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有入睡,直到天微微亮的時候,我才稍稍小寐了一會,心裡將個中原委揣度了不下千百回,卻怎麼也沒有想明白。後來,再也睡不著了,起了身,便依在往日喜歡依靠的闌幹上,靜靜地坐等日頭升起。
一夜之間,多了一個爹,心中自然輕快好些,只是,這眼前的一切,似乎來得讓人猝不及防。鳳胤和凌國的守陵人又何時有了牽扯不清的關係?
匆匆伺候鈺兒吃了些許早膳,便讓凌國帝宮的宮人帶著鈺兒去參觀週遭的景致了。好不容易哄騙走了鈺兒,趕到書房時,本以為會看見子衿和鳳胤,不想,卻只是我爹一人。想來,真的是我多心了,若是他們二人同在,該是怎樣的尷尬?
書房內,燃了一爐凝神香,淡淡的香氣,讓人原本浮躁的情緒緩了下來。
從我爹平穩低沉的聲音中,我知道事情是這樣的——
早在我五歲被立為太子妃的時候,我爹便已然知曉,胤帝有心鉗制於他。木秀於林,功高蓋主,通常都只有一個下場。聰慧如我爹,應該是早就有所準備,那一條挖在胤國帝都的密道便是很好的應證。
如此回看,這「一君一臣」的複雜,便是當年我爹和胤帝之間道不明的關係之癥結所在。
原來,胤帝真是的應了我五歲那年不經意的猜想,自古帝王多疑慮,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好一個胤國劉邦!
只是,後來的事情出了胤帝自己的預料。龍胤竟然不是自己所出,那一場宮鬥,傷了胤國的元氣。雖然表面上,左丞一黨悉數被剪除,可是,左丞的勢力早已深入軍隊,所以,那些叛亂珂王的日子裡,軍隊中是更加血腥和不為人知的屠殺。然而,死了的,卻是真正的將才。
「寧可錯殺,不放一人」,這便是那個會抱著我嬉笑的胤帝?
這才是真正的帝王霸氣!
可是,當所有的一切在看似平靜的外邊下,也真的開始歸於安靜的時候,從大殿上僥倖未死的珂王搖身一變,成了洌國的太子,他太熟悉胤國的一切了,於是,很快,怨成災,災釀劫。洌國協同墨國,一起大舉進攻胤國。
那時的胤國,根本是重創未癒,於是,jing明詭詐的胤帝想到了「借刀殺人」,自然,找不到隱國,便就只有皇舅的凌國,這個富饒而又遠離硝煙許久的國度。這裡,有著最衷心的將士和子民!
爹說,他欣賞胤帝的膽識和謀略,卻獨獨不齒他那年的作為。也許,那是一個帝王的無奈,但是,用兩個女子的性命相要挾,便稱不上大丈夫。
原來,那日,娘未有說完的那一句話,猜測得一點也沒有錯,沒有威脅,皇舅何必無端來戰場?原來,我和娘親都是胤帝的棋子。
此刻,我終於明白,緣何我爹要我學會下棋,人生如棋,步步是險……
「為什麼,胤帝要殺爹爹和娘親,卻獨獨沒有對我下手?」我親眼看到了那道詔讓鳳胤殺了我爹娘的詔書。可是,斬草不除根,不是很奇怪麼?絕對不可能因為當時我是太子妃,就能倖免於難!
「因為,玉兒你能幫助胤國破了墨國的陣法。」爹歎了一口氣。這樣的理由,自然夠份量了。
「本以為,我和鳳胤能將你護得周全,但是,到底還是被胤帝的暗哨探得了所有,他亦知道了當日鳳胤獨闖『墨殤』而未被傷的真相。試想,胤帝心懷天下,想要擴疆闢土,自然要破了墨國,可惜,有墨陣在,縱使在jing良的胤**隊也傷不了墨國絲毫。於是,玉兒必須活著,何況,玉兒的背後還有整整一個凌國。」
世上本就不會有無端而來的愛,帝王家的關愛,自然都是出於他們的目的……我歎了一口氣,原來,我還是一個很好用的棋子……
「只是,他從來不知道,我們榮氏一族自有無處不在的『飛羽』。所以,當鳳胤奉命來追殺的時候,我們早就有了應對之策。但是,我和鳳胤確實真的動手了,我亦真的中箭受傷,玉兒那日所見並不假,只是,很早之前,鳳胤便送上了這個……」
爹的話說到一半便停住了,轉身,從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中,拿出了一件紅燦燦的衣衫,那樣的紅,我記憶猶新,當初一見到,我便看上這樣明麗不妖的紅色,「血蠶衣?」
爹點了點頭,將蠶衣遞給了我。
那日,我聽見鳳胤對鈺兒說世間只有一大一小兩件血蠶衣時,還兀自揣度了好久,原來,一件早就在爹這。
「只是,這件蠶衣為什麼會在爹爹這?」
「這就是太子初次出征,替我擋了數十箭而毫未損的緣故。」爹並未有直接回答。
「那後來怎麼就到了爹爹手中?」
如果我記得沒錯,鳳胤當年這樣說過,蠶衣只會贈與真正的家人。
「其實,步搖珠花根本就是一個幌子,玉兒還記得當日鳳胤前來納徵,其實,玉兒好奇推門而入時,看到的金步搖確實是東後的陪嫁之物,但是,鳳胤送來的真正的禮,卻是——刀槍不入的血紅蠶衣。」
我想起來了,那時,躲在門外的我聽見鳳胤說,「請睿王務必貼身保管」,想來我推門而入時,衣服已然穿在了爹爹的身上,是以,我並沒有看到那件蠶衣,便欣喜地瞅上了金步搖。
於是,我爹上了戰場,和鳳胤演了一齣戲,為了騙倒胤帝,只能連我也一起騙了。其實,只要我什麼都不知道,胤帝自然不會將我怎樣,屆時,我爹自然有辦法讓我安心。
可是——
臨了,龍洌插了一腳,安排在身邊的紫意故意洩露了一切,冥冥中,陰差陽錯,造就了今天這樣的局面。
「那我娘呢?」既然我爹沒事,那是不是說明,我娘的那一下縱崖,其實,也只是虛晃一招?
「本來是不會出意外的,結果……」我爹頓在那,良久沒有說話,很久很久,望著窗欞,輕音道了一句,卻似受著凌遲的痛,「中途,洌國插了一手,你niang本就中了洌國的寒毒未清,故而,現在一直在皇陵中,久久未醒,倒是玉兒,你體內的寒毒是怎樣破除的?」
洌國和凌國本就有著扯不清的關係,當初是因為洌王垂涎娘親的mei色,繼而有了那一場悲壯的戰爭;而今,加上一個龍洌,自然更是恩怨情仇,不甚估量。
我想不通,為什麼鳳胤會救我爹,而反抗了胤帝的旨意?
屋裡又靜了下來……
很久後,爹轉過臉來,走到我面前,很慎重的問了一句——
「玉兒,你能告訴爹爹,誰是鈺兒的父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