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的腳步聲很急促,可是堪堪到了門外,卻鎮靜下來,變的不疾不徐,沉穩無比。
她走出來,對視的一剎那眼神幽怨淒楚,頭漆黑,形容消瘦。
甄宓看著我;「你來了。」
我的喉嚨只出乾澀的咕嚕聲,差不多已經失去了語言的能力。那張臉彷彿是我在黑暗中看到的煙花盛放。
想起她的臉、她的眼睛、唇,在我走之前都不是這個樣子,我的洛神,瘦了。我覺得心裡難受,是我讓她傷心嗎?但願如此,可別是別的男人才好!
空落落的房間,她的臉離我很近,近的彼此呼吸可聞。神情冷漠,就像是荒涼蔓草。我撫mo她的絲,絲光潔柔軟。消瘦的肌fu,失去了一半光澤,眉宇間哀愁淡淡。甄宓眼神冰冷,猶如臘月的第一場雪,轉過頭,清冽的容顏,像潔白的花朵,yu開不開。
她在垂淚。
甄宓忽然抑制不住自己,轉過身投進我的懷抱。哭喊像長江大河的決堤爆,她打我、yao我、怨我。用清冷充滿花香的指尖,觸及我的臉龐。「你休了我吧。我不是個好妻子。」
我吃多了撐的,把個仙子一般的老婆休了,辦不到。聽到這話,一陣難受,彷彿聽到了心臟碎裂的聲音。
「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好好地愛你,夫人,是我的錯。我們回家去。」
甄宓搖頭道;「可是外面的士兵,不讓我們離開這座房子。」
我勃然大怒,抓著她嬌柔的雙肩,沉聲道:「我袁熙連夫人都保護不了的話,就枉為人了,你等我一下,我們馬上走——」
正說著,門外突然一陣喧嘩,有人叫道:「郭大人,就是這裡,兇手已經跑進去了。他的馬,還在這裡呢。」
郭圖的聲音,問馮禮:「剛才是誰進去了?」馮禮壓低了聲音道:「是,二公子。」
郭圖沉默。
甄宓的閨房之外,有一間客廳。翠兒正在客廳裡侍候。一會兒聽到門外郭圖道:「請通報一聲,就說郭圖來拜見二公子。」
翠兒的話,冷的像十冬臘月的北風;「等著。」順便白了郭圖一眼,走進來。郭圖心裡冷笑,臭丫頭,等我收拾了袁熙,就把你送去ji院,倒是我再去騎你——
翠兒進去又出來,對郭圖道;「公子說讓你在外面等著,他這就出來。」郭圖心裡有氣;袁熙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讓老子等著,他還不知道自己要倒霉哩。
我故意喝了一杯茶,對甄宓說了幾句話。然後慢慢悠悠的走到客廳,四平八穩的對著門口坐下,叫道:「郭大人,請進來吧。」郭圖一聽,聲音還挺狂,你小子給我等著,我不整你,就不姓郭。
郭圖屁顛屁顛的從外面跑進來,用他慣有的諂媚笑臉看著我,拱手道:「郭圖參見二公子,公子一向可好。」
我心想,不看見你就好,一看到你就來氣。
我大大咧咧道:「郭大人,找本公子有何要事?」郭圖道;「聽說方才有人擋了公子的架,特地來賠罪的,公子安坐,我這就去處決了那幾個鬧事的士兵,放心,我的軍紀是很嚴的,絕對容不下這種害群之馬。」
我瞪眼,郭大人您別把我嚇死,你也太不要臉了,還說自己的軍紀嚴明,我的娘。
愛殺殺,不干我的事,剛才那幾個士兵,也不知道禍害了多少老百姓,有這樣的報應,也不冤枉。
「大哥近來可好?」
郭圖一愣,咳嗽道;「請公子,稱呼主公為大將軍,否則主公會不高興的。」
「難道連我也要稱呼大將軍嗎?」
郭圖一本正經;「所有人都一樣。」
郭圖忽道:「聽說岑壁冒犯了公子,已經被公子殺了?」我信口雌黃:「那廝想要刺殺我,所以被我斬殺了,怎麼不妥嗎?」
郭圖心想,岑壁想要刺殺你,他又不是白癡,幹嘛那樣做,打死我都不信。郭圖歎氣道:「如此說來,您已經見過三公子啦。」
「見過了。」我淡淡的道。
這語氣大出郭圖意料之外,他以為我會跳起來呢。
郭圖道:「那二公子可曾聽說了什麼?」我歎了口氣道:「袁尚真是太不像話了,竟然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本公子真是痛心疾。可是念在親兄弟的份上,我還要盡力救他一救,一會兒我就去見大——大將軍,給他求情,此事只怕還有郭大人鼎力相助啊。」
郭圖還沒醒過味來。在他的印象裡我應該拿刀追著他砍,才正常,為何如此溫柔,善待於我!難道有陰謀?郭圖的小心眼又在轉動,以他為人處事的角度來分析,敵人越是對你笑,刀子插的就越深,千萬不可上當。
我拍了拍手,甄宓就從屋子裡走出來,身段婀娜,步履款款,手上托著一個,四四方方,小臂大小的楠木黑漆盒子,裡面嘩啦嘩啦響,看著不輕。郭圖用他敏銳的耳朵判斷出,這應該是金子互相碰撞出的響聲,不會錯,就算他忘了爹娘是誰,這種聲音也忘不了。
這小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都說二公子的老婆是冀州第一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如我給主公說說,讓他——算了,看來人家要給我送禮,既然這麼有誠意,我就放他一馬。
「本公子這些日子在黎陽聽說郭大人對國家社稷多有貢獻,威名遠播,實在是不世出的治國良才,心裡佩服的很,以前的種種誤會,還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一點薄禮,還望笑納。」
甄宓纖手已經打開了盒子,裡面都是金銀玉器飾,每一件都價值不菲,名貴非常。郭圖兩眼放光,心說,笑納笑納,一定笑納,最好你把老婆也一併給我笑納了才好。
這王八蛋。
我一頓馬匹拍的他咧開嘴大笑,加上金錢的you惑,渾忘了以往的過節,把對我的不滿全都跑到九霄雲外凌霄寶殿去了。真可謂愛財如命,利令智昏,千兩銀子泯恩仇。佩服佩服。
郭圖只覺得二公子袁熙這個孺子相當可教,有相識恨晚的遺憾。心說,我以前看錯他了,其實這人也挺不錯的。
甄宓受了我的囑咐,也趕緊趁熱打鐵,大拍馬屁,柔聲細語,吐氣如蘭;「郭大人這些日子,把冀州城治理的井井有條,對我家多有照顧。本夫人早就聽說您是冀州第一謀士,料事如神,運籌帷幄,今日這點東西實在是拿不出手——」
甄宓還沒說完,郭圖已經滿臉堆笑的把朱漆盒子搶了過去;「夫人,太客氣了,這叫我怎麼能收,以後可千萬不能這樣了。」心說,你快點拿來你,想急死我。
甄宓差點昏厥,心想,這郭圖還真是冀州第一無恥之徒,不能收!那你幹嗎從我手裡搶奪。哎呀,我的手指差點被掰斷,真夠狠的。
郭圖一邊一件一件的翻看盒子裡的寶貝,一邊嚷道:「這,這怎麼好意思嗎,這樣不好,二公子你以後千萬不可如此,你我之間,還需要這樣嗎?」一件一件的把東西揣在袖子裡。
甄宓目瞪口呆,用手扶著頭:「夫君,我頭暈,想進去休息一會。」
我苦笑:「好吧,你去吧。」心裡補充道:「娘子,真是難為你了。
「本公子的事情,還請郭大人在大將軍面前多多美言。」
郭圖忙的滿頭大汗,抬頭;「什麼事?」
我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黎陽現在軍糧有些短缺,想請大人幫忙給弄點糧食。」
原來是這件事,我說怎麼好好地給我送禮呢;「這件事,不太好辦呀,你也知道,現在軍糧非常緊張,冀州兵的情況還不如你們,他們每天只能吃上一頓糊糊,我是看在和公子往日的交情上,才多給了你們一點,如果公子還想要,這,這真是讓我為難。」
郭圖歎氣,看樣子真挺為難。他看著珠寶歎氣,表情彷彿在告訴我,這些錢還是太少。
我恨得牙癢癢,心想,就讓你得以一會兒。從懷裡拿出一張文:「本公子,這幾日正想購置一處宅院給岳母,眼看這棟房子,就用不上了,閒著也是閒著,如果大人看得上,就贈予大人算了,反正我也要買新的了。」
郭圖果然是敲骨吸髓,棺材裡伸手死要錢,的扒皮專家,一看敲詐成功,他看了看房契,就揣起來,立即露出笑臉;「其實,二公子的事情,也就是我郭圖的事情,這又有何難呢。」
我假裝驚喜;「大人既然肯幫忙,本公子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啦,只是不知道此事該如何計較。」
郭圖想了想:「好辦,只要公子見了主公,奉上奏表,郭圖自有主意。」我感激的一塌糊塗,顫聲道:「郭大人的恩情,袁熙永世不忘。」
郭圖道;「公子又何必客氣,在下告辭了,對了,門口的兵我也撤走了,既然公子您回來了,就不需要我的保護了。」
這傢伙還真是生意人,收了錢,辦事利索,一點不含糊。
大將軍府已經面目全非,我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門。府邸經過全方位修繕,陽光下散著金碧輝煌的奢華光芒。屋頂牆頭,添加了不少斗拱飛簷,使整座袁府看起來更加的氣勢恢宏,巍峨不凡。一進門,近處是來自西域的奇花異石,遠處則有飄渺著水氣的淡青色假山,山壁上掛著如幻似真的數條山泉,流水潺潺,砸到地上後,就繞著假山一圈,蜿蜒著徘徊到後院去了。直通大廳的白石甬dao上,雕刻了十幾隻展翅的朱雀,惟妙惟肖的。朱雀在當時屬於宮廷御用圖案,袁譚此舉有些違jin,明顯有稱帝的野心。
袁譚和郭圖笑著從裡面迎出來,他穿著很隨意,一身灰白文士衫,肋挎長劍,頗有乃父之風。只是面容憔悴蠟黃,腳步虛浮不穩,很明顯的是酒色過度之象。見到我忙撩起長袍分叉,迎下台階:「二弟,你可回來了,這幾日為兄正在想你,你也不寫信回來,這樣下去,手足之情,豈不疏遠了。」
我看他一臉的真摯,心中慨歎,如果不是權利讓他瘋癲,怎麼會走到今天的一步。罷了,事情已經如此,徒然後悔,也是無用,我要當機立斷。
我沒等他迎上來,便跪倒在甬dao上,哭泣道:「大哥,沒想到袁尚竟然做出了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真是罪該萬死,他怎麼會變成這樣,這件事情,真是讓大哥作難了。」
袁譚聽我一口一個大哥,心裡不高興,心說,我都是大將軍了,怎麼還這麼沒規矩,不看在以前的情分上,立即拉出去斬。他回頭瞪了一眼郭圖,意思怪他沒通知我。郭圖不敢說話,心叫冤枉,我明明已經通知他了,是他自己不開竅罷了。
袁譚臉色微變,勉強的過來扶我,歎氣:「算了,二弟,你也不必傷心了,老三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都怪他自己名利心太重了,本大將軍也是不得已才殺他的。他的罪過是要誅九族的,可我想想,畢竟是親兄弟,還是要手下留情,但法不能不行,要不以後無法約束下屬,所以只殺他fu妻兩個,別人嗎,就算了。」他故意把大將軍三個字,提高了嗓門說出來。
我看著他寬寬的國字臉上,陰晴不定,有些狠的意思,心想,這也叫手下留情了。
不能再讓袁譚掌權了,要不大家都完了。我下定了決心,便道:「大——」袁譚臉色鐵青。郭圖一個勁的咳嗽,使眼色。
我登時醒悟過來,立即改口:「大將軍,弟有一事稟告。」袁譚臉色稍微好看一點,佯裝笑意:「何必這麼見外,二弟有話直說,你對冀州有大功,本大將軍心裡還是有數的。他日等我登基為帝,這大將軍的位置非二弟莫屬啊。」袁譚說著說著就有些飄飄然了。明明已經窮途末路,他還做夢想著位尊九五,登基做皇帝,豈不可笑。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為了穩住袁譚,趁機政變,我倒頭便拜,朗聲道:「大哥放心,弟已經在黎陽準備好了一切,用不了兩個月就可以奪回倉亭,進軍官渡,曹軍在我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弟有信心三個月之內,擊潰曹軍主力,奪取許昌和洛陽,到那時,大將軍就可以為袁家光宗耀祖了。」
袁譚一聽這話樂了,笑的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伸出大手,攙扶我;「二弟真能為為兄分憂,好,如果真能如此,事成後,二弟當裂土封王,就,就封個楚王吧。」
楚王,那意思,要等到攻克江南,奪取天下之後唄。這小子這張支票,支的太遠了吧。
郭圖收了錢,一心想交貨,便趁機道:「大將軍,二公子要出兵官渡,軍糧方面,是否多給一些?」
袁譚袍袖一揮,一臉不悅:「那當然了,這些小事也來問我,我養你幹什麼,你和二公子商量一下不就好了,我冀州人多地廣,一點軍糧還成問題嗎?」
郭圖心裡犯難,坐上卻說:「屬下知道,屬下知道,請大將軍放心,我一定會辦妥的。」
我一看郭圖臉上變了色,冷汗都冒出來了,嚇得嘴角眼角都抽筋。心中一陣驚詫,連這個寵臣,都這德行,別人還怎麼活。袁譚平日積累之威可見一般。
「弟有罪,請大將軍責罰。」我像忠臣服侍皇帝一樣的,對袁譚謹小慎微的施禮。
袁譚的笑容漣漪般一圈圈消散;「到裡面來說吧。」聽不高興,大概想到了我要說什麼。
「聽說你讓人殺了岑壁,還劫走了袁尚崔琰等一班死囚,你可知道自己犯了死罪。」袁譚坐在正中,傲慢的斜眼看我。此時的他那裡還有半點以往的兄弟情誼,完全是個被權利奴役的魔王。
我坐在下,信口雌黃道:「此事不能怪我,是他先動手的,他非說我參予了老三謀反,要把我一併斬,弟問他有沒有大將軍的旨意,那混蛋說,他有先斬後奏的權利,不用跟大將軍商量。弟心想,此人可能想假傳旨意,陷害我袁家宗親,等把大將軍身邊的忠臣,像弟這樣忠心不二誓死效忠的人,都殺光了,他就可以趁機作亂了。想到這裡義憤填膺,就錯手把他殺了。大將軍,弟對你可是一片赤膽忠心,還請將軍明察,至於袁尚等人,岑壁死後我擔心他逃走,所以就先自讓張郃高覽把他們看管起來,等明日就讓人帶進城,請大將軍落。」
『彭』袁譚一拍桌子站起來,臉上顏色像盾牌,獅子一般怒吼道;「郭圖,去殺了岑壁全家,讓他以後還敢假傳本將軍的旨意,王八蛋。」
郭圖不相信我說的話,但既然收了錢,就不好開口,而且岑壁已經死了,犯不著為他出頭,當即站起來道:「該殺,該殺,屬下這就去傳令。」
郭圖倒退著小碎步向外走,突然撞倒一個人身上,那人哎呦一聲;「郭大人何往?」郭圖大怒,回頭一看;「原來是劉皇叔,我去殺人。」
劉備怒視我一眼,心想,世上唯一該殺的就是這小王八蛋了。
劉備問郭圖:「殺——殺誰?」袁譚看到劉備,臉上緊繃的鐵板一樣的肌肉,便鬆弛下來:「皇叔,皇叔請上座。」
大耳朵真的是不簡單,一個皇叔的名號把暴君袁譚糊的五迷三道的。
劉備禮貌的向我施了一禮,皺眉道:「大將軍,備就不坐了,備是來舉報奸臣的。請大將軍明察。」
袁譚納悶,郭圖治國有方,本將軍愛民如子,冀州還會有奸臣嗎?他笑道;「皇叔,覺得此人是奸臣,必定錯不了,拉出去砍頭就是,不必啟奏。」我靠,信任度比郭圖還高。
劉備臉上露出殘酷的陰笑;「將軍此話當真。」袁譚已經以皇帝自居好長時間了,當即道:「本將軍一言九鼎,口無戲言,當真,當真。」
劉備心說太好了。他向外揮手叫了一隊兵:「來呀,把袁熙給我拿下,拉出去斬。」
我就是他口中所說的奸臣。
「慢著,皇叔且慢。」我惶恐的站起來,從矮几後繞過,跪倒在袁譚面前:「弟有何罪,大將軍要殺我。」
袁譚傻了,有點哭笑不得的問:「皇叔此言差矣,袁熙乃是忠臣,非奸臣,你為何要殺他?」
劉備翻白眼,有這樣的忠臣嗎,看著怎麼不太像呢。
「他殺了岑壁將軍,劫持了囚犯,這種人若不殺,冀州百姓,以後還會聽命於大將軍嗎,大家都會去劫獄的。」劉備聲嘶力竭的喊叫。
袁譚一聽都去劫獄,那事情還真的鬧大了,那可不行。他替我向劉備解釋;「皇叔息怒,此事二弟已經給本將軍解釋清楚了,本將軍已經明瞭事情的始末,是岑壁不對,本將軍已經派了郭圖去把岑壁全家斬了,皇叔,誤會二弟了,他是被逼的。」
劉備這才醒過神來:「什麼——郭圖去殺——去殺岑壁的家人——」我轉過身,趴在地上哭;「皇叔,袁熙實在是被逼無奈的,是岑壁他先要殺我的,請皇叔明鑒,我可是個大忠臣,剛才我還跟大將軍提起,要帶兵去奪取官渡呢,要不是忠臣,我豈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