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俠隱(蜀山外傳之一)第二三回
鴛鴦意愜,空分付,有情眉睫,齊家蓮子黃金葉,爭比秋苔,靴風幾番躡。牆陰月白花重疊,匆匆軟語屢驚怯,宮香錦字將盈篋,雨長新寒,今夜夢魂接。
史達祖#83;一解珠
盛大的婚禮
八方豪傑會中州!
這是一個喜氣洋洋的日子,洛陽城內,中州大俠徐中岳的門前車水馬龍。
這些英雄豪傑是來賀徐中岳的續絃之喜的。
雖然是鸞膠再續琵琶,卻勝似當年萼綠華。這場婚禮的鋪張,比起他的第一次結婚,不知風光了多少!
新娘是洛陽有名的美人,新郎的身份,亦早已和從前大大不同。
十八年前,徐中岳和他的前妻成婚之時,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而且縱然不能說是家道貧寒,也不過是中產人家,只有祖先遺下的薄田數畝。
如今的徐中岳則真是誰個不知,哪個不曉。他是北五省的武林領袖,人稱「中州大俠」,擁有良田千頃,萬貫家財。
這樣一個有財有勢復有「俠名」的人物,趨炎附勢的小人固然要趁這個機會來巴結他;江湖上名頭響亮的角色,甚至各大幫派的首腦,得知他的喜訊,也都紛紛前來道賀。
紅燭高燒,盈堂賓客,名園設宴,綿繡花團。幸好他家有個大花園,否則恐怕真是難以容納那許多不請自來的高朋貴客。
在客廳上擠不下的賓客就被招待到花園裡去。這些人也大都是身份較次一等的賓客。
不過也有身份頗高的賓客,自動願意到花園去的。徐家的花園在洛陽大大有名,有個老翰林給他題了個匾,叫做金谷園。
金谷園種的壯丹最多,此時正是牡丹盛開的季節。
「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這是大詩人李白所稱道的賞心樂事。飛羽觴而醉月有待晚間,開瓊筵而坐花則一大清早就開始了的,川流不息的客人,吃的也是川流不息的「流水席」。
園中的客人各適其所,喜歡喝酒的喝酒,喜歡賞花的賞花,倒是無拘無束。因此不少客人寧可放棄在客廳接受主人招待的光榮,跑到園中透一口悶氣。
氣氛也有點不大相同,坐在客廳裡的十九是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雖然也都是有說有笑,熱鬧非常,但卻無非是賓主之間的相互恭維。倒是在這園子裡偶而可以聽到對主人不太恭敬的說話。
金谷園以牡丹聞名,客人們談論得最多的,除了主人的慷慨,新娘的美貌之外,就是園中的牡丹名種之多了。
但其中卻有一個秀才模樣的人,單獨一人,Paoshuom花,一路搖頭。
一個客人走過去道:「咦,楚兄你怎麼啦?園子裡的牡丹開得這樣好看,你不是最喜歡賞花的嗎?卻怎的好像有點不大高興的樣子?」
這個秀才模樣的人是從揚州來的客人,名叫楚天舒,外號「鐵筆書生」,別看這副酸秀才的模樣,一對判官筆擅點奇經八脈,在江湖上可是名氣不小。中州大俠徐中岳和他並不相識,只因慕他之名,故而托朋友代送請帖的。替徐中岳邀客的朋友,就是如今過來與他搭訕的這個客人。
這個客人名叫申公達,交遊廣闊,最喜理人閒事,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聽」,外號「順風耳」,江湖上的事情遠遠近近,大大小小,問到他他幾乎無有不知。即使他真的不知,他也有本領捕風捉影,口沫橫飛的說上大半天,說得你不能不相信他是「權威人士」。
楚天舒見他問起,淡淡說道:「我看得不順眼!」
申公達怔了一怔,說道:「什麼物事你看不順眼?」
楚天舒道:「就是這些杜丹。」
申公達詫道:「天下的牡丹以洛陽最有名,洛陽的牡丹以金谷園最有名,你瞧這大紅瑪瑙般的牡丹開得多大,這白牡丹毫無雜色,開得多美,還有那牡丹黑更是別處所無,洛陽才有的珍品。難道這些名種還不夠好?」
楚天舒道:「好,很好。說實在話,我在別處確實沒有見過這許多名種牡丹。」
申公達道:「那你為什麼還看不順眼?」
楚天舒道:「就因為遍眼都是牡丹。」
申公達皺眉道:「對不起,我可不懂你的意思。是牡丹又有什麼不好?」
楚天舒道:「不是花的本身不好,是牡丹花不合主人的身份。」
申公達道:「你越說越奇怪了,主人的身份和他的花園裡的花也有關係的嗎?」
楚天舒道:「當然有關係,而且大有關係。比如說菊是花之隱逸者也,所以陶淵明獨愛菊;蓮是花之君子者也,所以周敦頤獨愛蓮……」
申公達道:「慢點、慢點,你說的這兩個人陶什麼、周什麼,我聽不清楚,他們是哪一派成名人物?」
楚天舒不覺失笑,說道:「他們不是武林中人,是古代的讀書人。」
申公達道:「怪不得我沒有聽過他們的名字,你不必掉書包了,只說牡丹花吧!牡丹花適合什麼人身份?」
楚天舒道:「牡丹花俗稱富貴花,世人皆愛牡丹,喜歡牡丹的人倒是什麼身份都有的,尤其達官貴人,富商巨賈。」
申公達道:「牡丹是富貴花,我當然知道,花名富貴,這意頭正是好得很呀!」
楚天舒笑道:「對你當然是好得很,對一般人也都是好得很,但徐中岳卻是中州大俠身份!」
申公達似懂非懂,說道:「哦,我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徐大俠對花的愛好,不當和一般凡夫俗子相同?」
楚天舒道:「或許我的想法有點怪,我決不敢看不起你所謂的凡夫俗子,但我總覺得以徐大俠這樣的身份,獨愛牡丹,多少有點俗氣。」
申公達笑道:「楚兄,你的想法可真是有點怪。我倒要問你,你還有什麼看不順眼的?」
楚天舒道:「金谷園這三個字我也看不順眼。」
申公達道:「這個園名是洛陽最有名的一個老翰林題的,聽說還有典故的呢,難道你還嫌他學問不夠?」
楚天舒笑道:「我連秀才都沒考取,學問當然不能和翰林相比。你可知道他用的是什麼典故嗎?」
申公達道:「我西瓜大的字識不夠一籮,應該你說給我聽才對。」
楚天舒道:「我的學問雖然比不上人家,這個典故總算還懂。其實認真說來也不是什麼典故,那老翰林不過是照搬人家的園名。最早的那個金谷園是石崇的。」
申公達道:「石崇又是什麼人?」
楚天舒道:「石崇富貴天下,他是晉代最有錢的人。」
申公達道:「那麼這個園名就更適合徐大俠身份了,他雖然不是『富貴甲天下』,卻也是洛陽首富。」
楚天舒微喟道:「對,還是你說得對。我看不順眼,只是我看錯了。」
申公達甚為得意,說道:「想不到你也會認錯。」
楚天舒歎道:「這叫做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不似聞名。來到徐家,雖然我還未和徐中岳正式見面,我也知道是我看錯了。」申公達不覺又是一怔,說道:「見面不似聞名,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楚大舒道:「沒什麼意思、中州大俠之名如雷貫耳,以往我只知他的大俠之名,並未知道他是洛陽首富。」
申公達並不糊塗,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們讀過書的人,總喜歡自鳴清高,大概你是認為大俠就不應該也是大富吧?老弟,不是我說你,你這是不切實際的書生之見。」楚天舒是他帶來的客人,他覺得有教訓楚天舒的義務,為了表示親熱,於是不客氣改了稱呼,從「楚兄」改稱「老弟」。
楚天舒笑道:「我本來是滿肚皮不合時宜,請你不吝指教。」
申公達道:「行俠仗義固然要武功高強,錢財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則你拿什麼去做善事?」
楚天舒道:「徐大俠的父親想必是河南首富了。」
申公達道:「這你倒是猜錯了,他的父親在生之時,家境還不如我。何以你這樣猜?」
楚天舒道:「徐大俠要做許多善事、銀子料應花得不少?」申公達道:「這是當然的了,我曾親眼看見,他一天之內,用了三千兩銀子送給幾批向他打秋風的朋友,白花花的銀子當真像流水般倒出去。」
楚天舒道:「著呀,他每年要用那麼多銀子,如今還是洛陽首富,他的父親按說就應該比他更有錢才對,我猜想他是河南一省的首富,已經是估計過低了。但依你所說,我的猜測竟然與事實不符,真是令人奇怪。」
申公達道:「那有什麼奇怪,有錢人家非得承繼遺產不可嗎?你不許他自己掙來?」
楚天舒道:「他一年到頭行俠仗義,一不做強盜,二也沒經商,哪裡發的財。」
申公達笑道:「所以我說你不通世務,一點也沒說錯。俗語說,善有善報,他行俠仗義,雖然是施恩不望報,但得他排難解紛的受惠者,總兔不了有人要報答他的。」
楚天舒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
申公達恐怕他對自己尊敬的中州大俠有所誤會,說道:「我把他的幾樁行俠仗義的事情說給你聽,這幾件事情他可是分文不受的,而且,從這幾件事情,你也可以知逍他的武功確實足以驚世駭俗。」正當他要說下去的時候,楚天舒卻阻止他。
楚天舒徐徐說道:「徐中岳的英雄事跡,我早已耳熟能詳。他曾經雙掌打敗黃河三煞;單劍刺傷陝甘路的黑道七雄;一根小指頭勝過『大刀神』周霸的七十二斤重的鐵槍;嵩山論劍,少林寺的監寺枯禪大師和武當派的掌門金光道長都甘敗下風……我早已聽得厭了,你還是給我說點別的吧。」
申公達笑道:「不錯,這些事情,人盡皆知。但有一件事情,相信你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什麼事情?」
申公達道:「你知道江湖上前幾年曾經出現過一個綽號『飛天神龍』的大魔頭嗎?」
楚天舒道:「我雖然孤陋寡聞,遠遠不及老兄的消息靈通,但這樣一個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我尚未至於毫無所知。」
申公達道:「你知道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聽說他出沒無常,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許多武林中的知名人物都曾吃過他的苦頭,但卻連他的廬山真貌也沒一個人能說得清楚……」
申公達道:「豈只是吃過苦頭那樣簡單,風雷堡的堡主給他割去腦袋,飲馬川的李莊主給他刺瞎雙眼,甚至俠義道大名晶鼎的賀敬金賀老英雄也給他割去一對耳朵,事後都不敢聲張,趕快棄家避禍。他做了案子,喜歡用對方的鮮血在牆壁畫一條龍。『飛天神龍』的綽號,一半固然是因他見首不見尾,一半也是因他喜歡以龍為標誌而得。兩年之間,江湖上的成名英雄給他殘害了不知多少。人人恨之刺骨,卻是誰也難奈他何!非但不敢動他,甚至聽到他在哪裡出現的消息,也要聞風遠避。」
楚天舒道:「可惜他卻是個曇花一現的人物,正當江湖上為他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就突然失蹤了。」
申公達道:「阿彌陀佛,你怎的這樣說話?他在江湖上鬧了兩年,已經鬧得人人自危,再鬧下去那還了得?但你可知道他是因何失蹤嗎?」
楚天舒老老實實回答:「我不知道。」
申公達大為得意:「你不知道,我可知道。」
楚天舒道:「你若真的知道,那就請你說來聽聽。」言下之意,大有不敢怎麼相信,只是抱著:「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的態度。
申公達有點不大高興,說道:「我當然是真的知道,你我相交日這個,這個徐大俠倒沒提起,不過,推想該當是個比較瘦的,胖子不可能有他那麼好輕功。」
楚天舒再道:「那麼他是老是少了,這個徐大俠總不至於漏掉不說吧?」
申公達道:「說了,說了。是個年約五十開外的還不能算是太老的人。」他想,還是說得年紀較輕,那就似乎不合飛天神龍的「身份」了,年輕人豈能打敗那許多成名人物。」
楚天舒道:「飛天神龍用的是什麼武功?」
申公達道:「啊,神奇之極,他會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能用摘葉飛花當作暗器的工夫,還會一指禪功,呀,太多,太多了。徐大俠雖然一一告訴我,我也記不了那麼多……」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申公達正自說得口沫橫飛,給他大笑打斷,不禁微有慍色,瞪他一眼,說道:「你笑什麼?」
楚天舒道:「你為什麼不說他們比武的時候,你也在場,那不是更可以說得活龍活現?」
申公達氣得雙眼翻白,說道:「你以為我是胡吹嗎?」
楚天舒道:「不敢,不敢,我見你說得如此精彩,和你開開玩笑而已。你說故事的本領,我一向是佩服的。」
申公達白他一眼,說道:「唉,你這個人就是有這點毛病,名士振頭,玩世不恭,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地方,也不管是對什麼人,總喜歡開開玩笑。」
楚天舒道:「沒辦法,這叫做江山易改,品性難移。請你老舒包涵包涵。」
申公達道:「你心裡一定還有點懷疑,為什麼徐大俠只肯告訴我?徐大俠交遊滿天下,夠得上資格和他稱兄道弟的也不只我一個人。」
楚天舒一本正經的說道:「你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和他的交情不比尋常啊!雖然他的好朋友很多,但那些人和他的交情都比不上你,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申公達眉開眼笑,說道:「不錯,徐大俠是把我當作最可靠的朋友才告訴我的。但他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卻是為了另外兩個原因,第一、他這個人最憐才,飛大神龍雖然敗在他的手裡,武功也是十分難得的了。他為了愛惜飛天神龍的武功,所以只是逼他退出江湖,並沒取他性命。但這樣處事,要是他說給別人知道,別人一定會怪責他太過寬大的。第二、他為人又最謙虛,故此不願意讓人家知道,他為了武林立了這樣大的功勞。」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這位徐大俠可真是十全十美,可佩可敬了。不過,恕我說句你不喜歡聽的話,我對這位徐大俠,可沒多大興趣!」
申公達一愕道:「那你對什麼有興趣?」
楚天舒道:「我對他的新娘子有興趣!」
申公達怔了一怔道:「你對他的新娘子有興趣,這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笑道:「你別心邪,我聽說新娘於是洛陽城內第一美人,我是凡夫俗子,對美人的興趣當然比大俠更濃。不過,所謂『興趣』,也只是想知道多一點關於美人的事情而已,你莫想歪了。」
申公達笑道:「我是不會心邪的,只怕你想歪了。你不想歪就好。不錯,新娘子確是罕見的美人,她姓姜,芳名雪君,名副其實,艷如桃李,凜若冰霜。佳人俠士,她和徐大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楚天舒道:「這位姜小姐是哪家名媛?」
申公達道:「俗話說,英雄莫問出處,依我看美人也是一樣。女孩兒只要長得漂亮,就不難飛上枝頭變鳳凰。這位姜小姐的身世倒並不怎樣輝煌。」
楚天舒道:「她的爹爹是幹什麼的?」
申公達道:「說起來倒也算得是武林中人。」
楚天舒道:「倒也算得,這是什麼意思?」
由公達道:「她的父親叫姜遠庸,在洛陽城內開個小小的武館,這位姜師傅大概只會幾手三腳貓功夫,因此門徒經常也只是小貓三隻四隻。有人說要不是他有一個漂亮的女兒,恐怕連一個門徒都沒有呢!」
楚天舒心頭一跳,暗自想道:「那位朋友的消息果然不假,姜遠庸原來是躲在洛陽城裡裝作一個混飯吃的平庸武師。但不知關於他的另一個消息是真是假?」於是連忙說道:「這位姜師傅,我倒很想和他見面,我想你必與他相熟,待會兒他來了,請你替我引見引見。」
申公達笑道:「你要見他,只怕還要待幾十年。」
楚天舒道:「為什麼?」
申公達道:「你今年還未到三十歲吧,我是盼你長命百歲的。那就要再過七十年才能見著他了。」
楚天舒吃一驚道:「姜遠庸死了?幾時死的?」惋惜之情,不覺現於辭色。
申公達有點奇怪,說道:「姜遠庸雖然有個漂亮的女兒,本人卻是個無名小卒。怎的你這樣關心他,你認識他的嗎?」
楚天舒道:「我知道有這個人、說不上是朋友。」
申公達道:「何以你會知道像他這樣的名不見經傳之輩?」心想:「若是為了姜雪君有名的原緣,他卻是剛剛才知道姜遠庸是姜雪君的父親的。」
楚天舒道:「我也記不清楚是哪位朋友和我提及此人的了。你也知道的,我的朋友和你的朋友並不一樣,你結交的都是名人,我結交的十九是無名小卒。」
申公達搖了搖頭,說道:「你的老毛病又發作了,我和你說正經的,你又開玩笑!」
楚天舒道:「我說的是正經話呀,我素來不喜歡高攀成名的人物,難道你還不知?這次我本來不想來的,不過徐中岳的請帖由你代送,我不能不買你的面子罷了。」
申公達雖然疑團未釋,但想楚天舒即使是早就認識姜遠庸,卻故意瞞著他,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當下笑道:「如此說來,我倒是要多謝老弟你給我的這個天大面子了!」
楚天舒道:「不,應該是我多謝你才對,要不是你替徐中岳送一張請帖與我,我就是想來,也不好意思不請自來呀!」
申公達甚為歡喜,笑道:「剛剛你好像有點後悔此行,怎的馬上就口風變了?不過我當然願意見到主客都能盡歡。」
楚天舒笑道:「那是因為我剛才還未知道新娘子是洛陽第一美人,也未知道她就是姜遠庸女兒的緣故。姜遠庸是我朋友的朋友,那還不怎麼樣。洛陽第一美人,可是非同小可,待會兒能夠一睹美人顏色,亦已不虛此行了。」其實在他的心目之中:這兩件事情的次序剛好要顛倒過來。得見美人還在其次,得聽姜遠庸的消息才是他認為最大的收穫。
原來他雖然是申公達代主家所邀的客人,但因申公達是個「大忙人」,差人把請帖送到他家之後,並非和他一路同行,而是約他到期在洛陽相會,方始帶他來徐家的。在到徐家這一段路,申公達少不免又要和各方來的朋友應酬,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他談起新娘的家事。直到此刻,他自己因為身份夠不上在客廳裡和成名人物攀談,而在這園中,楚天舒卻可以算得是第一流的賓客,他才有空閒來陪楚天舒閒聊。
申公達笑道:「待會兒你看新人拜堂,可要放莊重點兒,別再說風言風語了。」
楚天舒道:「我稱讚新娘子長得美貌,怎能算是風言風語?對啦,你還沒有告訴我姜遠庸是幾時死的呢?」
申公達道:「是去年十月中旬的事。」
楚天舒道:「那不是才三個多月之前的事嗎?」
申公達道:「不錯,差不多四個月了。」
楚天舒道:「算它四個月吧,新娘子的孝服也還未能除下呀,怎的一一」
申公達笑道:「你們讀書人真迂,孝服未除不能成親,這只是你們讀書人的規矩,真正的武林中人可不大講究這一套的。何況有一事你還未知,你怎能就妄加議論?」
楚天舒道:「我並無非議之意,不過是好奇問問罷了。你說的這一件事又是什麼。」
申公達道:「姜遠庸生前曾受過徐大俠許多恩惠,他遺命女兒在他死後就嫁給徐大俠的,徐大俠過了三個月方始迎親,已經算得是盡了禮了。」
楚天舒道:「姜遠庸的年紀不大吧?」
申公達道:「他大約是四十多歲,生前是和徐大俠稱兄道弟,平輩論交的。」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徐大俠不是和世侄女成親了嗎。」
申公達道:「姜遠庸為了報答他的恩惠,也想女兒得個依靠,故此不拘俗禮,在臨終之前,把女兒的終身托了給他。徐大俠的年紀也不算怎麼大。」
楚天舒道:「他成名多年,又是和姜遠庸平輩論交的,總也有四十歲了吧。」
申公達道:「沒有吧,待我算算……」他要炫耀自己稱中州大俠徐中岳的交情,屈指算道:「徐大俠第一次結婚那年剛好是二十歲,三年之後,得了一個女兒,那時他已經開始成名,我和北京虎威鏢局的張總鏢頭來喝滿月酒,今年他的女兒十五歲,算來徐大俠現年不過是三十八歲!」本來一句話就可以說得明白的,他卻兜著圈子說了一些話。
楚天舒道:「新娘子今年幾歲,你知不知道?」
申公達道:「當然知道,去年她十八歲生日,我曾特地備辦了一份禮物送給她,今年是十九歲了。」
楚天舒笑道:「新郎三十幾歲,新娘十九歲,剛好是相差一半。」
公達皺眉道:「那有什麼關係,三十八歲正當壯年,別的有錢人家,還有七十衰翁,娶十八佳人的呢!」
楚天舒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錯,徐大俠是洛陽首富,有貝之才與無貝之才兼備,與洛陽第一美人結為夫婦,這正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
※※※
園子的另一角,有人對這樁婚事,也在竊竊私議。
這兩個人,一個是徐中岳的徒弟郭元宰,一個是洛陽城內另一家武學世家鮑崇義的兒子鮑令暉。
他們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
鮑家本來是洛陽最有名的武學世家,但因鮑崇義不事生產,家道早已中落,晚年日子很不好過。而他年老體衰,在武林中的聲音也早已被中州大俠徐中岳掩蓋了。二十年前,他的名頭雖然也還不及中州大俠徐中岳目前的響亮,但最少可以說得是威震黃河南北,如今則除了老一輩的人物,還有若干人知道他之外,小一輩的,十之八九,只知道洛陽有個中州大俠徐中岳了。
徐中岳很能敬老尊賢,逢年過節總沒忘記給鮑家送份厚禮。不過奇怪的是,鮑崇義卻似乎是崖岸自高,非但從來不上徐家的門,有時候徐中岳來拜訪他,他也叫家人替他擋駕。徐中岳碰上這樣的釘子幾次之後,也不敢再來他家了。
徐中岳的「續絃之喜」,鮑崇義沒有親來道賀,這是意料中事,他肯讓兒子來喝喜酒這已經是令到徐中岳喜出望外了。
但有一個人知道鮑令暉是必定會來的。不是代表他的父親前來道賀,而是他自己要來,
這個人就是此刻與鮑令暉坐在一起的郭遠宰,徐中岳最得意的弟子郭元宰。
他們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也曾經試過彼此把對方當作心中的假想「敵人」。
此際,這兩個好朋友正在相對苦笑。
「小郭,你為什麼不在裡面幫你師父招呼客人,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呀!」鮑令暉忽地問道。
「那些人自有別的更夠身份的知客招呼,用不著我。而且我知道你必然會來的,我當然應該陪你。」郭元宰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
「難道你捨得不見雪君最後一面?」郭元宰笑道。
新娘子姓姜名雪君,郭元宰口中的「雪君」亦即是他的師娘。但他習慣了還是叫她的名字,尤其在和這位好朋友相對的時候,更無須避忌。
中州大俠徐中岳雖然不是王侯,但論財勢亦足以比美「王侯」。對鮑令暉來說,姜雪君一嫁入徐家,的確是不能不令他有「一入候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感慨的。雖然事實上姜雪君從來沒有把他當作「蕭郎」。
郭元宰說中了他的心事,他除了苦笑,還能再說什麼?
苦笑之後,他反唇相譏:「小郭,咱們是好朋友不是?」
「當然是。以往是,今後更是。」郭元宰道。
「那你為什麼對好朋友也不說真心話。」
「我幾時說了假話騙你。」
「你剛剛說的就是假話!你不是為了陪我才從客廳裡溜出來的吧?」
「那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
鮑令暉笑道:「我說你是在妒忌你的師傅。那些客人正在交口稱譽你的師傅這頭親事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你聽了心裡難受,溜出來縱然過後會給師傅責怪你不懂禮貌,但最少目前可以圖個耳根清淨。」
原來郭元宰也是單戀姜雪君的追求者之一,不過他的師傅不知道罷了。
郭元宰滿面通紅,嘩道:「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鮑令暉笑道:「你敢說你不曾為姜雪君患過相思病麼?」
郭元宰在好朋友面前不敢否認,但卻說道:「我可沒有妒忌我的師傅呀。」
鮑令暉笑道:「你是『不敢』妒忌,並非沒有妒忌!你說真話,姜雪君嫁給你的師傅,你真的心裡服氣了說老實話,我一向以為她要是不嫁給我,就一定會嫁給你的!」
「這種話以後你對別再說了!」郭元宰苦笑道。
鮑令暉道:「好,我答應你,過了今天就不再說。但今天不說出是有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唉,你這人真是好,說就說吧,小聲點兒。」他們躲在園子一角的花陰深處,鮑令暉四顧無人,小聲說道:「小郭,你還沒有回答找剛才那一句問話呢!姜雪君什麼人都不嫁,卻嫁給你的師傅,你真的心裡服氣?」鮑令暉白己滿肚皮不舒服,好像非找一個人和他「共鳴」不可。
「說實在話,雪君嫁給別的人,也許我不服氣、嫁給我的師傅更是沒話說的。我的師傅是名聞天下的中州大俠,他有什麼配不起姜雪君。」郭元宰不知是維護師傅,還是故意要潑鮑令暉一盆冷水,偏偏不與他「共鳴」。
「配得起,配得起之至!可是我就偏不服氣!」鮑令暉道。
「你為何不服氣?你敢看不起我的師傅?」
「中州大俠徐中岳誰敢看不起?他有財有勢,雖然不是我這窮小子可以比擬的。否則姜雪君也不會嫁給年紀可以做她父親的人了!」鮑令暉冷笑道。他只提徐中岳的財勢卻故意不提他的「俠義」與武功。
郭元宰不覺也漲紅了臉,說道:「你妒忌我的師傅我不怪你,但你說這樣的話就不對了。」
「哪點不對?」鮑令暉冷冷說道。
郭元宰板起臉孔道:「你這樣說,好像把雪君當作是貪磊財勢的人,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鮑令暉道:「我並沒這樣說。我的意思只是說:她是被你師傅的財勢所逼,並非她自己心裡願意。」
郭元宰道:「我的師傅不是恃勢逼婚的人,再說,你怎麼知道她心裡不願意?」
「我當然知道,昨天我偷偷去看過她,她臉上的淚痕還沒抹乾淨!我不但知道她不願意,她的父母也是不滿意這頭婚事的!」
鮑令暉心情激動,說話的聲音,不覺大了許多。
忽聽得有人叫道:「咦,小鮑、小郭,你們怎麼躲在這裡。」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包打聽,「順風耳」申公達。
申公達向他們走去,「鐵筆書生」楚天舒也跟著走過去了。
鮑令暉喜不自勝的叫起來道:「楚大俠,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他沒理睬申公達,逕自便與楚天舒招呼。
楚天舒笑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和你一樣,來喝中州大俠的喜酒的!」
原來楚天舒以前雖然未曾到過洛陽,但與鮑家父子卻是多年相識。楚大舒初出道時,在山東昌邑與鮑崇義第一次見面,就曾幫過鮑崇義一個不大不小的忙,頗獲鮑祟義的賞識,前年鮑令暉初次出道,也曾奉父親之命,到揚州拜訪過楚天舒。
申公達怔了一怔,說道:「原來你們是早就相識的呀?」
鮑令暉笑道:「你是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人,稱楚大俠又是好朋友,我以為你早已知道了。」
楚天舒道:「我和鮑兄喬梓,可算得是兩代交情,實不相瞞,這次我接受你叱轉來的中州大俠請帖,另外一半原因,就是想來拜訪老朋友的。」其實地還是未曾盡說實話,那另外一半原因,也並不是為了來喝徐中岳的喜酒,而是為了探訪姜遠庸的消息。
鮑令暉道:「那好極了,喝過了喜酒,就請楚大俠到寒舍小住幾天。」
楚天舒道:「這個以後再說吧,我可能還有一點別的事要辦,不過無論如何,我總要去拜會令尊一次的。」
申公達一來是因受了鮑令暉的調侃,二來又不無被冷落之感,不禁有點不大高興,忽地說道:「小鮑,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在議論新娘子的一些什麼,有點不大對吧?」
鮑令暉道:「我什麼說錯了?」
申公達道:「你說新娘子的父母不同意這頭婚事,這是哪裡來的謠言?」
鮑令暉道:「你又怎麼知道是謠言?」
申公達道:「新娘子的父親,姜遠庸臨死之時,親口托我替他的女兒做這個現成的媒人的。」
一直沒有說過話的郭元宰不覺也笑起來了。
申公達很不高興,翻起白滲滲的眼珠說道:「小郭,你笑什麼?」
郭元宰道:「姜老前輩去世那天,我整天都在他的家裡,似乎並沒見過閣下登門。家師所請的大媒,似乎也不是閣下,據我所知,這頭婚事是由我這位新師母的舅舅作主的。受家師所托,做現成媒人的是嵩陽派的剪大先生。」
申公達這次不能不有點面紅了,說道:「你知道什麼,姜遠庸得了絕症,兩個月前,已知死期將至,他把女兒的終身大事付託與我之時,自己以為過不了三天的。臨死托孤這四個字,我也不能算是說錯。至於現成的媒人誰做都是一樣,剪大先生比我年長,我理應讓他擔當大媒。」
郭元宰道:「不大對吧,姜老前輩從來沒生過病,去世的前一天,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教徒弟練武的。那天他也不知道得了什麼怪病,突然暴斃。假如他真的是兩個月前已經得了絕症,他的家人不會不知。」
申公達道:「你怎麼知道他的家人不知?」
郭元宰道:「若然知道,他的家人早已是一片愁雲慘霧籠罩的了。但依我所見,並非如此!」
申公達冷笑道:「你們小娃兒懂得什麼,他得了絕症,不願意給家人知道。否則怎會暴病身亡。」
郭元宰道:「如此說來,姜老前輩就只告訴你一個人。」
申公達道:「這個,這個,或許、或許不只……」
話猶未了,楚天舒已是模仿他的口吻接下去說道:「當然是了,因為只有申兄和姜老前輩的交情非比尋常呀!」
申公達氣得嘶聲嚷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你們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楚天舒笑道:「信,信,誰說我們不信了。不過,爭論和死者的交情誰深誰淺,不嫌有點無聊嗎?對啦,我還沒有請教這位老弟高姓大名呢?」
鮑令暉這才有空給他們介紹,說道:「這位郭兄是中州大俠最得意的弟子。他自小就住在師傅家裡的。」
楚天舒故意面對著申公達道:「如此說來,這位郭老弟不能算是外人了?」
郭、鮑二人莫名其妙,郭元宰和楚天舒初次會面,不便問他,鮑令暉則忍不住問道:「楚大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楚天舒道:「沒什麼,只是有一件有關這位郭老弟尊師的事情,據申兄說是不能和外人提的!」
申公達甚是尷尬,說道:「這件事情,只怕、只怕徐大俠也未曾與門人弟子提過。」
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提過?」
申公達訥訥說道:「他,他不願意……」好像忽地發覺不能自圓其說,說不下去了。
楚天舒道:「我替你說吧,這也是你告訴我的。徐大俠不願意讓外人知道,所以你把這件事情告訴我的時候,也叮囑我不要說給外人知道。」
他歇了一歇,接著笑道:「我和徐大俠到現在為止,尚未見過面,按說我才是『外人』。因此,即使徐大俠未曾與這位郭老弟提過,我也不訪問他一問吧?郭老弟是徐大俠最得意的弟子。比起你和徐大俠的關係更加親近,總不能說是『外人』吧?」
申公達雖然能言善辯,亦是無辭以對,只能在心裡罵楚天舒,把他叮囑過的不要說的那句話也說出來,老面皮不覺也通紅了。
好在他相識的人甚多,此時恰巧有兩個朋友經過,申公達連忙跑過去與他們招呼,那兩人笑道:「順鳳耳,我們正想找你聽聽江湖上最新的消息呢!」
申公達道:「好,好,那邊有一株名種牡丹,我帶你們去看,咱們一面賞花,一面說吧。」他為了擺脫窘境,也顧不得在禮貌上要和楚天舒說一聲「失陪」了。
申公達離開之後,郭鮑二人都忍不住笑。鮑令暉道:「楚大俠,真有你的,把這個討厭的傢伙送走。」
郭無宰問道:「楚大俠是否聽到什麼有關家師的閒言閒語。」楚天舒道:「剛剛相反,是一件有關令師的十分光彩的事!」
鮑令暉笑道:「姓申這傢伙料他也不敢說不利於郭兄師父的話。但不知……」
楚天舒道:「是一件本該轟動武林的大事,但這件事至今還是個謎。」
鮑令暉道:「哦,他說的敢情是有關飛天神龍的失蹤之謎。」
楚天舒道,「不錯。飛天神龍在三年前頭蹤,江湖上議論紛紛,至今尚未有人知道原因何在?」
郭元宰道:「那和家師有何關係?」
楚天舒道:「據申公達說,是令師把飛天神龍打敗,逼他退出江湖的。」
郭元宰道:「我從沒聽家師說過此事,恐怕多半是假的。」
鮑令暉忽道:「未必是假。去年我出過一次遠門,在外間也曾聽見許多人這樣說的。」
郭元宰笑道:「我也聽過這樣的話呢。不過傳播這消息的人,恐怕都是像申公達這樣的傢伙人云亦云;或者是由於家師有點名氣,因此碰上武林難解之睹,就捕風捉影,扯到家師頭上來了。」
鮑令暉搖了搖頭,說道:「固然有這樣的人,但也未必盡然。」
他的兩個「未必」,倒是令得郭元宰思疑不定了。
鮑令暉對他的師父甚為不滿他是知道的。按說他沒有替師父「臉上貼金」的道理。
「依你說,那麼是真的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郭元宰忍不住問他的好朋友。
鮑令暉道:「我不敢說是真,也不敢說是假。我問你,三年之前,你的師父是不是去過一次嵩山?」
郭元宰道:「不錯。記得當時我好像也和你說過的。」
鮑令暉道:「你還記得,他從嵩山回來之後,有什麼與平日不同的地方嗎?」
郭元宰想了一會,說道:「那幾天他很少說話,有客來訪,他也不見,叫我出去打發。」
鮑令暉點了點頭,說道:「那麼就可能是真的了。」
郭元宰詫道:「家師若然真是打敗了飛天神龍,為何他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
鮑令暉道:「我所說的可能是真,只是說他真的曾與飛天神龍交過手,勝敗我則不知。」
郭元宰道:「是什麼人告訴你的?」
鮑令暉道:「前幾天我爹告訴我的。至於他又是從何人口中得知,他沒有說。」
楚天舒連忙問道:「令尊怎樣說?」
鮑令暉道:「他說徐中岳與飛天神龍三年之前曾在嵩山約鬥,當時在場的有三個人做證人。但結果如何,把這件事告訴我爹的人就不知道了。」
楚天舒問道:「在場的是哪三個人,知不知道?」
鮑令暉道:「一個是少林寺的監寺枯禪大師,一個就是此次擔當徐家大媒的剪大先生,還有一個」說到此處,忽地笑起來道:「這個人據我所知,你和他的交情很是不淺,待會兒你可自己問他……」
話猶未了,楚天舒已是急不及待的問道:「是誰?」
鮑令暉道:「是崆峒派的掌門一瓢道長。」
楚天舒怔了一怔,說道:「一瓢道長也會千里迢迢的來喝徐中岳的續絃喜酒?」
鮑令暉笑道:「楚大俠,剛才我那句話還未說完呢,我叫你問的是一瓢道長的徒弟,不是道長本人。」
楚天舒不覺也笑了起來,說道:「是我心急了一點,不過一瓢道長有三個徒弟,不知是哪一個徒弟代表他來道賀?」
鮑令暉道:「聽說是他的大徒弟游揚。」
楚天舒喜道:「是游揚那就最好不過了,他和我一定肯說真話的。」原來楚天舒與游揚乃是平輩論交,彼此都曾幫過對方的忙,雖然不是時常見面,卻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楚天舒若有所思,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我本來不該問的,不過由於這件事剛才引起你和申公達的爭論,我不禁有點好奇。但要是你不願意說,那也不必勉強。」
鮑令暉已經猜到幾分,笑道:「楚大俠和我們小輩何須這樣客氣,不知你說的是哪件事?」
楚天舒道:「你說新娘子的父母並不同意這頭婚事,你怎麼知道?」
鮑令暉道:「申公達說她父親臨終之時把女兒許給徐中岳,這是假的。議婚之事,發生在他暴病身亡之後。他若在生,我敢斷定他不同意。」
郭元宰道:「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鮑令暉紅了臉孔,說道:「你也聽得姜老前輩生前說過的,他只有這個女兒,他要選擇一個靠得住的小伙子入贅他家的。」
郭元宰道:「我記起來了,他是這樣說過一次。不過那是他在大醉之後所說的話。也只這麼說過一次,以後就沒聽見他說過同樣的話。」
鮑令暉道:「酒醉吐真言,這句俗語難道你沒聽過?」
郭元宰道:「那你又怎知道她的母親不同意呢?」
鮑令暉道:「要是她滿意這頭婚事,女兒出閣的大喜,她就不會不在場了。」
楚天舒道:「哦,這位中州大俠的新岳母是不在洛陽呢,還是不願親自主持女兒婚禮?」
鮑令暉道:「姜老前輩死了之後,未到半個月,她就把靈樞運回丈夫的山東老家去了。姜老前輩原籍山東萊蕪,我也是在靈樞起運那天何她女兒才知道的。距離洛陽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來回也用不了半個月。要是她滿意這頭婚事,早就應該趕回來的。」
楚天舒道:「那麼女家是由誰主婚?」
鮑令暉道:「是新娘子舅父主婚,但並非嫡親舅父,只是她母親的堂弟。」
楚天舒佯作不知姜家底細,說道:「原來姜家在洛陽乃是寄籍,他們這家搬來已有多年了吧。」
鮑令暉道:「聽雪君說,是她三歲那年搬來的。已經有十六年了,從未回過原籍。」
楚天舒道:「如此說來,姜夫人把大夫的靈樞運回去是應當的。離開故鄉這麼多年,回去之後,少不免有許多親朋戚友要應酬,或許也還有家事要料理。」
鮑令暉道:「姜雪君和我說過,她的爹爹在原籍已是沒有什麼親人的了。」
楚天舒道:「或許她也不知道徐大俠這樣急於成親,在她回故鄉之時,女兒的婚期可能還未定下。」
鮑令暉道:「她離家時,徐大俠似乎尚未提親。不過我知道得不很清楚,要問郭兄才知。」
郭元宰苦笑道:「我也是一個月前才知道的。」
不過苦笑之後,他卻說道:「到底是楚大俠比咱們多懂一些人情世故,無論如何,一個人離鄉這麼多年,回去總難免要多留一些時候,何況她回到原籍,也還要料裡喪事呢。」
原來郭元宰對心上人變成師母一事,心中雖然極為難過,但師恩深重,對師父的尊敬,他仍是未減的。他不願意別人對他的師父有所非議,更不願意別人誤會姜雪君是貪慕虛榮才嫁給他的師父。假如他承認鮑令暉說的話姜雪君的父母和她本人都不滿意這頭婚事,那麼姜雪君終於嫁給他的師父,就只能是由於兩個原因了,或者是貪慕虛榮,或者是被他師父權勢所逼了,如今楚天舒等於是幫他說話,他心裡自是暗暗感激。
正在閒聊,忽聽得鼓樂喧天,新娘子的花轎已經抬到門前。園子裡的客人都在紛紛嚷著去看新娘子了。
鮑令暉道:「楚大俠,你想去看新娘子嗎?」
楚天舒笑道:「新娘子是洛陽第一美人,我當然要去看看她的。」
鮑令暉苦笑道:「那我只好陪你去趁趁熱鬧吧。郭兄,你去不去看你的師父、師母拜堂?」
郭元宰也苦笑道:「你既然去,我當然也只有奉陪。」
楚天舒更關心的還有另一件事情,說道:「游揚不知來了沒有?」
郭元宰道:「像他這樣的名人,來了我一定會知道的。我剛才出來的時候,尚未聽說,恐怕是還未到了。」
楚天舒不覺皺眉道:「就快要拜堂,這位貴客怎的還沒有來?」
郭元宰道:「鮑兄,你怎麼知道游大俠今天會來。」
鮑令暉道:「你的師父不是早已托人把四張請帖送給了崆峒派的掌門人一瓢道長麼?」
原來崆峒掌門一瓢道人年近七旬,他的三個徒弟都已是名滿江湖的了。尤其大徒弟游揚,成名多年,在江湖上早就被人尊稱「大俠」,在北五省的俠義道中,他的名譽之響,身份之尊,不過稍遜於中州大俠徐中岳而已。徐中岳和一瓢道人的門下,乃是平輩論文的。故此他給崆峒派的請帖,必須分開來寫,一送就是四張,按武林規矩,師父且又兼是掌門,就等於家莊一般。徐中岳為了對一瓢道人特別表示尊重,請帖雖然分具四份,卻都是送到一瓢道人手中的。
郭元宰道:「不錯,這四張請帖家師是早已托丐幫弟子送去的了,但並沒有得到一瓢道長的答覆,也不知是否請得動他們師徒。家師料想,一瓢道長他老人家是不會親自來的,三個徒弟也未必都會來,若在有一個來,已經是給了家師面子了。游大俠是一瓢道長的大弟子,家師當然希望最好能是他來,但是只是希望而已,還未知道是否真的就是他來。」
鮑令暉笑道:「你的師父未得到答覆,家父卻早已知道。游揚托那位代送請帖的丐幫弟子告訴家父,說他將代表師父來喝中州大俠的喜酒,到時要來拜會家父。不過為了禮貌上的緣故,他可不能讓那個人事先告訴你的師父,說是到時只有他一個人來。」
楚天舒道:「游揚素來說一不二,他既然說是要來,那就今天一定會到。我奇怪的只是,他為人穩重,很少會做出失禮的事。既然決定了來喝徐大俠的喜酒,那就不應來得這樣遲!」
鮑令暉笑道:「以游大俠的武功,你還怕他在路上遭遇意外的危險嗎?意外的耽擱倒或許可能,不過,既然他反正要來,咱們就遲上些時候再聽他說飛天神龍的故事也不打緊。」
楚天舒笑道:「即使他現在已經來了,咱們也沒功夫聽他說故事。」
鮑令暉笑道:「對啦,咱們還是趕快去看新娘子吧,恐怕現在已經拜堂了。」
少女飛騎趕情郎
一個時辰之前,亦即是那「順風耳」申公達開始和楚天舒談及飛天神龍之時,游揚正在趕路。
無獨有偶,也正是在那時候,有人要和他談飛天神龍的事。
崆峒派是只有他一個人來喝喜酒,但和他一起來徐家的卻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崑崙派的弟子孟仲強,一個是青城派的女弟子凌玉燕。他們和游揚一樣,都是代表師門來作徐家的賀客的。
孟仲強與凌玉燕的年紀差不多,廿歲剛剛出頭,游揚則已將近四十了。但游揚最喜歡和年輕一輩交朋友,凌玉燕且和他有點親戚關係,她與孟仲強都是把游揚當作兄長一般,平時是無話不談的。
要求游揚講故事的是凌玉燕。
「游大哥,你說的那些中州大俠的英雄事跡我們早已知道了,但我們最想知道的一件事情,你卻沒有說。」
「你想知道什麼?」
「聽說飛天神龍是給徐大俠逼他退出江湖的,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對不住,我不知道。」
「你騙我,我知道你一定知道。」
「你怎麼知道我知道?」
「在場的三個證人,你的師父是其中之一。你怎能會不知道呢?」
「師父沒告訴我,我當然不知道了。」
「我不信,游大哥,你從來不說謊的。為人最緊要的是要講究一個信字,這是你說過的,對不對。」
孟仲強笑道:「玉燕,你記錯了。游大哥說過的是做人必須守信,切不可謊言欺騙朋友。對壞人則可以不擇手段,這叫做: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刀兵!」
「對啦!」凌玉燕撅起小嘴兒道:「游大哥,原來你是把我們當作弟妹看待乃是假的,連朋友都不是。在你的心裡原來你竟是把我們當作壞人!」
他們一唱一和,游揚沒法再「躲避」了,只好說道:「我是騙你,飛天神龍因何退出江湖,我確實不知。他和徐中岳有過辣手的事,師父倒是說給過我聽的。不過你們還是不知道的好。」
「為什麼?」
「我怕你們口疏,說出去會影響一個人的聲譽。」
「我們保證守口如瓶就是。」凌玉燕與孟仲強同聲說道。但游揚還是搖了搖頭。
凌玉燕忽地拍掌笑道:「不用你告訴我,我已經知道了,我到了徐家,逢人就說。」
游揚吃了一驚,連忙說道:「你莫自作聰明,別以為你什麼都知道。」
凌玉燕道:「我知道那場比武的結果,是中州大俠徐中岳敗在飛天神龍之手!」
游揚道:「是誰說的?」
凌玉燕道:「是你說的!」
游揚道:「我幾時說過這樣的話。」
凌玉燕笑道:「你剛剛說的。你說比武的結果要是給人知道,會影響一個人的名譽。飛天神龍是人所共知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名譽會受到影響的當然不是他。游大哥,你這話不是分明告訴我們,敗的一方是中州大俠嗎?否則焉能影響他的名譽?」
游揚苦笑道:「所以我說你自作聰明,這只是你強作解人,並非我所說的。」
凌玉燕道:「那麼難道是飛天神龍輸了?他輸了,你有什麼必要維護他的名譽。」
游揚說道:「我也沒有說是飛天神龍輸了。」
凌玉燕笑道:「但總有一個人輸呀。好吧,你既然不肯告訴我,我只有按照我自以為是的對人講了。當然我不會漏掉你說過的那兩句話的。我倒要看看,別人是否也像我一樣的解釋你的話意。」
游揚搖了搖頭,說道:「你這野丫頭,我真拿你沒有辦法,好吧,我把我所知的告訴你,但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凌玉燕笑道:「對啦,趁這裡沒有外人,你還是早點告訴我的好。我答應你,別人就是用劍指著我的咽喉,也休想逼我洩漏秘密。」
游揚似乎想說又不想說,終於說道:「不如在回程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吧。咱們要趕往徐家喝喜酒呢。新娘子聽說是洛陽第一美人,你也不想錯過看他們拜堂之事!而且,未能趕往觀禮,這也是失禮之事呀!」
凌玉燕道:「辦喜事的人家,一般都是選擇午時拜堂成親的,對不對?」
游揚說道:「不錯,除非歷書上有待別說明那一天的午時『犯忌』,午時多是『吉時』。」
凌玉燕道:「咱們本來也是準備午時之前趕到的,對不對?」
這是游揚早就對他們說過的,游揚只好承認。
凌玉燕笑道:「如今距離午時約莫還有一個時辰,下了這個山坡就是平地,這條路我走過的,到徐家最多不過十里路了,咱們的馬跑得這樣快,一個時辰,你還怕趕不上徐大俠的拜堂?」
游揚無法反駁,只好說了:「他們那次在嵩山比說,其實只是比了半場,……」
游揚剛說得兩句話,忽聽得急驟的蹄聲,一騎快馬如飛而來。游揚連忙停止說話。
騎在馬背上的是個黑衣人,戴一頂闊邊的黑呢帽,披一件有「套頭」的黑斗篷,臉都全被遮掩,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山路狹窄,而且是在下坡路上,要是撞個正著,非得人仰馬翻不可!
游揚連忙讓路,避上山坡。孟仲強和凌玉燕卻來不及閃避了。
他們少年氣盛,見這個人橫衝直撞,不禁都是心中有氣,即使本來可以閃避的,他們也不肯忍讓,何況確實是來不及閃避?
孟仲強陡地一聲大喝,雙掌就向這匹馬推去。他使出了崑崙派的「混元一環功」,用不著打著那匹馬,只以劈空掌力料想也可以將對方的坐騎阻住。凌玉燕沒有這麼高深的內功,她拔出劍來,準備逼不得已時,一劍刺斃那匹奔馬。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只聽得呼的一聲,黑衣人的坐騎躍起一丈多高,竟然從他們的頭頂飛過!
黑衣人是從山上疾馳而下的,雖說是靠著居高臨下的這一勢,才能飛騎而過,但騎術之精,亦足以震世駭俗了。
更加令得游揚吃驚的還不是他的騎術,而是他的武功。
他飛騎超越之際,只聽得「噹」的一聲,凌玉燕手上的青鋼劍已飛上半空。
仲強更加狼狽,他的劈空掌力非但未能阻止奔馬,自己反而給拋離馬背。
兩件事情發生在霎那之間,連他們自己都莫名其妙怎的就著地方的道兒。游揚則看得清楚,黑衣人只是一揮馬鞭就把凌玉燕的青鋼劍捲出手去,在揮鞭之時發出的力道同時把孟仲強震翻。
游場大驚之下,連忙飛身下馬,搶救孟仲強。但還是慢了一點兒,孟仲強已經腳跟著地了。
孟仲強沒有跌倒,倒頗出遊揚意料之外,連忙將他扶穩,問道:「你覺得怎樣?」
孟仲強道:「沒什麼,我好像給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一樣,好似中了邪門!」
游揚搭著他的脈門,亦已察覺他的脈息如常,的確是沒有什麼!這才放下了心。
凌玉燕拾起跌落地上的青鋼劍,氣得粉臉通紅,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強橫的人,更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大的虧。游揚,你也真是……」
游揚笑道:「我是什麼?」
凌玉燕氣鼓鼓的道:「你是縮頭烏龜!你眼見弟妹受人欺侮,幫忙我們教訓教訓這個小子!」
游揚苦笑道了:「莫說我剛才來不及幫你們的忙,就算我能夠幫手,憑我這點功夫,也『教訓』不了人家。再說人家這不算欺侮你呀!」
凌玉燕怒道:「打落我的劍,摔跌孟師兄,還說不是欺侮我們,要怎樣才算欺侮?」
游揚笑道:「你平心靜氣想想,人家不打落你的劍,不怕你一招『舉火撩天』,削斷他的馬足?仲強的劈空掌力,他不設法抵消,他的坐騎又焉能跳得過去?」
凌玉燕道:「誰叫他橫衝直撞?我們不過要傷他的坐騎,但我們若是給他撞個正著,在這親狹窄的山路上,人仰馬翻,只怕性命都難保全!」
游揚說道:「人家敢在這樣的山路上下來,當然是有把握不會碰著你們。他那套騎術,你們也該心服口服吧!」
凌玉燕滿肚子氣仍是未能全消,說道:「大哥,你總是喜歡幫外人說話,他衝下來時,我們又怎知道他的騎術如此精絕?你卻先閃開了!」
游揚笑嘻嘻地道:「這叫做小心駛得萬年船,在未明對方底細之前,還是避之則吉。」
孟仲強忽道:「游大哥,你看這人的武功比中州大俠徐中岳如何?」
游揚道:「兩人都是一身上乘的武功,很難比較。」
凌玉燕道:「我聽得孤雲道兄說你曾經與徐大俠印證過武功,好像是不分上下?」孤雲道人是崆峒派掌門一瓢道人的三弟子,亦即游揚的小師弟。
游揚道:「你莫聽他胡說,那次我是輸了一招的。」
凌玉燕道:「輸了一招,相差亦是不遠,但剛才那廝的武功似乎比你高出許多,豈不是徐大俠也不如他了?」
孟仲強忽道,「這人武功如此高強,會不會是飛天神龍?」
凌玉燕道:「絕對不會是他。飛天神龍是敗給徐大俠的。再說今日八方豪傑會中州,若是飛天神龍,他又怎敢單騎跑來洛陽招惹徐大俠?」說至此處,忽是霍然一省:「這廝什麼日子不好來,偏偏今日跑來洛陽,恐怕多半是來喝徐大俠喜酒的,到了徐家,我倒要打聽打聽,看他是什麼來歷?」
孟仲強道:「你是想到了徐家,請和師門有交情的長輩幫你找那個人的晦氣吧?我勸你別生事了。」
凌玉燕禁不住又生起氣來。說道:「你和我同樣吃人家的虧,你不敢招惹人家,反而也像游大哥一樣教訓起我來了。你就會欺負我,我不理你啦!」
她哪知道,此時不僅游揚對那個人的來歷起疑,孟仲強也是不禁思疑不定的。
孟仲強與凌玉燕雖然尚無白頭之約,卻是早已心心相印;在別人的心目中也早已把他們當作一雙愛侶了。孟仲強正想向她陪話,忽聽得又是一陣暴風驟雨的馬蹄踐地之聲,來得似乎比剛才那騎還快。
這次他們已有準備,游揚和孟仲強都避上山坡,凌玉燕心想:「這人的騎術恐怕未必能如剛才那個小子精妙,還是避之則吉。」只好也跟著他們躲避。
她剛剛閃開,只見那騎馬已是從她面前掠過,騎在馬背上的是個年紀似乎比她還輕的少女。
那少女叫道:「衛大哥,你等等我呀!」
凌玉燕心想,剛剛經過這裡的只是有那個「強橫無理」的小子,看來這少女定是向他呼喚無疑。
那少女的內功顯然甚為了得,雖不是高聲叫喊,也震得群峰迴響,久久不絕,游揚等人都是武學行家,估計她使出這樣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三五里之內的人都應該聽得清清楚楚。
山路是盤旋而下的,十里的山路在平地可能不到三里的距離。那人剛剛走過,即使他的馬跑得快,也應該聽得見的。事實上凌玉燕居高臨下,也還隱約看得見那一人一騎的影子,他還未曾跑到山下哩。
可是回聲業已停止,仍未聽見那人的回答。他有那麼高強的武功,相信「傳音入密」的功夫也決計不會比這少女弱的,為什麼他不回答呢?
那少女似乎甚為著急,又再揚聲叫道:「衛大哥,你一定要去徐家,聽我說兩句話再去也不遲吧!」
那人果然是去徐家。凌玉燕暗自想道:「看來那廝好像是這少女的情郎,那麼一個粗魯的蠻漢,居然會有如此美貌的少女追他,他還不睬人家,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她不覺為這少女抱起「不平」來了。
忽聽得一聲馬嘶,其聲極淒厲,孟仲強定睛看去,大吃一驚,說道:「那女子不知怎的跌下馬來!咦,她的那匹坐騎滾下了山坡,動也不會動了。」
他「不知怎的」,游揚卻已看得分明,或者更嚴格的說,一半「看得分明」,一半「想得分明」。
三人聯騎下山,凌玉燕走在前頭,游揚最後。
山路盤旋曲折,那少女快馬疾馳,已經轉過幾個山坳,若然是平地的話,少則她也走出了三里開外了。但在這盤旋曲折的山道上,他們居高臨下,還可以看得見她。游揚走在最後,走的是下坡路,亦即是說在三人之中,他所在位置最高,故而他也看得較遠,較為清楚。
他看見那少女的坐騎和前面那個黑衣人的坐騎越來越近,不過也還隔著一個山坳,即使是拉成直線的話,據他的估計地還在百步之外。
少女的坐騎正在飛奔,忽地就倒下來,那少女宛如黃鵲衝霄,身形飛起。
少女那匹駿馬因何倒斃,他看不見,但以他豐富的江湖經驗,也可以猜得個八九不離十了。
當然不是因病倒斃,必定是給暗器突然打著的。前面只有那個黑衣人,暗器不用說定是那黑衣人所發。暗器也一定不是飛刀弓箭之類,否則他會看得見。游揚猜測,這暗器倘若不是一顆石子,就是一枚錢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