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況直到幾天後的一個早上才結束:下大雨了。
不是宇文朗不願意去冒雨幫忙,而是雨水自動能幫人家把馬圈清理乾淨,用不著他去打掃。於是宇文朗便只好窩在書堆裡,百無聊賴地以手托著下巴看看帳篷外延綿的雨幕。
正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宇文朗站了起來,剛想看個究竟,就看見那邊琴帶著斗笠和蓑衣,牽了一匹白馬出來,跟著來人拍馬便走。
是出了什麼事情了麼?
哼,管他!天大的事情,也得我回了晟國在說!
宇文朗躺下來,嘴裡叼著草,翹著二郎腿看著帳篷的穹頂。
琴一直到傍晚時才回來,她是一個人回來的,寒霜在帳篷外面接她。
宇文朗站起來,冷冷地看著琴:這是盯著仇人的眼神,一旦他心裡有想對付的人,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那人。
放好了馬,寒霜回來扶著琴。今天的琴看起來和平常有一點不同,平常的她都是風姿颯爽的,今天卻倚著門,半天不動一下。
寒霜扶著琴的胳膊,琴卻緩緩抽了回來。琴自己想進門,鬆開扶著門的手,向前邁了一步,卻支撐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兒!」寒霜趕緊上前扶起她。「沒事,寒霜,我沒事。」從她帶著的斗笠之下,宇文朗清楚地看出來她的嘴唇是白的。
然後琴就被寒霜扶進去了。宇文朗冷笑一聲。活該!
深夜。隔著帳篷。宇文朗能清晰地聽到隔壁琴地聲音。
「是我地錯!」琴沉痛地道。「一切都是我地錯。都怪我!」
「怎麼會是你地錯呢!」是寒霜地聲音。「你去地時候。那個少女已經被狼咬斷了脖子地經脈。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是我地錯!如果我能早一點去地話……對。就早半個時辰。就半個時辰也好。說不定就能救她!是我沒有趕過去。都是我地錯!」
「別再自責了。發生了這樣地事。是我們誰也不想看到地。」
「是我地錯!是我沒用!我親眼看著她在我面前嚥氣,我手上沾滿她的鮮血,可是我救不了她!我真是沒用,我真是該死!」
那是,哭聲?
臭屁大夫他,竟然哭了?
「兒……」
「她還只有十六歲啊!她就這麼看著我,一雙大眼睛裡泛出求生的意志。我卻抓不住,就這麼讓她走了。除了靜靜掩上她的眼睛,我什麼也做不了!寒霜。我救不了母親,救不了小德子,救不了翠屏,現在,我連那個少女也救不了!為什麼我這樣沒用?寒霜……」
「別說了別說了,兒,什麼都別說了……你已經努力了,你……」
「嗚嗚……」
剩下的,就只是兩人哭泣的聲音。在這靜謐的黑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宇文朗靜靜地看著帳篷的穹頂,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可是究竟是什麼,自己也說不出來。
第二天,就傳出凌月大夫生病的消息。
帳篷之外,多地是來探病的人。不少少女們心憂琴,又有不少被她治好的病人在帳篷外張望。寒霜以「病人需要安靜地環境」為由,一一都請了回去,就連大家送的慰問品也都一一退了回去。她一個人熬藥,守在琴身邊照顧她。
宇文朗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情來的。雖然昨晚琴的哭泣讓他心裡對她的印象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不過,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帝王,可是很記仇的。
一隻煮藥的小鍋在火爐上慢慢沸騰。琴就這麼靜靜躺在地上,眉頭深鎖。而寒霜跪坐在一邊,撩起她的左腕,幫她施針。看見宇文朗進來,也只是微微一點頭,露出一抹笑意,算是打招呼。宇文朗看得出來。寒霜地臉上全是疲態。眼睛紅紅的,想是也很辛苦。很疲勞了。
宇文朗也懶得和她搭什麼話,就隨意地坐到一邊,看著寒霜一下一下的施針。琴手腕皓白如玉,下針倒是也好找穴道。
「你會針灸?」呆呆地坐了半天,宇文朗也很無聊,隨便聊天起來。
「是啊,跟著兒久了,也學會了一點。」寒霜一面施針,一面回答宇文朗。
沉默。
「聽說她病倒是因為救不活一個姑娘?」安靜了許久,宇文朗又開始了話頭。
寒霜點點頭:「兒去的時候,那個姑娘已經沒救了。可是兒還是很自責,這一陣她也確實勞累了很久,又加上下雨受了點風寒,所以才會一病不起。兒曾經親眼看到自己的親人和朋友在眼前離世,那種救不了至親和朋友的自責,讓她十分痛苦。所以她才想要當大夫,懸壺濟世。」
這時,宇文朗看見琴左胳膊上有一道可怖的傷疤,和她潔白的手臂相比,簡直是刺眼極了。他指著那道疤痕問:「這是?」
「哦,那道傷疤啊,那是三年前兒被人暗算,喝下了毒酒。當時沒有解藥,也沒有別的工具,她打碎了碗,用碎瓷片劃開手臂,排出了一部分毒,才轉危為安地。」
寒霜頓了頓道:「其實何止是這裡,兒全身上下都是傷痕。有些細碎一點的,是四年前她打了一個欺負少女的惡少,被那惡少拖回去用皮鞭抽的遍體鱗傷,那些傷痕好不容易才養好的。脖子上一塊小傷疤,也是她以自己的性命為要挾,逼著對方放人時被瓷片割傷的。還有一處致命的傷,在胸口上。大夫說,要是再偏半寸,刺中心口,就沒救了。」
聽寒霜一句一句把琴的「光榮事跡」慢慢說出,可能寒霜一直陪著琴,還不怎麼覺得。但是宇文朗聽了,足以心驚!天啊,眼前躺著地,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兒她啊,有些傻氣。」寒霜又是欣慰,又是擔憂地笑,「別人都懂得要把前進道路中地包袱放下去走路,才會輕快的道理。可她偏不。而且她不僅要背自己地包袱,還要把別人的包袱搶過來一起背上。」
「……」宇文朗默然無聲。
寒霜歎氣道:「這個孩子,還是沒長大啊。別人對她好,她就對人加倍的好;別人對不起她,她也是笑笑就忘記了。她這個人,是會把朋友永遠放在第一位,最後才考慮自己的人。只要沒觸及她的底線,她是絕對不會記仇的。」
「所以啊,我要替兒向你道歉。聞公子,請你原諒兒。」寒霜說完,很鄭重地向他行禮。
宇文朗大驚,連忙扶起寒霜:「這是做什麼?」
寒霜擰著眉頭道:「聞公子,我也不知道兒是怎麼回事。她對待別人都是一團和氣,唯獨對你又打又罵,十分苛責……請你不要介意。」
宇文朗一陣沉默,他到如今,心裡還是很恨琴的。他抿著嘴,板著臉,一言不發。
「你長得很像她認識的一個人……」寒霜沒有見過宇文瀟,卻見過宇文護,而宇文朗的眉眼上的感覺,和宇文護總是有些相似的。
「那個人怎麼說呢……其實他對兒……不過他確實對兒傷害很大,兒手臂上和脖子上的傷痕就是拜他所賜。兒討厭他,可能這個厭惡就不知怎樣轉移到你身上去了。我希望你別介意,等兒病好了之後,我會勸她和你和好的。」
宇文朗什麼也沒說,默默起身,緩緩走了出去。只是,在出門之前,他雖然並沒有轉頭,卻丟下一句:「……讓他好好休息。」
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所好轉,雨也停了。
雖然是夏日,她還是披著披風,出門稍微活動活動。宇文朗正扛著笤帚出門,剛好看到她,臉色很不好,嘴唇依然沒什麼血色。宇文朗什麼話都沒說,倒是琴叫住了他:「別去掃馬棚了,休息吧。」
宇文朗靜靜地看著她蒼白的臉,什麼都沒說。不過他確實回身把笤帚放下,轉身出了村子,躺在河流前的山包上看天。
「啊哈,大哥哥,你在這裡幹什麼?」傍晚,薩如拉趕羊迴圈,路過此處,便和宇文朗打招呼。
「不幹什麼,看著藍天,還有雲。」宇文朗懶懶的答。
「大哥哥不去掃馬圈了麼?」
「不去了。」宇文朗嘴裡叼著青草,手背在後面托著頭,翹著二郎腿躺著看天——這是他最近養成的習慣。過去的他身為帝王,一言一行都要被嚴格規範,而且整天被國事操勞,哪裡有這麼閒適的日子?
「大哥哥和凌哥哥和好了?」薩如拉問。
「……算是吧。」
「我就知道!」薩如拉跳起來,拍著手笑道,「凌哥哥和大哥哥都是好人,一定會好好相處的!」
「也許吧……」
薩如拉又躺了下來,和宇文朗並肩而臥。清風徐來,天空一朵白雲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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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鴛鴦浴》。誰和誰是鴛鴦,額,其實我還是很傻很天真,很純潔的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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