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子時。
在濛濛月光之下,三條迅疾的人影出現在通天瀑下。
人影方自站定,一個清脆動聽的少女聲音已然迫不及待的喊道:「無名哥哥,小寶哥哥,你們在哪裡?」可不正是醜丫頭林語冰的聲音。
在事先選定的一個視線極佳的隱秘處藏身的無名與程懷寶原本有些緊張的神經同時放鬆了下來,有醜丫頭在,肯定不會是陷阱。
然而隨即程懷寶卻又不自在起來,他現在最不願見的人怕就是醜丫頭了,可事到臨頭也由不得他逃避了,與無名同時站起身來,揚聲道:「醜丫頭,我們在這裡。」
林語冰沒有一點女兒家應有的矜持,聽到程懷寶的聲音,興奮的大叫一聲,飛身向兩兄弟的藏身處衝去。
林老頭愁眉苦臉的望著自己寶貝孫女的背影,心中無奈的想道:「這丫頭是沒救了。」
林語冰嬌小的身形在空中劃過一條美妙的弧線,倏然落在迎著走近的程懷寶身旁,先神秘兮兮的望了無名一眼叫了聲無名哥哥,然後便似當初那般毫無避諱的拉著程懷寶的大手道:「小寶哥哥,冰兒好擔心你們。」
程懷寶雖然好色,卻是個真性情的人,感受到醜丫頭話語中那份濃濃的關心與不捨,不自禁的握了握她的小手道:「醜丫頭放心,你小寶哥哥是百劫不死的奇人,天大的劫難照樣安然度過。」
林語冰親暱地掛在程懷寶雄壯的手臂上,伴隨著無名與程懷寶,一同向自己的爺爺走去,那雙偶爾偷偷瞥向無名的精靈古怪的黑眸中,閃爍著一絲絲異樣的神采,可惜有些遲鈍的兩兄弟誰也沒有察覺。
走近了,程懷寶有些奇怪的望了站在林老頭身後的那個一身白衣卻以一隻垂著黑紗的斗笠擋住頭面的古怪女子,搞不清她的身份也沒多理會,嬉皮笑臉的對昏花老眼中射出兩道不滿神光的林老頭道:「林老爹好。」
林老頭自然不會給程懷寶這奪了寶貝孫女芳心的痞子什麼好臉色,冷哼一聲道:「你們兩個小子使暗語要見我老人家,究有何事?」
程懷寶嘿嘿一笑道:「我們兄弟有個大買賣,想跟您談談。」
「大買賣?」林老頭微微一怔,奇怪道:「你們要同我老人家談買賣?」
程懷寶含笑不語,他與無名合作習慣了,什麼時候該誰說話,兩兄弟根本不用任何溝通。
然而這一次,無名卻並未與程懷寶達成默契,忽然冷了場。
程懷寶一愣,轉頭去看無名,卻發覺無名一雙紫眸一眨不眨的望著林老頭身後那個有些古怪的白衣女子,整個人竟似癡了一般。
「木頭?」程懷寶有些驚疑不定的將目光從無名的臉上轉到了那白衣女子的身上。
無名仿如未覺,若非紫眸之中閃爍著明滅不定的紫芒,彷彿已然化作一尊石像。
一陣風襲來,神秘女子的白色衣袂飄然輕揚,冰冷的黑色面紗隨風輕擺。依然是黑白分明的神秘,但那微微顫動的斗笠之尖卻暴露了黑紗與白衣之下劇烈的不平靜。
一股強烈到極點的悸動在無名的心田激盪,這曾經無比熟悉的奇妙感覺,令他在一瞬間便確定了……
是她,白魅!
他第一個喜歡的女子。
無名有若山嶽一般雄壯堅定的虎軀竟然有些微微顫抖,目光卻是更加凝斂,忽然抬腳,緩步向著對面的她走去。
他的腳步很輕很慢,彷彿怕嚇到心中的她一般,但步履之間卻透著一股無人可以阻擋的堅決。
程懷寶愣住了,他從未見過無名這副模樣,抬手想叫無名,卻不知怎的,聲音哽在喉嚨裡竟然發不出來。
林語冰一雙精靈的大眼中滿是興奮的望著無名的背影,心中頗有些期待接下來的一幕。
無名走至白魅的近前,緩緩抬起堅定有力的右手,雖然緩慢,卻沒有絲毫猶豫,輕輕撩開了擋隔在他與她之間的那層黑色面紗,白魅那絕美的近似妖異的臉蛋登時映入他的紫眸。
白魅絕世寶石般璀璨的星眸中閃爍著陣陣漣漪,直直的凝視著無名的紫眸,櫻唇微張,輕輕道:「我……找……到……你…單的五個字,在她口中說出卻彷彿費了千斤之力。
無名的紫眸一陣波動,口拙的他心中雖有千言萬語,卻盡皆堵在了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緩緩抬起手,撫上白魅精緻的彷彿無暇美玉般的面孔,感受著那如記憶中一般無二的冰涼與柔滑,許久後方緩緩道:「魅兒,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了,決不會!」
一股莫名的情緒在白魅的心中湧出,絕美的臉蛋上浮起了她這一生中第一個笑容。
很淡很淡的笑容,卻足以令旁觀的程懷寶等三人生出彷彿畫中仙子忽然活轉過來的奇異感覺。
程懷寶萬萬沒料到蒙面女子竟會是神秘莫測的白魅,極度驚異之下還不覺得怎樣,而與白魅在一起頗長時日的林老頭與林語冰卻都有不可思議的感覺,這個連呼吸彷彿都沒有的詭異女子,竟然也會笑?
無名心神激盪間,毫不在意旁邊還有三個大活人在看,鐵臂猛然一緊,將白魅輕的彷彿沒有一絲重量的嬌軀緊緊攬入懷中。
兩人忘情的相擁,甚至連程懷寶他們悄悄的離開,都不曉得。
不忍打擾這對久別重逢的戀人,更確切說是不敢打擾,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程懷寶悄悄向林老頭打出一個手勢,牽起意猶未盡的醜丫頭的小手,向遠處的一塊巨石走去。
坐在巨石之上,程懷寶長長出了口氣,蹙著眉納悶道:「林老爹你們怎會與木頭的美人妖怪走在一起?」
當無名掀開白魅蒙面的黑紗時,可著實將這無賴嚇得不輕,好在經歷了太多磨練之後,他早已不是剛下山時的嫩雛,才沒失態至叫出來。
林老頭沒有理會程懷寶,一雙老眼惡狠狠的盯著拉住自己寶貝孫女小手的那隻鬼爪。
程懷寶登時醒悟,不著痕跡的鬆開了醜丫頭的小手,同時把臉轉向了林語冰,虎目中儘是疑問的神采。
天真的林語冰沒想那麼多,嘰嘰喳喳的將與白魅相遇的前前後後述說了一遍。
自從白魅與林老頭祖孫倆走在一起後,著實叫林老頭這個江湖老油精頭痛極了。
為了怕洩漏行藏,林老頭與林語冰苦口婆心的勸白魅換一身裝束行走,白魅只是不言不動,彷彿一尊沒有生命的玉像。
祖孫倆拿這個她沒一點辦法,又不敢強迫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妖怪,只能動用俠客殺手堂的勢力來加以掩飾。
憑借天下第一殺手的名頭,便是三教五門的掌門也未放在林老頭的眼中,可說這一生從未怕過什麼人,但對於只能用妖異二字形容的白魅,他卻打心底裡生出一股懼意。
他活到諾大年歲,從未見過似白魅這等詭異莫測的人,如果她還能算是人的話。
為了趕緊甩脫這個沾不得惹不起的大麻煩,林老頭動用了手上所有的力量,憑他的經驗判斷,無名與程懷寶一定不會與雙刀門甘休,因此派屬下給在河南的兒子帶了個信,自己便帶著孫女與白魅踏上了南行之路,目的地便是德安府。
路上聽聞了絕世雙惡大鬧荊州幫的消息,更加確定了他的判斷。
俠客殺手堂確實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殺手招牌,果然是神通廣大,愣是在聖人谷大索天下的當口,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沒有變換裝束的白魅潛送至了荊州府。
正不知怎樣才能找到無名與程懷寶這兩個神出鬼沒的滑頭小子時,正應了那句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的老話,屬下忽然來報,有人用最高貴賓的暗語要求見他。
除了無名兄弟,還能是誰?
修為之深早已達到不為外物所動之神妙境界的林老頭在聽到這個消息後,卻興奮至溢於言表。沒辦法,身邊跟著白魅這麼一個非人的存在,換了任何人也會如他一般不自在。
一路快馬加鞭,只恨自己沒生一對翅膀,飛趕了三天,終於趕到這裡。
聽罷林語冰這番話,程懷寶嗯了一聲,眉頭微微蹙了起來,虎目中閃過一道思索的神光。
林老頭乾咳一聲將程懷寶的心神喚了過來,張口道:「程小子,你想與我老人家談什麼買賣?」
程懷寶立時將心中那個不甚好的想法摒去,全神應付眼前這個對他們未來的計劃至關重要偏偏又難纏透頂的老頭,抬手摸了摸下巴上幾根雜毛,不疾不徐應道:「林老爹你是幹什麼買賣的,我自然就是與你談什麼買賣。」
林老頭微微一怔道:「這世上還有你們倆個小子需要請殺手來殺的人嗎?」
林語冰一雙黑溜溜的大眼中也透出一片疑惑,想不透無所不能的小寶哥哥怎會需要僱請殺手。
程懷寶嘿嘿一笑道:「這個林老爹你不用管,只需答我一個問題,這世上有沒有你們俠客殺手堂不敢殺的人?」
老謀深算的林老頭立時聽出了程懷寶這話背後定有深意,一時蹙起了眉頭,思索起來。
醜丫頭林語冰卻沒有爺爺那般老謀深算,心直口快的接道:「咱們俠客殺手堂,只有不該殺的,沒有不敢殺的人。」
林老頭一聽自己孫女把話說得如此滿,心叫不好,趕忙補救道:「冰兒丫頭說得不錯,不過還有一樣,也要你小子出的起相應的價碼才行。」
程懷寶眼中銳芒一閃道:「雙刀門門主秦勝的人頭,林老爹認為能值多少銀子?」
林老頭心道果然不出所料,面上神色絲毫未變,彷彿不經意般的隨口道:「白銀二十萬兩。」
程懷寶被嚇了一跳,失聲道:「開玩笑?二十萬兩一顆人頭,你老人家怎麼不去做土匪?」
林老頭淡哼一聲道:「我老人家又沒逼你做這筆買賣,嫌貴大可另請高明。」
程懷寶嘿了一聲,早就曉得這老傢伙不好對付,心中盤算了一下,臉上的邪笑緩緩斂去,換上一臉正容,虎眸之中射出兩道誠懇地神采道:「老爹你認真答我,如果我出五十萬兩白銀,買雙刀門上下所有人的人頭,你接得下來嗎?」
五十萬兩白銀,在江湖人的眼中絕對算得上天價了,便是五千兩對於絕大多數江湖人而言,都是高不可攀的一個數字。
林老頭感受到了稱懷寶的誠意,眸心微微一縮,沒有絲毫猶豫的淡淡搖首道:「絕無可能,雙刀門的實力,不是俠客殺手堂能夠吃掉的。」
林老頭的拒絕,早在程懷寶的預料之中,他嘿嘿一笑,不慌不忙的自懷中抽出數頁黃紙,遞給了林老頭道:「老爹看看這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