碰了一下酒杯,喝了一口啤酒,布林眼裡這才流露出悠然神往之色:「那時,我只有十多歲,我正在跟師父學習賭術。某一次,他去參加百強賽,回來之後告訴我,他險些輸在一個中國人手裡!當然,最終,他還是拿了一個不錯的名次!」
「那一次,我沒在意,同樣也沒有注意到師父在隨後的兩年裡辛苦的練習,我甚至見過師父曾經試過練手練到腫起來!」布林忍不住歎了口氣,看來那件事對他的影響非常之大,賭術行家靠的就是眼腦手,竟然練到傷手的地步,那是多麼的辛苦便可猜到了。
「當時我不懂得師父為什麼要那麼辛苦的練,甚至還不惜重金去買來世界頂尖的儀器來刺激身體潛力!後來,我才知道……」布林搖了搖頭,夾起一筷牛肉放進嘴裡:「是壓力,是那個中國人所帶來的巨大壓力!」
高進靜靜的聽著,在某些時候,他總是可以作為最好的聽眾存在。布林忽然笑了,只是多少有些慘然:「師父的訓練得到了非常棒的成績,在隨後的幾屆比賽裡,都擊敗了那個中國人。可是,師傅在三十一歲時卻被逼退休,只因為他一直以來的儀器刺激方法損害了他的肌肉神經,導致他的成績大幅度下降!」
駭然!高進在這瞬間,除了駭然便沒有其他的想法了。雖然布林沒有具體提到師父的名字,可是單憑著那句在幾屆比賽裡贏了那個明顯是指奪神手的中國,就可以猜到一定是當年曾經佔據世界第一長達數年之久的鬼靈王喬恩。
喬恩便是在數次百強賽裡均克制住了奪神手的高手,自1985年的百強賽以來便始終克制著奪神手的世界第一。他萬萬沒料到喬恩竟然是以這樣不惜傷害自己的方式來提升自己的能力,只是為了贏奪神手,為了不被奪神手趕超。
「當年,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辛苦的去訓練自己,為什麼要利用電流刺激這種痛苦的方法來訓練自己!」舉起酒杯深深飲了一口,布林這才苦笑不止:「87年的百強賽因故延遲一年,到了88年,那次師父把我帶去了百強賽!」
「在那次比賽裡,大會非常謹慎的把前八位種子選手分在了各組。最後,師父和奪神手在八強半決賽裡碰面,那一次,非常不巧的,連同上屆的衛冕冠軍亦在同一組,只能有兩個出線。在激烈的交手之後,奪神手和師父一起出線。」
「在最後的四強決賽裡,師父被奪神手步步緊逼,險些敗在其手上。在最後一把決勝的牌裡,他冒著傷到手的風險使出還沒有練熟的滑指,順利偷到了牌,順利擊敗了奪神手。可是,師父亦因此弄得肌肉拉傷,不得不休息了一個月才復原!」
高進默默的構想著當年那一戰的激烈,他甚至可以想像得到綽號鬼靈王的喬恩是如何被奪神手精密的計算和佈局給算進去,最終被逼不得不出滑指以博勝率的場面。
「到了那時,我才理解師父為什麼要這樣辛苦的練!」說到這裡,布林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奪神手是一個公認的賭術天才,他從來不利用科學儀器來訓練,可即便是普通訓練一樣能夠超過師父利用最好的儀器來訓練的成果!」
「師父就曾經告訴我,在奪神手活躍的那個時代裡,當時的賭術達到了歷史上最高峰的時期,甚至出現了能夠偷走六張牌的高手。而這一切全都是被奪神手所刺激的,師父雖然拿了兩屆冠軍,可真正統治那個時代的只能是奪神手!」
「奪神手永不停息的進步讓每個職業賭徒都感到震撼,都受到了重大的刺激。可是,最終還是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住奪神手的進步,他在92年終於全面超越了賭壇奪得百強賽冠軍。在那一屆的奪神手是最強大最成熟的,每一個與他賭過的人都承認,完全不是其對手,即便是師父在慘敗之後,也不得不承認,奪神手已經不可戰勝了,除了時間!」
高進忍不住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以此來平息心中的激動。腦海裡只剩下奪神手這個震撼全球的綽號,人能夠活到那樣的地步,人生已經達到了顛峰,一個最高的顛峰!
在這瞬間,他忽然有種感覺,感覺到了奪神手當年的那種悲哀。努力了很久,終於以絕對優勢戰勝了所有對手,可是,回過頭來看,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對手了。那種感覺是多麼的孤獨落寞,高手寂寞!
他深切的體會到了那份孤寂感,雖然他從來沒有真正的站在那個賭術顛峰,可是卻完全能夠體驗到那種滋味。他想,奪神手自殺的原因恐怕就是因為沒有對手的寂寞吧!與其寂寞的生存著,倒不如痛快的死去。
「師父在88年之戰後,和奪神手成為生平知己,在那時,師父努力練習賭術的目標就是為了不被奪神手超越。」布林神情間流露出悠然神往之色:「奪神手還親自指點過我,這份榮耀對於任何來說都是可望而不及的。當然,這一切全世界都不知道。」
「奪神手前來見過師父一次,他們談到了很晚很晚,第二天,他不見了。不久後,就傳來了他自殺的消息。」布林落寞的搖了搖頭:「師父告訴我,當職業賭徒必須得忍耐孤獨,當你戰勝了全世界,這份孤獨和寂寞就會徹底的湮沒你,徹底的湮沒!」
這不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布林的講述亦完全只有業餘水準。可是,高進聽到的不是一個故事,而是親眼看見了一個寂寞高手的成長和成熟及死亡。身死,威不墮,奪神手注定是國際賭壇一個永遠無法抹去的坐標。
若是易飛瞭解到這一切,那他恐怕才是真正的理解,為什麼奪神手能夠成為全球賭壇都景仰的人物。不單單是品格,還因為那份改變世界格局的魅力。你可以不喜歡他,卻不可以否定他。
小店裡沉默了下來,就好像沉溺在奪神手的神威裡。高進默默的細想著,奪神手,是指可奪人神智,還是可奪走神的性命?或許兩者都有。
「阿進,剛才跟你賭,我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布林拋去了那份嚮往的情緒,平復了心情笑著以中文向神情驚愕的高進說:「以前我跟奪神手學過賭術,因而十分尊敬佩服他,所以去學習中文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不需要那麼吃驚!」
高進立刻忍不住輕輕笑了,偏著腦袋瞥著布林饒有深意的盯了他一眼:「布林,你這小子原來是鬼靈王和奪神手共同教出來的徒弟,怨不得能夠拿到世界冠軍!」
布林頓時愕然,慌忙搖著手否認:「沒有,奪神手只是指點了我一些而已,我不算是他的徒弟。對了,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嗎?你跟我賭的時候用的那招,和奪神手其中的一招頗為相似!」
「來來去去都是這些招,難免有些相似!」高進隨意的偏著腦袋,無所謂的笑了。事實上,一個招式相似,那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偷牌換牌之類的來來去去還不總是那些手法。
「嗯,我喜歡這裡的牛肉,炒得真不賴!」布林大嚼牛肉的同時,迷惑的眼神投射向高進:「不,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夠破你這一招嗎?因為我也會,正是奪神手教過我的。我所學到的,與你剛才表現出來的至少有八成相似!」
高進本來仍是不以為然,可是轉眼間便想到,自己的一身賭術是莫名其妙出現的。想到這裡,他不禁駭然產生了一個非常荒唐的想法:難道是奪神手的鬼魂附在自己身上了?
不過,這顯然是任何人都不會選擇認同的荒誕想法,即便是高進自己,也完全把這當做了一個非常愚蠢的想法。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那還練什麼賭術,不如去養鬼好了。
那就好像銀幕上某些賭片大玩特異功能一樣,異能這玩意或許真的存在,卻未必見得能夠換得了牌。開玩笑,在對紙牌沒有任何直接或者間接的接觸的情況下,那大約只有神仙才能夠換得了牌。若真有像銀幕上那種神奇的特異功能,那麼他們這些職業高手全都可以回家抱孩子了。
事實上亦是,特異功能又如何?難道不成雙方搓著手不停的變牌,那樣還有個屁的贏家,弄到最後只能是大家都是輸家。所以,高進完全是輕鬆的把這個給丟在腦後了,況且,他本來就不關心這玩意。
他們倆一邊喝著酒一邊聊著天,倒也其樂融融,當布林問到高進的師父時,才讓高進愣了一下。他又哪裡來什麼師父,完全是憑空飛來的賭術嘛。
很快談到布林為什麼在葡京,布林大致解釋了一下原因,這才疑惑道:「我感覺非常奇怪,什麼人能夠教得出溫尼和紐頓這兩個高手,而為什麼突然冒起一個叫文森的厲害傢伙,而且還彷彿和紐頓他們關係很好!」
「可能他們本來就是一夥的,那也未必可知!」高進聳了聳肩,作為一個自由快樂人,他當然不需要關心這些事。當然,他完全不知道,另一個自己不但要面對,而且要需要更深入細膩的接觸。
「反正我不喜歡那個紐頓或者溫尼,還有安東尼,靠直覺……」布林搖了搖頭,依他的性格,對這些還不明朗的東西亦是懶得去多想:「昨天金堡易飛和托爾金的賭局,你聽說了嗎?」
「易飛!」高進眉毛立刻聳立起來,騰的一下坐直了東倒西歪的身體盯著布林:「易飛也在澳門?他什麼時候來的?是什麼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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