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鐵窗裡的陽光生活
薊原市區南部有一座山,人們通常稱它為南山,南山腳下有兩個讓人心驚膽戰的處所,一處是白色牆面的監獄,人們稱其為南山監獄;一處荒疏的刑場,你們稱之為殺人場。犯人們從法院審理後,警車就從法庭開出來,把犯人分別送到兩個地方:車子出了城,若是往左拐,就是進監獄,若是往右拐,就是去刑場。所以人們常常說「寧左勿右」。大概是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即使是判個無期徒刑,去監獄度過殘生,也比被拉到刑場,「立即執行」好上一千百倍。
押載了李福伶的囚車從城區開出來,當然是往左面拐,駛進了南山監獄的白樓監捨裡。據說,有人對將她押在薊原監獄的做法有異議:審理先在薊原,已經是便宜她,這服刑的事兒,怎麼又照顧她了?可是,說歸說,服刑的地點到底不是他們說了算。犯人判了刑,在哪兒服刑都是監牢生活,你們瞎什麼操心啊?
薊原中級法院宣判結束,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任務。至於服刑在哪兒?就是省監獄管理局說了算了。監獄管理局屬於省政府領導,他們要根據犯人的情況,根據各市監獄的情況來分配犯人的服刑地點。全省的監獄不少,但是,能夠關押女犯人的監獄不多。女犯人雖然也是犯人,但畢竟是屬於保護的族群,所以,每個監獄,不是有幾所房子就具備關押女犯人的資格。除了住宿條件之外,監獄還要有專門管理女犯的管理人員,能夠針對女犯人的特點管理教育她們;同時還要注意保護她們。監獄裡的男性犯人攻擊力強,常年看不到女人的他們,常常把監獄裡的女工作人員當作襲擊對像;有時候,他們的獸性發作了,連前來視察、參觀的女領導、女來賓都敢強行摟抱、猥褻……何況是束手無策的女犯人呢!
而由於薊原市是個工業老城,建市較早,監獄設施齊全,專業管理人員配備齊備,這就為李福伶關押在南山監獄創造了條件。另外,李福伶的案子從雙規審查到開庭審理,都是在薊原做的,為什麼關押地點就給換地方呢?監獄管理局的領導權衡再三,決定維持現狀:既然能在薊原審理,就可以在薊原關押。當然,這裡面難免有照顧的成份:薊原是李福伶的家鄉,她在這兒人熟,有親人,有社會關係,服刑中難免會受到方方面面照顧。嗨,照顧就照顧吧!畢竟是女犯人。再說,人家的老父親是老市委書記,女兒被審查、被判刑,人家沒找組織麻煩,已經夠意思了,這服刑的事兒咱不得照顧一下嗎?如果人家找到有關領導,要求在薊原關押,你還不得照辦?所以,監獄管理局不僅將她有服刑地定在了薊原,而且還關照南山監獄,要考慮這個犯人的特殊性,多加關照,千萬不要弄出什麼羅亂來!
說來也巧,當李福伶下了囚睛車,走進牢房時,發現這兒的監獄長不是別人,正是她父親老部下的兒子關加友。關加友的父親最早當過父親的警衛員,後來,父親當了市委書記,就安排他當上了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的大隊長;現在,這位大隊長早已離休,兒子卻當上了監獄長,恰好李福伶又來這兒服刑,這真是天作之合!這位關加友看見李福伶,不但沒有板起面孔訓話,反倒張開大嘴,親切地喊了一聲:「阿姨!」這一下,不得不讓李福伶心花怒放了。
然而,別看監獄長叫了她一聲「阿姨」,這監獄的規矩是不能破的。中國有句俗話:「警察打他爹,公事公辦。」這關監獄長也不能因為阿姨進了監獄,就當貴賓看待。當著法警的面,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與監舍人員一起,親自將犯人送到預選分配好的監捨裡。
女犯人的監捨在一樓南側有陽光的一面,雖然比男監捨顯得溫暖些,但是,由於十幾個犯人擠住在一通長鋪上,廁所又設在屋子一角,遠遠地就有一股子強烈的騷臭味兒道傳導了過來。李福伶生活講究,平時就有點兒潔癖。她哪兒受得了這種環境。還沒看見自己的監捨是什麼樣子,她就捂起鼻子,彎下腰去,幾乎要嘔出來。
「呵呵,監獄長,人送到了。我們回去了。」送人的法警看到女犯人這個樣子,知道難題又來了,馬上迴避,要告辭了。
「咦?怎麼走?吃完飯再走。不急嘛!」監獄長謙讓著。
「不了,不了。」法警們連連擺手,婉言謝絕了。
「好吧,既然你們著急,我不挽留了。嗯,小張,幫助把手續辦了。」監獄長吩咐了一下身邊的人。
「好,跟我來!」一位年輕的女獄警答應了一聲,領著法警走開了。
「阿姨,你怎麼了?」關加友連忙俯下身子,去問。
「加友,這種房間,我實在是住不了……」李福伶哀求地看著他,「能不能換個地方?」
「換?換……」關加友的一雙手搓來搓去,顯得非常為難。在監獄裡,不管是什麼樣的犯人,都得住在監捨裡。這是規定,任何人也不得例外。
可是,眼前這一位,畢竟是爸爸老領導的女兒,小時候,這位阿姨沒少給他買糖果吃啊!
「監獄長,手續辦完,他們走了。」剛剛走出去的女獄警小張迅速完成了任務,回來報告了。
「喂?小張。咱們這兒還有沒有好一點兒的房間?」監獄長眨了眨眼睛,問自己的部下。
好一點兒的房間?小張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懞了。這兒是監獄。又不是招待所。犯人憑什麼挑揀房間?
「這位阿姨,身體不好。你看……」
「哦!」小張的眼睛閃了閃,監獄長竟張嘴喊這女犯人為阿姨,看來,眼前這女人不是普通的犯人,分明是一位難伺候的姑奶奶啊!
「加友,我不要挑什麼好房間。只好衛生條件好一點。別這麼臭……」女犯人說著,連連咳嗽了幾聲。
「這位阿姨,監獄的監捨都是這樣的。」機靈的小張跟隨監獄長喚了一聲「阿姨」,接著又說:「如果你身體實在不好。一會兒,我和監獄長想想別的辦法。你先到我辦公室坐坐。」
說完,小張掏出鑰匙,將監捨把頭的一間屋子打開,讓監獄長和這位女犯人走了進去。
「謝謝,謝謝……」李福伶連連幾個謝謝,就像是已經為她調換了房間一樣。
「監獄長,這樣吧……」小張像是有了什麼主意,將嘴湊向了監獄長的耳邊。
「嗯,好好好!」監獄長立刻舒展了眉頭,「就這麼辦。」
早上,李福伶從硬板床上起來了。
同室的兩位女犯人已經先她而起來了。看了看陌生的李福伶,兩個人不由地細細將她打量了一番。
「你是昨晚兒,新來的?」其中一個臉蛋特別漂亮的女犯人問她。
「嗯,我進來時,沒打攪你們睡覺吧?」
「沒有。」另一個身材苗條的少女似的女犯人應了一聲,隨後又揚起胳膊,打了個呵欠,無所謂地張開了大嘴,「唉,都快要死的人了,什麼打攪不打攪?」說完,她垂下雙臂,好奇地走到李福伶面前,伸手摸起了她纏繞腳鏈的香奈兒紗巾。
「阿姨,你是個有錢人吧,這條香奈兒紗巾要幾千元一條呢。我也有一條,也是這種藕合色,是我傍的大款去北京給我買的。你怎麼就捨得扯開它,包你的腳鏈呢……
李福伶不語。
這位少女犯人的話,像刀子一般直刺她的心裡,到了這種地步,再漂亮的東西對她來說也失去了意義,一度,她曾經擁有多少條這種紗巾呀!開發商送的、開會發的、搞福利給的、她曾經擁有那麼許多,以致讓她的女同事們都眼饞得要命!
多麼精緻的紗巾啊!漂亮臉蛋兒的女犯人也走過來,摸著紗巾長長的流蘇讚歎道。
在這個狹小的空間,昔日生活的痕跡就只有這條紗巾了,它是可觸摸的記憶,隨著這位女犯人的感歎和撫摸,李福伶的心一次次沉痛著。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濕潤起來,但她隱忍著,不讓這種蔓延的濕潤醞釀成淚水……
少女犯人像是心直口快,看到漂亮臉蛋兒誇獎香奈兒紗巾,便傷感地感慨說,唉,來這個房間住的,都是臨近死期的人了,漂亮的東西對於我們,不過是廢物罷了。
「是呀!」李福伶立刻仰面,回應說,「小妹妹說的不錯。漂亮的東西對於我是一點用也沒有了。它們又對於我,是錦衣夜行,是明珠暗投……就算是漂亮、珍貴,又有何用?!」
當李福伶仰著的臉垂下來,另外兩個女犯人都看見這張臉上淚水繽紛如雨……
少女犯人立刻伸手摟住李福伶的肩,輕輕地喊:阿姨,對不起。李福伶抬起頭,淚水依然停留地臉頰上,但她卻對兩個人展示了一個笑臉。連忙說,沒什麼,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這是李福伶的心裡話。昨天,關加友告訴她,這兩個人,一個是死刑,一個是死緩。自己與她們相比,算是幸運了。自己這麼重的罪,不但得到了輕判,而且還遇上一個熟人在這兒當監獄長,若不是讓她以監視人的名義住到這間專為死刑犯人特備的潔淨房間裡,她恐怕早就在那糞尿騷味相侵的監捨裡倍受煎熬了。
少女看了看她囚衣上的囚號和名字,又說:阿姨,你的名字真好聽,李…福…伶…
李福伶輕聲說,這名字是爸爸給我起的。他希望我長大聰明伶俐,又有福氣。可惜,我辜負了他老人家……
「那……大姐,你是犯了什麼事兒進來的?」漂亮臉蛋好奇地問她。
「受賄。」
「受賄,多少錢?」
「一千萬。」李福伶平靜地告訴她。
「啊,一千萬?」少女犯人驚訝了,「那些錢,堆起來,要佔半間屋子吧!」
「那麼多錢,哪有堆屋子的?」李福伶衝她一笑,「都存在銀行卡上了。」」嗨嗨嗨……這麼多錢,你不好好收起來,存銀行幹嘛?一定是銀行那些人舉報了你。」少女犯人說話顯出些天真,「人家看見你有這麼多錢,一定是眼紅了!」
「那……你被判了什麼刑?」漂亮臉蛋比少女犯人大幾歲,顯得成熟些,說話總是能抓住要害。
「我是……」李福伶想了想,順口說了一個「無期。」
她想,自己若是說出實情,一定會刺激她們,弄不好會拉大她們之間的距離,彼此就不好交流了。
「哦,無期,」少女犯人點點頭,說,「這就是終生監禁啊。在國外,這是最重的刑罰了。」「是啊,在這呆一輩子,牢底都要坐穿。不死也是活遭罪啊!」李福伶順口回應了一句。既然撒了謊,就索性撒到底吧!
三個人正說著,值班警察突然在走廊喊了一聲:「517號,李福伶。」
「到!」李福伶聽到警察喊,連忙立正站好。
「出來!」
福伶趕緊整理了一下衣服,隨即走出了這間重刑監犯室。
原來是隊長上班來了。聽說新來了一名女犯人,而且被監獄長親自關照住進了重刑犯監室。她不得不看看這個人,瞭解一下情況,順便還要叮囑她:她的任務是什麼?
「51長是一名中年女警察,人看上去特別精明。她簡單問了幾李福伶的情況,隨後叮囑她:「你的主要任務,就是注意減緩她們的壓力,觀察她們的情緒,防止她們自殺。」
福伶連忙點點頭。
「另外,為了便於觀察,你不要在她們面前顯示出自己的優越感。」
「是。隊長。我說了,我是無期刑。」
「嗯,你做的很好。有什麼情況及時匯報。」
「是!」李福伶的回答很響亮。
事後,她覺得自己能表現出這種態度真是不容易。多少年,她從來都是趾高氣揚地做人,什麼時候在人前這樣低三下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