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新傳此去合雙棲為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再來成隔世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上)
話說當地乃是一條深谷,谷徑寬廣,山容雄秀,到處翠柏森森,繁花如繡,風景絕佳。左近更有一洞,石室兩間均甚高大,裡間並還設有木制門戶和石榻幾案,以及爐灶用具之類,彷佛歷年頗久,門已朽腐,室中用具卻甚清潔;尤其是那洞甚為眼熟,好似以前到過。
二人一到,便不知不覺自行走進,到了裡室。孫毓桐見孫同康仍用一手半抱著自己,便佯嗔道:“人已到地,怎還不肯松手?”隨說,隨將孫同康手甩脫,同去石榻坐下,說道:“想不到今日成功,如此容易,只那妖蜃毒氣厲害;你只顧用寶鏡抵御,未用寶鏟防身。我回得稍慢,你便難免中毒,臨敵如此大意,我真替你擔心呢!仙芝被我連根取來,芝實也還未落,正好服食。這類靈藥,舉世所稀,結實形色,因時而異,芝葉也有延年輕身之功。只是芝實必須即服,延時一久,靈效便差。休看你真元虧耗過甚,服後不久,立可復原,本來尚須和制,幸我早有准備。”
說時,她早從身畔取出一個玉碟、一柄玉刀,將那形如枇杷、色作金紅的芝實輕輕切落;再取一粒靈丹,一同放入碟內,用刀一碾,立化成一碟青色乳漿,清香撲鼻。剛勸孫同康服下,覺著心頭發熱,身子疲軟,懶洋洋大有神倦欲眠之象。暗忖:“先在空中飛行時,便覺身懶心熱,不曾理會;此時更甚,這等現象自來所無,是何緣故?”猛抬頭,見孫同康臉上通紅,宛如酒醉;兩眼隱蘊熱情望著自己,似要冒出火來。心中一驚,想要斥說幾句,話到口邊,不知怎的不忍出口。
微一遲疑之際,忽聽外面破空之聲甚是迅急;同時孫同康也湊近身來,似要前撲。她剛低喝得一句:“你待作甚?”那破空之聲已在洞前飛墮。二人因一路未現形跡,疑是白衣少年除卻妖蜃跟蹤尋來;但是對方怎會得知落在此洞,一到便對直下降?初次相遇,來意善惡難於預料。雖然芝實已服,無所用其顧忌,畢竟無事為妙。方打手式噤聲潛伺,心盼來人也許住在近處,由外飛回;只等過去,便即起身。
忽聽洞外厲聲大喝:“小狗男女,偷犯鳩道長禁例,已是該死;竟敢將白龍澗兜率仙芝盜去。休看鳩道長先前入定,被你乘隙得手,回醒略一行法,立即查知究裡。你們先犯禁網,已有感應,無論逃向何方,俱如掌上觀紋;現已撒下天羅地網,休想脫身。曉事的,速將仙芝獻出,少時鳩道長罵臨,或許還能容你二人活命;稍有違抗,身遭慘死,還受煉魂之苦,悔之無及了!”
孫毓桐聞聲,早有戒備;再聽出來人竟是鳩道人洞中所遇妖人,並非白衣少年,情知不妙。不等說完,便將飛劍、法寶一齊施為,先將二人護住,然後一同走向外室。洞門外面已被妖煙邪霧布滿,一片渾茫;妖人並未進洞,只在外面喝罵,也未當洞而立。
孫毓桐久經大敵,看出邪法雖然厲害,敵人不往洞內沖入,多半內怯。暗忖:“雙鏡合璧足可防身,聽妖人口氣,鳩道人尚還未到,正好乘機沖出;只能飛到峨嵋,立可無事。”心念才動,人已到了洞口,忙令孫同康將鏡取出,與自己寶鏡合用;在青、白兩道劍光環身圍護之下,一同飛起。蕩開洞門妖煙,沖將出去一看;洞外煙光雜沓中,立著一個妖人,果是先前所遇。
一照面,那妖人便戟指喝道:“小狗男女納命。”
孫毓桐見那妖人,形貌丑惡,聲如狼啤,神態甚是凶橫,不禁有氣。知道白龍澗仙芝被己取走,妖人已成深仇;反正勢不兩立,樂得為世除害,去一個是一個。便鳩道人趕來,邪法厲害,有此雙鏡合璧和二人的法寶飛劍,縱不能勝,也不致為其所害。自己和孫同康歷劫三生,應在今生合修仙業,同參正果;仙機早有預示,更無中道夭折之理。自己不過為了孫同康真元損耗,仙芝初服未久,為防意外,不願多事。妖人這等可惡,反正不動手不行,怕他何來?想到這裡,本就氣往上沖。
那妖人名叫黑手真人烏蒙,乃竹山教余孽。自從竹山教被青城派劍仙呂靈姑、裘元、虞南綺、紀登、陶鈞、陳太真、紀異等誅戮殆盡,烏蒙恰在外未歸,因得漏網。自覺勢孤力弱,報仇固是無望,還要防到仇敵搜索。無如平日性情乖戾,無甚同道之交,在竹山教中行輩頗高,其勢不能改投別的異派。有兩三處可投的,對方見峨嵋、青城兩派日益昌明,威力至大,俱都膽怯怕事,各自斂跡,輕易連門都不出,豈肯收容逃亡?再說也無法進身,迫於無奈,只得匿跡銷聲,東藏西躲。
過了些年,妖人見對方並未趕盡殺絕,窮搜余黨,心雖稍安;終覺孤立無友,遇上事,連個應授皆無。想起鳩道人,昔年曾有往還,後因屢次約他相助,均遭堅拒;嫌他膽小怕事,心存鄙薄,未再登門。此人驕旺乖僻,喜人奉承,尤其正教中人從不與之為敵;不特是個奧援,還可托庇。
那知尋到門上一談,鳩道人先是淡淡的無甚表示。烏蒙知他性情古怪,事須漸進,便在左近尋一山洞住下,時往請見,詞禮極恭。到了最近,鳩道人方始吐口說出煉法之事,只囑不可洩漏。烏蒙探出他心意,自是高興。
這日合當有事,孫毓桐、孫同康中途降落的山谷恰在妖窟左近,烏蒙早就發現,因鳴道人再工嚴囑:“你住我附近無妨。如在此方圓五百裡內生事,不必對頭尋你,我便是你仇敵。真有要事,也須先對我說,經過商計,方能下手。”
烏蒙知他言出必踐,自己法力又不如他,窮途求人之際,自無話說。當日發覺二人,看出敵黨;左近素無正派中足跡,料定有事,隨往報知。偏巧鳩道人完功在即;到時,二人避得又巧,未被識破。烏蒙連喚未應,去往後面竹樓一看,法台四外封禁,無法入見,輕將二人帶出禁地。如非最末出口一關,將隱形法破去,妖法有了感應,妖人連影子也不會知道了。
烏蒙初遇二人,本無仇怨,只為邪正不能並立,心恨正派中人刺骨;又想討鳩道人好,主人脾氣太怪,便未驚動。直候到鳩道人事完相見,一說前事,鳩道人方欲行法查看;忽然發現後山出口,攝形禁制,有了感應。所設邪法甚是厲害,來人只一由此通行,真形立被攝去,此後百日之內,對方所去之處,全可查知;並且多高的隱形法,也吃破去。
鳩道人因自己久居本山,素無外人足跡,忽有正教中人通過,所去又是通往後山秘徑,好生驚疑。忙即行法查看,才知後山白龍澗底,還藏有一株兜率仙芝和一個妖蜃。只為陰陽叟法力封禁,不特外人不知,連自己近鄰多年,後山也曾去過,均未發現一點影跡。這兩樣全是仙凡罕遇的靈藥奇珍,明是自己應得之物,竟吃外人盜去,如何不恨!
他先頗激怒,繼一想,來人竟敢通行禁地;偏巧自己行法正亟之際,陰陽叟所設禁制,恰又在來人到時自行失效,仙芝靈實也正結實。般般湊巧,分明算知一切,早有安排;恐是青城、峨嵋兩派門人所為。如若追去,保不從此便動干戈;雖然邪法已經煉成,到底深知敵勢太強,而自己黨羽又少,不可輕犯。
方自躊躇,吃烏蒙在旁巧語一激,鳩道人不由犯了平日驕愎之性。暗忖:“這兩派門下往白龍澗,盡有途向;由空直下,更是迅速,斷無怯敵之理。為何犯險,由此洞中秘徑偷越?這兩派門下,怎會如此清虛膽小?多年威望,如吃兩個初出道的後輩偷越禁地,盜去靈藥奇珍,何以見人?”越想越有氣,因法台布置繁密,急與烏蒙相見,尚未撤去;便把所有攝形鏡,連同一面妖旛交與鳥蒙。令照鏡中所現來人去路,追蹤趕往,自己隨後就到;擒人不可殺害,務留活口,待己處置。
也是各人運數所限,鳩道人別的邪法均不尋常,惟獨所習攝形法,乃南海鮫人島妖道巫啟明門人“神風使者”項紀私相授受。不久巫啟明師徒,便在灌口為朱梅、楊瑾所殺,並未學會。用時只現人影,據以搜索去路;被攝人所經之處,一切物事卻照不出;轉不如鳩道人自練邪法,三五百裡內景物,宛如親見。
鳩道人為了忙於撤收法台,只看出了前半截,便與烏蒙商計追人之事;孫毓桐等途遇白衣少年,截殺妖蜃一段,恰未得知。否則,鳩道人對於同類妖邪固極驕狂,對於正派中人,卻只自恃不出為惡,對方為難,有詞可借;外強中干,心實畏忌。如被看出妖蜃就戮時情景,又見仙芝已被對方服食,也就息念,未必再追下去了。
烏蒙素來性暴,一心討好,以為兜率仙芝如經制煉,或與正派中大小還丹之類靈藥同服,功效更大。來人剛剛到手不久,又是連根采去,匆忙中必還未服;就服芝實,根葉也必尚在。妖蜃更是左道配制媚藥的珍品。滿擬此行不虛,聞命即行;妖鏡所現人影在鏡中心,隨著所追途向,正反偏側隱現,追尋極易。
此時白衣少年已將妖蜃除去,為恐貽毒害人,特將死蜃屍身攝回山中消滅,剛離開不久;雙方相隔雖是極少時間,但是途向相反,恰巧錯過。烏蒙尋到谷中,因鳩道人曾說:來者少年男女二人,各有珍奇法寶飛劍,深淺尚自難測。以前吃過正派中人苦頭,又防遁走;一到,先將妖旛如法施為,放出千百丈煙光邪霧,將全谷籠罩封閉。正自對洞喝罵,忽見寶光劍光環繞之上,沖出一雙少年男女。方看出不是易與,孫毓桐已當先發動,手揚處,一連串七枝尺許長的紅光,連珠也似先朝烏蒙飛去。同時,兩道鏡光連合一起,所照之處,煙光妖霧立被沖蕩成一個大供。
烏蒙看出紅光乃飛針一類的法寶,自己還能抵敵;這兩面寶鏡素來未見,威力甚大,如被沖出遁走,豈不難堪?左肩搖處,飛出五枝飛叉迎敵,又放出一幢暗綠妖光將身護住。大喝:“小狗男女,速將仙芝藍蜃獻出,也許還能活命。否則,我已發動九天都菉大法,布就天羅地網,你二人形神皆滅了。”
孫毓桐恨他罵人,又見寶鏡所照之處霧散煙消,雖然隨滅隨生,並阻不了自己;便鳩道人在此,一不能敵仍可沖出,怕他何來?心膽一壯,決計除此妖邪。口喝:“無知妖邪,死期已至,還敢猖狂!”隨說隨將飛劍離身飛起,直射過去。
烏蒙先見敵人飛針精芒閃閃,及至飛叉迎敵,竟是虛有其表。這道青色劍光卻似厲害,忙放出一片綠陰陰的妖光,擋向前面,連紅光帶青光一齊擋住;一面將那五枝飛叉去敵飛劍。初意竹山教中本門煉魄叉,神妙陰毒;對方飛劍一不能敵,立即魂悸心搖,六神受制,昏迷倒地。越是身劍合一,感應越大。初遇不知深淺,才將惟一防身法寶全數發出。嗣見無什奇處,正好用此擒敵,特用妖光將叉倒換下來,去敵飛劍,不料上了大當。
孫毓桐一見妖叉,便看出是竹山余孽。知道此叉厲害,飛針不能破它,故意不發揮飛針威力,放劍出去,本就是想引其分散;及見妖人自行上套,再妙沒有。一面加強劍光去敵飛叉,暗令孫同康加緊戒備。等雙方斗到急時,妖人全神貫注叉上,倏地手揚法訣,向前一指,七枝飛針尖上,突發出一股極強烈的火焰朝前猛射,綠光立被沖破,勢同電射。等烏蒙百忙中警覺,看出厲害,護身妖光已被飛針穿透;連想逃走的念頭都未容起,一片連珠霹靂過處,飛針上烈焰已各化神雷爆發。只見一蓬烈火突然湧起,烏蒙已被震成粉碎。
孫毓桐成功原屬僥幸,見妖人已死,煙光邪霧勢仍強盛,心中驚疑。正忙著想收妖叉飛走,猛覺四外潛力加增,空中妖叉一閃不見;情知有異,敵人必有厲害黨羽。方令孫同康同持寶鏡,加意戒備;面前煙光分合中,現出一個鳩首黑衣、身材矮瘦、手持鐵杖的妖道。
二人一見那等丑怪形貌,知是鳩道人到來,九天都菉邪法必已發動,如若沖不出去,凶多吉少。一時情急,各把手中寶鏡同照過去,兩道鏡光合成一股,立發出百丈精芒,千重霞彩。妖煙邪霧立時滾滾翻飛,狂濤雪奔一般退去,當前無形壓力,也輕松了許多。
孫毓桐因武當諸女曾說鳩道人邪法厲害,力囑小心應付,預有成見;初遇勁敵,未免驚疑。及見這等情景,心中一松,方覺邪法威力不過如此。待要二次放出飛針、飛劍殺敵時,猛瞥見鏡光到處,鳩道人身上起了一片黑煙;擋得一擋,好似不敵,往側一閃,避開正面。未容鏡光移照過去,忽向二入陰惻惻一聲詭笑,人便隱跡不見。
眼前倏地一暗,上下四外立被黑眚濃煙布滿,二人在那麼強烈的護身劍光之下,竟不能看出一點景物。孫同康寶鏟也化成一幢精光飛起,籠罩全身。雖未受什麼危害,但是黑眚邪煙濃密,壓力至大;鏡光雖能沖蕩開去,那黑青卻成了一片煙海,浩際無涯;又是隨生隨滅,越聚越密,一任何方沖突,老飛不出陣去。
孫毓桐又把七枝飛針,放向鏡光所沖煙供之前開路。那知飛針雷火,只在鏡光前頭亂爆如雨,一離寶鏡所照之處,便吃阻住,怎麼運用也不能沖向前去,火光也不甚強,這才知道厲害。雙鏡合璧雖能沖蕩,但是妖法在敵人主持之下,隨時顛倒挪移;除將妖法破去,任向何方沖逃,均是徒勞。幸而所用法寶、飛劍尚能防身,否則不堪設想。只可暫停,另打主意。念頭一轉,便停了下來;二人所中妖蜃淫毒之氣,已自發作。只為身在危境,孫毓桐功力又深,情自雖在無形滋長,始終不曾動念。
本來還不致於有事,無如鳩道人邪法陰毒;又看中那兩面寶鏡,決意必得為快。及見對方護身法寶飛劍厲害,邪法難侵;又當往來沖突之際,兩心合一,似動實靜,雜念難生,邪法下易侵入。這類邪法最干正教之忌,初次煉成,功候尚不十分精純;時候久了,萬一敵黨能手有人路過發現,必來作梗。就說不致慘敗,從此多事;奪寶、奪芝也成空想。方覺急切間無計可施,二人這一停,正合心意,立將邪法全力施展出來。
孫同康中毒最重,如非預服芝實,不能自制,早為內火所焚,萬無幸理。這時便無妖人暗算,也自難支,那再經得住邪法潛侵、魔頭暗算?二人身外本是漆黑一片,除壓力甚重外,也辨不出是煙是霧?
立定以後,孫毓桐法力木高,因恐妖道巧施乾坤大挪移法,暗中倒轉,將自己移往法台之上,更是不了。一對面便把地勢看好,將自煉法寶兩儀針取了一枝,暗擲在地。
此針一陰一陽,靈感相通,專為遇見強敵,為邪法迷困時辨查方向途徑之用。發時先用陰針,並無光華,由著寶主人的心意,不論山石林木一觸即入,深藏在內;一任途向多麼迷亂,只把陽針取出一彈,陰針立生感應,由藏處發出一道極強烈的毫光,上沖天漢,立可循徑,重別原地,又可用為求救信號。先前敢於四面沖突,也由有此異寶,不怕迷失之故。
事有湊巧,藏針處恰在洞口。妖道防二人沖出太遠,為人所覺;以為山谷高深,易於隱晦。妖窟太遠,並未想到將人移往;只照著所飛途向,不住行法倒轉,以致始終未離原處。二人也未看出是在洞口左近,立定以後,正在苦思脫險之策;忽見眼前一花,一片淡紅光華閃過,離身不遠黑煙中,現出六個腰系淺紅蓮花短裙、肩掛同色雲披、此外臂腿全裸、身上籠著薄薄一層彩煙的少女;四外黑煙立時空出一段。少女一現身,便喜孜孜朝著二人,舞蹈歌唱起來。
這六個少女,全都粉妝雪琢,美如天仙;這一歌舞,越顯出一身柔肌媚骨。玉映珠輝,星眸流轉,妖艷絕倫;音聲又是那麼柔靡淫蕩,端的令人見了心魄皆融。
少女歌舞未終,倏地旋風般疾轉兩下,輕籠身上的彩煙,立化作千萬花片飛起。所著雲披蓮裙立時卸去,通體一絲不掛;粉灣雪股、玉乳酥胸全都呈露,在滿天花雨繽紡中,越舞越急。一會雙手據地,倒立旋轉,玉戶微張,元珠外孕;開翕之間,備諸妙相。一會又反身起立,曼舞輕盈,玉腿齊飛;花光掩映中渥丹欲吐,若隱若現,更易使人迷目心蕩,撩動情思。
孫毓桐看出妖道急於取勝,竟把九天都菉大法中,最厲害的“六陰迷魂”施展出來,想將真魂攝去。此法最是陰毒凶險,也最犯天忌,自來邪魔左道精擅此法的,俱不敢於輕用。妖道剛邪法煉成,便敢大膽妄為。雖然遲早必伏天誅,但是此法暗有魔頸主持害人不成,魔頭還攻,反害自身如今成了存亡不能並立之勢。此時又不能破他,出手易為魔頭所算。除用法寶謹密防身,不令魔頭潛侵,靜俟正教中人路過發現;或是武當諸友見己不歸,尋來相救,更無良策。
不過這等相持,不知何時方能出困?在此期中,心念稍為把握不住,立被魔頭侵入,危機瞬息,也是可慮。孫毓桐自信道力堅定,或者無妨;丈夫愛戀自己已歷三生,山中相處,尚能發情止禮。這一路上,想因別遠會稀,在在流露熱情,分明蘊蓄已久,難於遏制;再見這等魔相,必易引起遐思,豈不大糟?心念一動,忙喝:“同弟,此是邪魔幻相,少時妖道必受顯戮。速將雙目閉上,照你本門心法,澄神定念,免為所算。”
說時,孫毓桐也早染了妖蜃毒淫之氣。一則中毒較淺,道力較深,只管愛苗情苗無形滋長,未激發以前,並無雜念;加以一見魔女立即警覺,本來可以幸免。無如三生愛侶,關切太甚;邪法厲害,人易入迷。頃刻光陰,如歷數年;雖只轉念瞬息之際,對面魔頭已現出千般幻相。被困的人,必須鎮攝心神,形同入定,才可免難。
孫同康固早入魔,孫毓桐這一關心情念,當時也上了圈套。話才說完,瞥見孫同康並未目注前面,卻把兩眼望著自己,滿面通紅,宛如酒醉神氣。同時,隱約聞到一絲從未聞到過的溫香,立覺神思微微一蕩。當時還未想到自身已入危機,只疑丈夫業經中魔入邪,不禁大吃一驚。知道身陷危境,難再相持;除將丈夫覓地藏起,自也難免。無奈四外沉冥,先前洞穴已難查見。
她心中一念,忽想起兩儀針可以求救;雖然望少,終是一線生機。忙把陽針一彈,身側不遠忽放光明,定睛一看,立處恰是洞口前面。仗著心靈手快,連日一同修煉孫同康所有法寶,全能使用。先見雙鏡合璧,不能沖出陣外,末了光反減弱,沒想到那是吃妖道預制機先的虧;孫同康又中毒神迷,不能發揮全力與之相合,方有那等現象,並非寶鏡之過。為恐有失,各持手內仗以防身,未再發揮它的威力。
這時,一見洞口孫同康,又是如醉如癡神氣,她急忙將所持寶鏡劈手奪過。表面假作拚斗,一口真氣噴向鏡上;兩道鏡光立合為一,化作百丈虹霞,精芒電耀,先朝對面魔頭六女照去。
妖道本怕這一雙寶鏡;就二人陣中沖突這一會,妖道表面獲勝,無形中,平日聚煉的黑眚妖煙已然損耗不少。痛惜忿怒之下,想將雙鏡奪去,才把最後毒著妄施出來。開始還自內怯,惟恐魔頭為鏡光所傷,勢成兩敗,暗中曾用妖法防護。及見二人停機以後,只與防身寶光連合防護,未再發揮全力;男的神情更似松懈。心料二人得之不久,尚未深悉微妙。
此寶與峨嵋“天遁鏡”異曲同工,專破所煉邪法;妖道不得到手,必為異日之患,因此貪心愈熾,志在必得。為防夜長夢多,急於收功,竟忘顧忌。剛把邪法盡量施為,做夢也沒想到對方有此一著殺手,所發鏡光竟比先前加強數倍。光照之處,當頭六個雪膚花貌妖艷柔媚少女,立現原狀,化為六個青臉紅發、獠牙森森的惡鬼,紛紛跌翻亂滾,各自怒吼連聲,奮身掙起,齊朝妖道反撲過來。
妖道總算妖法高強,早有准備;一見形勢不佳,不再施邪法對付敵人。一面行法縱避,一面取出法牌連擊,咬破舌尖,一片血光飛出。魔鬼吃血光一罩,就地一滾,重又化為六個體態輕盈、柔肌如雪的美艷裸女,回身同向洞前撲到,仍是輕歌曼舞起來。此舉妖道元氣固是受傷不輕;不將敵人殺死,為防魔頭反噬,還不敢輕收邪法,更成騎虎難下之勢。
孫毓桐也是事出意外,到此方悟雙鏡威力甚大,只為丈夫功力不濟,先前不能發揮;又未想到運用本身真氣增加功力,否則也許沖出陣去。此時雖然發現,只自己不惜損耗真氣,一樣可以一拚。無如人已中邪,妖道厲害,人影至今未見,此舉雖然有望,並無把握。
她念頭一轉,一面加強針光,使其上沖霄漢;一面乘著魔鬼現形,滾轉之際,一手扶起孫同康,退入洞內。同時行法,即用二人劍光散布開來,將那一片洞壁擋住;再將雙鏡行法懸向洞口之外,使兩道鏡光合一,直照外面。初意將孫同康藏向洞內,用法寶封閉防護,使無後患,再作應敵之計。
那知退入洞內以前,她不合心慌情急,心神一分,邪法毒氛乘機侵入。雖仗應變神速,寶鏡神光厲害,將魔頭擋退隔斷在外,中邪己是不輕。仗著道力精純,當時勉強,還不自知;可是一到洞內,連先染妖蜃毒氣同時發作,似這樣多高法力的人,也難禁受。孫同康邪毒更重,自不容說。剛一回到內層石室,方覺周身發熱,心情神倦,孫同康巳撲抱上前,二人就此昏迷過去。
總算防護洞口的法寶、飛劍,均是具有靈性的神物奇珍。妖道看出厲害,不知內裡情勢,不敢妄自侵入。但是二人中邪,妖法已有感應;便在外面加緊施為,欲令二人入魔自敗,然後攝取真魂,劫奪法寶。
似此相持了個把時辰,二人一個修煉功深,一個根骨深厚,又預服了兜率仙芝;如非邪魔潛侵,只事前明白,以強力自制遐心,熬過一個對時,再服去毒靈藥,一樣可以免患。經此一來,真元融會,天地交泰以台?蜃毒漸解;只是邪魔未去,受傷不輕。人在半醒半醉之中,回憶前事,方自驚心。忽然驚天動地一個大霹雷打將下來,全洞壁一齊震撼,搖搖欲倒。隨聽外面風雷大作,霹靂之聲,密如貫珠。
二人本是並頭一同臥在榻上,孫毓桐終較清醒,聞磬首先驚覺;想起飛針求援之事,料知來了救星,連忙躍起。忽覺周身棉軟無力,一看孫同康和自己,立時醒悟,知是前定;心中一酸,也不再說什麼話,忙嬌叱道:“不知何方道友來此相助,此時必和妖道對敵。你還不起身,隨我出去夾攻?今日不殺妖道,誓不為人。”
孫同康神智也潮清醒,一見心上人滿面嬌嗔,眉宇之間隱含幽怨,一雙明眸注定自己,說到末句,珠淚盈然,似欲下墮。猛憶前事,不由心中一震,愧悔交集。其勢無法分說,紅著一張臉縱身欲起,忽覺頭暈身軟。微一坐定緩勢之際,忽聽洞外有人道:“次山夫婦不知如何?全洞均為寶光封閉,如何走進?好在他昔年故居己無甚用,率性將洞頂揭去入內吧!”聲如洪鍾。方覺耳熟,又有一人接口道:“二哥轉世多年,仍是那等性急。次山夫婦也許中毒太深,難於行動,又不知來人心意,故而未行出見,三生良友,無須避忌,待我分光入內便了。”
孫毓桐聞言,心中一動,猛想起前生五家夫婦結盟同修之事,不禁驚喜交集。剛催孫同康一同走出,才到外室,便見寶光閃變,光影分合之間走進男女四人:當頭一個中年矮發子,手持一件形似風車的法寶,發出青、紅、金、白四色奇光,蕩開封洞寶光。身後隨定兩個女子,都是身材不高,體貌豐腴,神態嫻雅,似曾相識。末了一個,便是途中所遇,用三足怪蟾困制妖蜃的白衣少年。
才見面,矮胖子便向二人笑道:“我是李清菬,這是令姊孫次嫻,這位是二哥獸王彭勃和二嫂王蘊華,均是前生良友。大哥齊良與大嫂,上月已然聚首,只五弟一人遠在吳中,不久也將重聚。四弟妹轉世較早,功力精純,必已洞悉前因;次山四弟靈智法力未復,雖尚茫然,但是次嫻乃四弟今生骨肉,雖是離家多年,當不致不相識吧!”
孫毓桐一見來人,果是前生良友,又均夫婦成對,知是定數,也自釋然。忙收法寶上前,互相見禮。孫同康一見孫次嫻,出巴是昔年離家出走的二姊,早就心跳;對於前生之事,雖仍不甚了了,但也聽出幾分。忙即隨同收寶禮見,正要敘闊,探詢前事。
孫次嫻因孫同康在家行五,仍喚他五弟道:“你二人之事,我今早方始得知。我們前生五家好友,約定同修仙業,永古不渝。早有盟約,此是定數,弟妹何能獨善其身?無須難過。我們來時,妖道因寶光封閉嚴緊,不明寶鏡妙用;一見持久無功,竟想妄施九天都菉大法,一面行法暗驅所煉邪魔,由地底繞出山後破土侵入;一面想將全山震裂倒塌,查看你二人是否中邪難支,以便攝魂劫寶而去。我們再晚片刻,便難免不為所傷了。
“妖道邪法頗高,隱形尤為神妙,幸而二哥一到,便預制機先。恰好三足靈蜮先除妖蜃,吸有滿腹毒氣,尚未與它本身元丹煉合;未與妖道對面,先將毒氣噴出,籠罩當地,使妖道縱然遁走,也無幸免。再用太乙神雷擊散妖氛,然後四面夾攻。
“妖道本不致於慘敗,一則妖法陰毒,自知遭忌;初煉功淺,未免情虛。又不合妄用奼女神魔,見難成功,惟恐魔鬼反噬,急於隱形遁走。剛一飛起,便自中毒昏倒;魔鬼立即回身反噬,身上要穴全被咬住,精血、元神皆為魔鬼吸去,原形立現。你三哥再用法寶飛劍一絞,連人帶鬼一齊消滅。靈蟾收去毒網,邪煙也自蕩盡了。”
李清菬道:“說來話長,當四弟妹初遇二哥,如不飛走,也不致有此波折。詳情等回洞天莊再談吧。”
孫毓桐聞言,慨然答道:“妹子原為前兩生魔難太多,想起心寒。以為我們一盟十人,將來結局一樣成就;照著初意不過提前兩甲子,卻可免去許多苦卮。仙師所傳恰又是玄門正宗,想等次山靈智回復,功力已深,再往峨嵋向各位師請罪,並與諸兄嫂弟妹重聚。
“不料定數難移,非人力所能挽回,誤中了妖蜃毒氣,竟不自知。加以邪魔潛侵,受了暗算。尚幸能夠轉危為安,能與前生良友同修仙業,原是佳事。我想三哥既定五家弟兄同居清修,必具宮室園林之勝。妹子武當小隱,原為先師臨化以前指點,說次山已然轉世,不久尋來。今生如將白陽真人藏珍得到,使雙鏡合璧,仙業方可有望,也未說別的。
“及至前數月,次山果然巧獲藏珍,並蒙朱老前輩指點尋來。當時本擬早令上路,偏發生妖僧斗法之事,好些陰錯陽差。中間半邊大師曾對妹子兩次暗示,石、司三位姊妹並還力勸妹子,仍是固執前念,結局反累次山多受險阻。先前我尚在怪他,自聽二姊一說,再想起前生之事,與夫妻臨難分手所說,轉覺對他不起。
“次山此時不比諸位兄嫂,不特靈智未復,本身更是兩中邪毒;雖然服過仙芝,有無妨害尚自難言。雖與諸位兄嫂一齊必無大害,也須照料。反正故居已無用處,妹子意欲一勞永逸,次山仍隨諸兄先往洞天莊,妹子折回武當,將臥眉峰故居送與好友司青璜。所用侍女,或是遣走,或與青璜留下,率性一勞永逸,免得日後又去。二姊以為如何?”
孫次嫻笑道:“人非太上,孰能忘情?我們五家夫婦,歷劫三生,受盡艱苦魔難,留滯紅塵;不算今生,已是二三百年。還不是情之一字在此作祟!否則最前一生仙緣遇合早成就了。
“並非次山是我兩生胞弟,有所偏向;但他前生原為你延誤仙業,歷經妖邪浸害,受苦最多,他遲轉世好些年也是為你。好容易夫妻重逢,你卻違約;固然將來仍是合籍雙修,總是背他心願。先聞此事以後,方覺你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此舉深意,雖然不惡,終是跡近薄情。
“現在聽你一說,分明前情猶在,只不過你夫妻該有這些折磨,以致行事顛倒,固執成見,不到地頭,不肯回心轉意而已。請想我們五家夫妻,既蒙師恩特許,而乙、凌、白、朱諸老前輩又復憐念癡情,共議促成其事。使我五家夫妻子女,拔宅飛升,為神仙傳中留此一段從來未有的佳話。事早算定,這幾位長老又是言出必踐的人,你也深知;豈能獨外?實對你說,我們事前已得乙、白二老說了詳情,意似怪你,故作不情,嚴囑不到時刻不許先來,你一想就明白了。
“至於五弟中毒之事,只九寒砂厲害;此時你原可助他復原,你偏固執,未照仙柬行事。後來仙柬又現字跡,得知兜率仙芝產處,成見更深。不料剛服芝實,便生波折。蜃毒雖重,常人中上自無幸理,但他屢世仙根,稟賦不同;又服下這等天府靈藥,如無魔法潛侵,挨過一個對時,邪毒即為仙芝靈氣所化,轉有補益。
“等到了洞天莊,和齋大哥初來一樣,向峨嵋師長遙拜通誠,開讀上年所頒仙示,用那靈符神光一照;雖未必當時回復前生法力,必能洞悉前因,一同修煉。等郝五弟夫妻尋來,重往峨嵋拜謁師長,領取前生封存之寶,功力更非尋常了。我二人久別重逢,甚是思念,本想拉你同返洞天莊;看你仍是前生說了必做的剛直性情,你臥眉峰故居常有些痔女,去安排之後,再來聚首也好。洞天莊除各家子女外,尚有不少門人親故;強將手下無弱兵,何不選擇兩個出色的帶來呢?”
孫同康先防愛妻苦見怪,本在愧恨;又正和彭、李二人問答,雖知都是前生良友,當人終是無法勸說。後聽雙方問答,不特事過情遷,未再嗔怪;此去洞天莊,反可重圓舊夢,長相廝守,真個喜出望外。恰直彭勃問話答完,情不自禁插口代答道:“桐姊原有兩個慧婢,現巳收作門人,一名青萍、一名紫燕。對桐姊和我均極忠心,我犯險往斗妖僧,便由二女所教,定必帶來的了。”
孫毓桐聞言忽然大悟,料定紫、青受了石司諸友指教,作成此事,心頗不快。繼一想,自己那麼細心明察的人,只為除了妖僧回來,見丈夫為救自己中了邪毒,關心過切。後來病起,終日聚首盤桓,一同習練法寶飛劍,竟會忘了查問。可見事前已定,一切均是徒勞。二女受人指教,由於對師忠心所致;略為尋思也就罷了。
孫同康見她聞言秀眉微皺,想起紫、青二女雖然好意,終是背師行事;並曾叮囑守口,如何說出?正悔失言,忽聽次嫻道:“此事我已略知一二,此時弟妹一意孤行,石、司諸道友力勸不聽,只得轉令紫、青二女告知五弟前往應接。青城朱師伯又囑紀異,不見同弟不許入陣。紀道友又在途中,因事耽延;同弟到得恰是時候,否則你和周道友均不免為九寒砂所傷。固然結局無妨,那虧就吃得大了。紫、青二女背師,由於忠義激發,實是有功之人,卻不可再怪她們呢!”
孫毓桐笑答:“那是當然。我只說她兩句,戒其下次便了。”孫同康心剛略放,忽聽破空之聲,甚是耳熟,孫毓桐喜道:“來人頗似石、司二友,待我看去。”說罷,眾人一同走出。
來人遁光己自飛落,正是石明珠和司青璜及紫燕、青萍,各人都帶有箱篋提籃之類。眾人前兩生,多與石、司二女相識;今生尚是初見,互相禮敘,俱甚欣慰。孫毓桐笑問:“我今日才知落在二妹六姊算中,二位必已早知此事,故將小徒帶來,又拿這多東西作甚?”
石玉珠道:“我因桐妹不肯聽勸,家師又命不許過問,雖知事終沒害,到底放心不下。本想另約能手暗中尾隨,相機行事;日前途遇楊仙子,才知諸道友不久重聚,同修仙業。桐妹雖然有險,但非此一舉,夫妻不能團圓。明秋如不同往峨嵋拜謁師長,以後便難入門;並說今日事完,即應與彭、李諸位道友同往洞天莊。如若中途折回,難免不與敵黨相遇,最好無須折回武當等語。
“我料你積習未忘,好些衣物尚在山中,必要取回;惟恐遇上妖邪,又生事故,忙和六妹趕到你家,向眾一說。紫青二女聽你不歸固是情急;下余諸侍女,雖然根骨稍差,俱都靈慧,又隨你好多年,得習吐納之術,深知仙凡之分,平日用功甚勤,滿擬常侍主人同修仙業聽我一說,都痛哭哀求起來。
“我知你收容他們時,由於一時仗義,將人救走之後,無處安排,又都伶仃弱女;初意帶往山中暫作待女,等人長大,稍習武功女紅,各賜金銀,送往人家擇配,並無久留之念。那知人心向上,時常跪求傳授,你我閒中無事,念在相隨多年,略為指點;他們又堅不捨走,才致延到如今。
“今春你曾說,最大的年已二十歲,決計在此一年以內分別遣嫁。紫、青二女已歸門下,我們自可作主為你帶來。余人均非大器,你必不肯再留。六妹本要借住你家作為別業,將他老親接來,以奉晨旨;那大一片地方,也須人經管。恰好她們均是熟手,只得答應暫留。你如仍要她們更好,否則便算六妹侍女,日後查看各人修為性行如何,再為設法。為想攔你,並與諸位道友相見,特地尋到此地。你日常應用衣物已由紫、青二女檢出帶來,准備這裡如遇不上,便去洞天莊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