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又被裹成了粽子一般的程懷寶哭笑不得的望著無名,咬牙切齒道:「木頭,我不甘心。」
外傷遠較程懷寶多的無名卻仗著皮糙肉厚兼怪物一般的自愈能力,根本便不用包紮,傷口都已止血,換件衣服洗洗臉便彷彿沒事人一般了。
無名納悶的望了程懷寶一眼微有些奇怪道:「那群盜匪幾乎已被我們殺光了,小寶還有什麼不甘心?」
程懷寶咬牙忍痛抬起手來,指著無名的鼻子道:「每次咱們兄弟與人拚鬥之後總是我被包裹成粽子一般,而你這傢伙卻連根布條都不用纏,我不甘心!該死的老天偏心眼!」
無名失笑,淡然道:「要是不被包成粽子一般,哪裡顯得出小寶的百劫不死奇相。」
程懷寶險被氣吐了血,哆嗦著手指頭指著無名半天說不出話來。
無名毫不以為意,微微偏頭,看向身邊的安靜的小鐘。
小鍾受傷並不重,只有背上一道刀口有些深,比起程懷寶來簡直是微不足道。許是因為頭一次殺人再加上頭一次見識那等血腥場面,他自血戰後一直處於神情恍惚的狀態之中,此時臉色蒼白兩眼茫然的坐在一棵樹下呆呆出神。
無名抬手拍拍小鐘的肩膀,小鍾身形劇烈一震,猛然回過神來,眸中儘是驚慌之色,待看清了身前的無名,才稍稍鎮定下來,嘟囔著道:「無大哥,我……我是不是很沒用?」
無名平靜道:「小鍾怎麼這麼說?」
小鐘的嘴唇微微顫抖著道:「無大哥與小寶貴人都是以一擋百,可是我……我才殺了一個人,就嚇得驚慌失措,現在還在後怕,一閉上眼睛,腦子裡面全是血肉橫飛的場景,我……」
程懷寶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嘲弄小鐘的機會,噗嗤一笑道:「神棍還真是一個沒用的傢伙,這麼一點小場面你就嚇得快要尿褲子了?嘿!想當年我們哥兒倆獨闖鐵漢幫,兩個人足足打倒了一千多人,那才叫大場面,那才叫痛快!」
無名沒好氣地斜瞄了程懷寶一眼,才道:「小鍾別聽小寶胡說,那次我們不過打倒了五百多人,小寶足足養了一個月的傷,痛是真的,快則未必。」
不過打倒了五百多人?
小鍾目瞪口呆的望著無名,整個人都懵了。
程懷寶撇了撇嘴,忽的抬腳踢了無名一下,結果無名彷彿無覺,他自己卻因牽動了週身的傷勢,而齜牙咧嘴,呼痛不已。
無名蹙眉道:「小寶為何踢我?」
程懷寶咬著後槽牙惡狠狠道:「若不是你這根臭木頭的決策失誤,我又怎會被區區百十來個小強盜弄得渾身是傷!」
無名怔了怔,紫眸中閃過一絲愧疚,謙然道:「這次是我不好,若是我們一開始便帶著小鍾利用身法優勢衝陣,小寶便不致受這麼重的傷了。」
難得在無名面前佔到上風的程懷寶登時得意起來,大嘴一撇就要說話。
這時小鍾一句話險些讓程懷寶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這事怪不得無大哥,小寶貴人一生要歷盡百劫千難,這次血光之災本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硬要說起來,無大哥身上這許多傷勢與小鍾背後挨的一刀,都是受了小寶貴人的拖累。」
「你……」此時的程懷寶已有中風的早期症狀,渾身上下都在哆嗦。
無名煞有介事的想了想,然後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程懷寶被兩人的一搭一檔氣得直翻白眼,可現在的他除了凶狠的眼神與顫抖的手指,根本拿無名與小鍾沒一點辦法。
無名紫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隨即正色道:「經過方纔那場血戰,小寶有什麼收穫?」
一聽說到了正事,程懷寶有些不甘心的哼了一聲,這才收起了受氣包的神情,撇了撇嘴道:「若沒看出點門道,寶爺這一身傷豈不是白受了。」頓了頓眸子裡閃爍著算計的神采又道:「蟻多咬死象,嘿!我當年初聽到這話時還嗤之以鼻,經過今天這一陣,我總算信了。這等群毆,只要身陷亂陣,什麼他娘的高深武學絕世神功面對刀山箭海時也全是白搭,真正管用的是老趙他們那一套戰陣之法。若是咱們能夠練出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哪怕全是由三流低手組成,只要運用得法,也足以踏平江湖了。」
無名點了點頭道:「小寶說的對極,武功的高低並不是決定勝負的唯一標準,只要我們能夠將弓弩火器以及戰陣之法結合運用,確是一條破敵制勝的捷徑。」
倆兄弟專心致志的討論著,旁邊忽的傳來小鍾有些遲疑的聲音:「無大哥,小寶貴人,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不會是爺爺口中那些想要稱霸江湖的壞人吧?」
倆兄弟猛醒,自與小鍾結識到現在,幾個時辰的工夫竟還不曉得他的身世,也真夠大意,程懷寶眸子裡暗藏了一點殺芒,面上卻一副隨意狀道:「小鍾聽說過絕世雙惡嗎?」
小鍾訥訥的搖搖頭道:「沒有,不過一聽這名號便知是兩個超級大惡人。」
程懷寶仔細觀察小鐘的神情,終於確定了他確是對絕世雙惡這名號陌生之極,這才悠悠的將自己兄弟的過往經歷說了一遍,最後道:「事情就是這樣,我們不是什麼稱霸江湖的壞人,不過是倆個被人陷害的可憐人罷了,小鍾若是怕被我們兄弟連累,現在離開我們還來得及。」嘴上雖然這麼說,實則他暗中已將無上太清罡氣運足,準備拼著傷勢加重,也要殺掉小鍾滅口。
無名忽的側身擋住了程懷寶的攻擊路線,紫眸狠狠瞪了程懷寶一眼,無聲的道:「小鍾不是敵人,無論他如何選擇,都不能殺他。」
無名肚子裡沒有程懷寶那麼多彎彎繞,在他心中,由於脾氣相投,小鍾不但不是敵人,甚至可說已經接近朋友的地位,只對敵人殘忍的他,自然不會容許程懷寶為了預防未來而將小鍾殺掉滅口。
若說這世上還有人能夠阻止程懷寶認定要做的事情,怕也只有無名了,讀懂了無名眸中的信息,程懷寶暗自長歎一聲,散去了內腑中的罡氣。
小鍾渾不曉得這一瞬間自己已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整個心神兀自沉浸在程懷寶所講述的故事中,面上儘是義憤之色,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兩隻手分別抓住無名與程懷寶的手鄭重其事道:「無大哥,小寶貴人,小鍾雖然沒用,卻願盡自己一點微薄之力,助你們對抗那些依仗強勢,隨意欺人的壞人。」
望著小鍾大義凜然的臉龐,程懷寶的心中忽的生出一絲愧疚,為了自己方纔的小人之心。
無名嘴角微微上扯,紫眸中閃過一絲欣色,輕聲道:「小鐘,我們的敵人非常強大,你與我們在一起,很危險的。」
小鍾渾不在意的搖搖頭,堅定道:「小鍾不怕,反正只要有小寶貴人在,什麼危險劫難都會自動找他。」
聽了這絕對具有小鍾風格的回答,程懷寶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愣了半晌才笑罵道:「去你個神棍子。」
至此,小鍾終於得到了倆兄弟的認同,成為倆人共同的小弟。
心中已然認了這個兄弟,三人間的氣氛更見融洽。
從小鐘的口中得知,原來他的本名叫鍾穎承,出生在一個神相世家,祖上十三代皆為當世著名相師,而他更是自幼時起便立志繼承祖業,成為天下第一神算,並為之刻苦學習,努力鑽研,小小年紀已然將家傳秘學龍王天甲參透,被譽為奇才,深得家中長輩寵愛。
十餘日前,小鍾心有所感,信手佔得一卦,卦象所說西南方可遇一生之貴人,這小子膽子也真大,跟爺爺與父親打了聲招呼,從沒出過家門的人便這麼獨自上路,去尋自己命中的貴人。
三人正聊著天,防止有人追擊而綴在後面故佈疑陣的趙志南領著十餘名弟兄跟了上來。
在無名的朗聲宣佈下,落雷堂正式改名為鐵血神武堂,這道命令登時引得歡呼聲一片,這些鐵血漢子對於鐵血神武這四個字有著外人難以想像的感情。
常德府城城北有一座名喚朗月軒的酒樓,樓如其名,雖是酒樓,卻是一個雅致的地方,這裡沒有尋常酒樓的喧鬧嘈雜,往來食客皆是讀書的士子書生,品酒吟詩,詩酒會友,頗有幾分盛唐之風。
無名、程懷寶與小鍾三人換了一身儒生打扮,行入朗月軒。
朗月軒中沒有跑堂的夥計,服侍客人的皆為年輕貌美的侍女,樓門口迎客的侍女躬身福了一禮道:「三位先生可有訂位?」
無名淡然應道:「清風居。」
那侍女面上登時現出尊敬的神情來,恭敬至極道:「婢子引兩位先生入內。」
與旁的酒樓掛滿了酒幡菜牌不同,朗月軒中的飾物皆是詩書字畫這等雅致的玩意,倒叫程懷寶開了眼界,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的酒樓。
至於無名,俗與雅於他而言根本便沒有區別,自然不會去在意。
小鍾跟在兩人屁股後面,左顧右盼,一臉稀罕的神情,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跟班。
清風居竟然在酒樓最裡面的一個死角之中,若沒人引領,很難發現這裡還有一間包房。
入了清風居,沒有金碧輝煌的華麗店堂,也沒有奢華的紫檀桌椅,不大的居室中地面上鋪著錦席,席上一幾四墊,著實當得起清幽雅致這四字評語。
三人坐於幾前,侍女奉上菜譜。
如往常一樣,吃什麼全聽程懷寶的,誰承想打開菜譜一看,程懷寶暈了。
原來菜譜之上一個菜名沒有,通篇都是唐詩。這哪裡是菜譜?簡直是一本唐詩詩集。
程懷寶怕自己露怯丟人,隨手將菜譜扔給無名。
無名可不管那麼多,隨便翻開一頁,一點上面的四行詩句道:「就要這個。」
侍女溫柔軟語的報起了菜名道:「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客官可是要點這四道菜?」
無名淡然點頭,一臉淡定神情。
待侍女關門離去,程懷寶才吐了吐舌頭道:「幹他娘,這叫什麼玩意?老子還是喜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地界,這酸掉大牙的地方老子再也不來了。」
小鍾卻道:「小寶貴人,我覺得這裡很好啊,清幽雅致別有一番滋味。」
程懷寶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道:「神棍你懂個屁,吃飯就要有吃飯的氣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那才叫吃飯。」
小鍾癟了癟嘴,不再言語,幾天下來的經歷告訴他,論起口舌之爭,十個小鍾加在一起,也決不是小寶貴人的對手。
無名默然不語,彷彿沒有聽到程懷寶與小鐘的爭執,自顧自望著窗外的景色,眼神中帶著一絲迷離。
一看無名那若有所思的模樣,程懷寶便曉得他又在想念徐文卿與小無邪了。
是啊!離開律青園已兩個月了,他才與他的小月月親熱了一次便又分開了,除了不捨還是不捨啊!
沒一會兒的工夫,無名點的菜上來了。
程懷寶打眼看去,險些沒笑出聲來。
原來兩個黃鸝鳴翠柳是韭菜炒了兩個雞蛋,一行白鷺上青天是將煮好的蛋白切成了長條,窗含西嶺千秋雪是幾方煮豆腐,最誇張的要算門泊東吳萬里船,好好的一碗湯上面竟然漂浮著幾片蛋殼。
幸好侍女離開得快,而程懷寶對著桌子上那充滿詩情畫意的三菜一湯足足半晌沒能回過神來,不然只怕當場就要掀桌子。
等程大無賴終於回過神來,看著無名與小鍾已然運筷如飛的猛吃起來,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吃上了,心中卻打定了好好收拾這酒樓老闆一頓的心思。
三人正吃著,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能讓人酸掉牙的聲音吟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噗!」
程懷寶塞了滿嘴的韭菜豆腐盡皆噴在了地上。
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