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的病情時好時壞。
庾明分別邀請了長白、薊原兩個城市中心醫院的大夫前來會診。一致結論是:老人家的主要問題是心臟越來越弱。年紀已經九十多歲,要想徹底治癒實在是太難了。
看來,惟有靜養,再輔助藥物治療,*其自身的抵抗力,尚能延長些時日。
到了這一步,庾明越發不敢離開了。
幸虧身上有手機,使他與立薊原始終保持著熱線聯繫。
「喂,老人家的病情怎麼樣?」
孔書記的電話,一般總是在早晨打過來。
「我老說去看一看,可總也騰不出身。這不,今天省裡又來了一撥人,我又走不出去了……
「老金和楊總已經回來了。他們向我匯報了情況。你們這一次出國招商很辛苦,也很有成績。市裡情況一切正常。四大企業經濟形勢運轉良好。財政收入完成74%了。機關經費壓縮了一億五千多萬,喂,這件事抓得好哇!現在,機關裡的會議少了,出門的人少了,基層招待費用減少了。簡報和內部刊物也少了。機關人員作風改進了,老百姓對機關的情緒緩和了不少。」要說最困難的,還是那些中小企業。沒有資金,生產運轉不了。銀行工作很難做,說下天來也不肯放貨。弄得這些企業死不了、活不成。我想賣掉幾家,職工們想不通。信訪辦天天圍一堆人要飯吃,要工作干。唉,咱們這工業老城市,有些事不好辦啊!」
「嗯,這事不用愁。」他聽著市委書記的話音,似乎看到了他滿臉的憂患,彈射器談出了他的想法,「這次我在德國草簽了一份合資協議。如果不出意外,可望得到一大筆外資。我想,這些錢不一定全部投資給礦機和鋼鐵公司,我們可以拿出一小部分,投放到那些市場銷售見好的企業去。只要有了相應的回報,這些企業就可以運轉了。銀行看到我們政府投入這麼大,他們就敢放手貸款了。為了他們的利潤,說不定還會主動找上企業的門去。至於那些經營不善的企業,除了破產、賣掉,也沒有別的出路了。
「再就是,機關的改革,減人、減經費的事兒,一定要頂住。不然,我們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還有,失業大軍的再就業問題是大事,咱們回去好好商量。德國埃森公司就要到我市考察了。如果來了,一定要告訴我。我肯定回去。如果他們考察成功,這個項目會解決大量失業人員的就業問題。只要人們有了工作,民生的矛盾鏈就解開了。」
「唉,庾明同志,我現在是既盼你回來,又怕你回來;盼你回來是為了工作。怕你回來是怕耽誤老人家的病。好吧,今天你的話讓我心裡暢亮了許多。希望埃森林公司早點來考察,希望這個項目成功。好吧,祝老人家早日康復。再見!」
「五兒,是不是薊原那邊有大事啊?」老人家看見他拿手機說了半天話,心裡有些擔心,「你可為了我,影響公事啊!」
「沒事沒事。」他寬著母親的心,開始拿過收音機,尋找母親愛聽的梆子戲。
「五兒,你那媳婦,她好嗎?」此時,老人心裡開始念叨親人了。
「她挺好。就是她的病,不能坐長途車……」他不能告訴老人家自己離婚了。他撒了謊:「才瑛,……她還說要來看望你的病呢!」
「唉,看什麼看?有她這句話,娘就滿足了。」老母親說到這兒,動了感情,掉了幾滴淚珠。
「娘,你別難過。不行,我讓她明天就來。」明知道沒有希望,還是要說謊話。這撒謊讓他心裡酸酸的,卻不得而為之,對於危在旦夕的病人,盡量讓她高興吧!
「五兒,啥也別說了。俺們娘兒倆,沒有緣份啊……」老母親眼睜睜地看著窗外,像在回憶她記憶中兒媳的面容,「咱家為了娶她進門,花了那麼多錢,輪子那麼一大場。她就喊了我一聲娘……盼她給生個孫子吧,唉,至今連個孩子的影兒也看不見。娘不明白,這個人……唉,五兒,給娘說實話,她欺負過你嗎?」
「沒有沒有。」他斷然否認了,心裡盼望老人家換一個別的話題。
人家長長一聲歎息,似乎是揮去了一份牽掛。
太陽從窗外射進來,照著高高懸起的一大瓶藥液。藥液點點滴滴,像是不斷忠心耿線的淚珠,哭訴這段令人心碎的姻緣。
「五兒啊!」老人家稍稍歇息了一會兒,又湧起與兒子說話的慾望。
「哎!」他大聲答應著,以證明自己就在她身邊。
「像你這麼大的官,就不興娶兩個媳婦?」母親說這句話,眼睛沒有睜開。大概是神智不太清楚了,糊裡湖塗問了這麼一句。
「娘,不行!」
「什麼不行。是你太老實了。」老人說這話鏗鏹有力,不像是亂說,「你看東村老讓家的三禿子,不就是兩個媳婦嗎?」
說起東村劉三禿子,在家鄉倒我上家喻戶曉的人物。這位目不識丁的大老粗,*倒賣棉花掐了大錢,便進城經商了。在長白,他運用近乎銷贓的手段推銷汽車,幾年就變成了大富翁。飽暖思淫慾。城裡那些年輕漂亮的小姐與他那農村的結尾妻子一比,簡直就是天仙。於是,他慷慨地拿出一百萬元,休了家裡的糟糠妻,娶了一位花枝招展的美麗小姐。只是,這農村的妻子與公婆感情極好,就來了個「離婚不離家」。仍然留在劉家侍奉公婆。而這個劉三禿子每逢單身回來看望父母,就與原妻睡在一張床上。這就成了真正的一夫兩妻了。改革開放,流氓致富的故事不們見怪不怪,種種怪誕的事情也層出不窮。時間長了,人們對劉三子的做法不但不怪,反倒有幾分羨慕了。
「娘,他們幹的那種事,我可做不得。」他正了天歪斜了的藥液架,解釋著老人家的這個話題。他不知道,老人家為什麼對這事感興趣。是不是想孫子想得入迷了。
「這本是秦香蓮告的你,問千歲你不認所為怎的?」收音機裡傳來了著名梆梆子戲演員胡滿堂演唱的《秦香蓮》。他扮演的包公,此時對陳世美動怒了。
「明公不用你著急,聽本官我為你說端的。家住湖廣軍州地,原郡無有結髮妻。」小生李化洲扮演的陳世美死不認帳,狡猾抵賴。
「千歲不必巧言講,現有憑證在公堂。」老包一聲喝,急急的鑼鼓敲響了。大概是春香蓮帶領一對兒女上場了。夫妻對薄公堂的一齣好戲就要上演。
然而,此時的老母親卻摸過收音機,一隻手把音量漸漸閉小。最後,索性卡嚓一聲,將收音機關閉了。
「五兒啊……」像是有什麼話欲說還難,老人家一扁一遍喊站他的名字,言語裡卻始終吐不出什麼內容來。
「娘,有什麼事兒,你就說吧。我聽著呢……」他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慌忙伏下身去。
「那個、那個……美蓉……」
美蓉?!
記得到家頭一天,母親就提到了美蓉。
莫非美蓉回到了故鄉?這個消息曾使他歡喜若狂。可是,當問到哥哥、嫂子、侄女兒們,他們卻一個個守口如瓶,諱莫如深,什麼話也不說了。
「莫不是……」一個個的疑團在他心中升起。若不是守著病入膏肓的慈母,他說啥也得把這事問個清楚。
「這個美蓉,這幾天怎麼不來了呢?」
「她,她有事回家了吧!」
「她哪兒有家?這兒就是她的家。是她侍奉了我三年哪……」
三年?他大吃一驚。
「五兒,娘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告訴娘一句實話。你和美蓉,到底怎麼了?你們過去搞對象,是不是『好』過了?啊?」
……
「嗯,不說也罷。只是苦了她了。唉,那個孩子,都十六歲了,大小伙子了。到現在還沒見他爸爸的面呢?唉!」
孩子?
孩子!十六歲的孩子!老人的話一出口,便像是一墩重負,忽悠一下沉在了他的心底。接著,又像被蛇咬,又像被蜂蟄了一般,他的渾身上下猛然痙攣地抖動了。
隨之,遙遠的記憶,不斷從逝去的歲月裡浮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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