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懷寶想了想後回道:「如此也好,分開來更能事半功倍。我會到夔州地面活動,木頭可去何巧巧那裡找到我。木頭!你自己千萬小心!」
無名道:「小寶你也要小心!」
就這樣,平安渡過了一場生死大劫後,兩兄弟相隔千丈高崖互相道別,踏上了兩條完全不同卻又殊途同歸的江湖之路。
由於兩人的聲音被高高的山峽屏蔽,因此方才兩人的這番對話並未落入正從遠處飛奔趕來的一眾正道高手的耳中,也因此這世上曉得無名未死的便只有程懷寶一人而已。
十餘年來首次與程懷寶分離,無名忽然生出幾許寂寞的感覺來,直愣愣的站在崖下呆立半晌,才在一陣勁疾山風的吹拂下,緩過神來,長長出了一口氣,終於踏出了有些茫然的一步。
無名似乎生來就與山有緣,這一次他再次在蒼茫山野中走迷了方向。
蒼茫的群山之中,一條蜿蜒綿長的小溪自一座高峰上潺潺流下。
水花四濺間,無名的頭猛然自水底探出,率性的左右甩了幾下,清涼的溪水令他精神為之一振。
這已是他在山中的第五日了,在別人身上足以致命的幾處重傷此時已然收口,無甚大礙,只有掌傷實在太重,仍是血污一片,不過無名卻並不在意,見到這條小溪時,毫不猶豫的便跳下了水。
清涼的溪水中,無名忽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覺,多麼熟悉的情景,十餘年前,幼年的自己幾乎每天過的都是這等清閒自在的日子。
時光不再,自己再不是當年那個對世事無知無覺的小童了。
無名心中感歎著,腦海中不覺浮現出當年小小的他在黑靈山玩耍時的情景,狐假虎威的棕頭、貪吃的黑子、孤傲的大灰,還有神秘漂亮的小花……
漸漸的,舊時的記憶在腦海中鮮活了起來,甚至連眼前的小溪都是那樣的熟悉,彷彿自己也曾經在這裡嬉戲遊玩過一般。
無名嘴角微微一扯,有些好笑的搖搖頭。
笑容忽然凝固在了無名的面上,他的一雙虎目死死的盯在了前方某一點上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下一刻,一個極度難以置信的神情出現在了無名那張一向缺少表情的臉上。
無名一雙虎目死死的盯著小溪邊一塊人頭大小的鵝卵石,他銳利的眼神可以清楚看到乳白色鵝卵石上那猴子形狀的紅色斑紋。
無名的口中無意識的喃喃道:「不……不會這麼巧吧?那是……」
無名慢慢爬上岸,將那塊鵝卵石拿在了手上仔細端詳。
沒錯!
他還清楚地記得上一次發現這塊鵝卵石時的情形。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那天他忽發奇想,想要探尋林中小潭的源頭所在,因此帶著棕頭一路逆流而上。
一個小人一隻猴子邊走邊玩,不知走了多遠,小無名忽然發現了這塊有一隻猴子的鵝卵石,當時他拿在手上不住逗棕頭玩。
難道……
這裡就是黑靈山?
無名的大腦忽然清醒了,他的手在顫抖,由輕微而劇烈,漸漸的顫抖蔓延全身。
「難道我……我回家了?」
這想法才冒出來,無名忽然瘋了一般向著小溪的下游衝去,全然不顧這時自己渾身精赤,露出傷痕密佈的雄壯虎軀。
心急的無名身形奇快如風,在山間林野狂馳。
轉過一個山坳,熟悉至極的小潭出現在視野之內。
任何語言也無法形容此刻無名那激動地心情,他仰天發出一聲興奮到極點的高亢嘯聲,宣洩著他無意間重回故里的狂喜。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夠理解無名對黑靈山的感情,即使是程懷寶與徐文卿。
於無名而言,在黑靈山萬鬼林,他首次體會到生命中還有一種叫做快樂的情緒,如果沒有黑靈山,如果沒有萬鬼林,無名恐怕很難度過那段無比痛苦煎熬的童年歲月。
站在水潭邊那塊黑子睡覺的專用岩石上,無名心中一片暖陽,黑子是自己第一個動物朋友,是它用那雄壯強橫的背馱著自己幾乎走遍了整個萬鬼林與黑靈山的半個山麓。
忽然潭邊枝頭上傳來熟悉的猴子吱喳喧鬧聲,無名一臉喜色,身形騰空而起,毫不在意手掌上還未好的沉重傷勢,在枝頭三躥兩跳間,已然跳到了那群猴子的近前。
眾猴子忽然發現一個身上沒毛的大傢伙跳到近前,忍不住露出戒備的神情。
無名蹲在樹枝上,仔細的辨認眼前這二十餘隻猴子,然而他失望了,猴群中沒有棕頭,甚至沒有一隻是他認識的猴子。
無名嘗試著用猴子的語言與動作同這群猴子交流,然而他吱吱喳喳加上手筆腳畫的忙活了半天,卻沒有一隻猴子搭理他,所有猴子的目光中始終滿是戒備。
終於,無名放棄了。
眼前這群猴子明顯不是當年自己熟悉的那群。
他離開這裡已經十三年多了。
十三年……
無名的心中忽然有一種淒涼的感覺,他曉得,他可能再也見不到棕頭了。或許,棕頭、黑子還有大灰早已離開了這個世間,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鍾老爹所說過的那個陰間。
物還是……
人卻非……
沒有黑子、棕頭和大灰的家……
還是家嗎?
這一刻,他再無法保持自己慣常的堅強與平淡,失落的跳下樹。
無名的離開使得他身後的猴子們忽然來了精神,又是次牙咧嘴,又是吱喳亂叫,彷彿示威一般在樹枝上上下亂跳,亂成了一團。
無名無意識的在山間走了許久,身形忽然站定。
還有小花!
這突如其來的想法令他的心重新熱了起來。
他有預感,神秘的小花一定還在那座怪谷中的怪樹下守候著。
循著曾經熟悉無比的路線,無名在林中飛躥。
通過那道無比隱秘的入口,無名跳入那座全是鐵青色嶙峋怪石的奇怪小谷中。
遠遠的望見谷心中那棵生滿紫葉的珊瑚狀怪樹,無名心中又是一陣激動,身形奇快無比的飛躍而下。
無名的雙腳方自落到樹前的那塊空地之上,記憶中的那道彩虹般的身影倏然幻現,箭一般向他射來。
無名大喜,立刻彷彿兒時一般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小花那美麗的七彩身影瞬間停在了無名的手心之上,十三年過去了,它的身材絲毫沒有長大,尺許長的身體仍只有筷子般粗細。
此時的無名臉上堆滿了與十三年前一模一樣的天真質樸笑容,喃喃道:「小花你好啊,我就知道你一定還在這裡守候著這棵怪樹。」
在無名的手掌上,蛇信吞吐間,小花有些困惑的打量著無名,它從這個大個子身上感覺到了一股熟悉而又令它舒服至極的氣息。
直到無名叫它小花時,小花終於確定,這就是五百年來它唯一的玩伴,那個一身純陽正氣的小孩,那個給了自己小花名字的小孩。
在怪樹的靈氣下修行了五百年,小花早已通靈,擁有了遠超尋常蛇類的思維與感情,驟見老友,興奮的一彈尾巴,瞬間跳到了無名的肩上,探著腦袋在無名的下巴上磨蹭了起來。
這是無名小時,小花經常對他撒嬌的一種方式。
無名渾忘了一切,彷彿孩子般咯咯的開懷大笑。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發生了。
無名突然覺得渾身上下一陣彆扭難當,這股難言的痛苦感覺他並不陌生,正是紫極元胎極度浮躁時的感覺。
無名有些不解,自從他學懂吸人真氣後,紫極元胎便再沒像這般發作過,今天是怎麼了?
無可奈何之下,無名顧不得再與小花敘舊,只得平心靜氣,盤腿坐於怪樹之下,煉起丹來。
煉丹最講天時,男子陽氣充盈,陰氣較弱,一天之間只有子時方是陽氣初生陰氣最盛已成陰陽平衡,故任何丹家皆為子時煉丹,如此水火相濟,方能成丹。
無名卻非如此,他煉丹全是自學,沒有師父調教,因此隨意性極強,想煉便煉,很少顧忌時辰。卻不曉得此舉實已犯了丹道之大忌。
他不顧陰陽平衡強自煉丹的結果,便是造成了丹火過旺之災。
紫極元胎本是魔門第一心法玄神元胎大法所結,而無名卻用大丹直指所述丹法來修煉,本就有些驢唇不對馬嘴之慨,若換成是沒經過變異前的紫極元胎,無名早就煉丹煉成走火入魔了。
當年過體時,紫極元胎因強行吸收了無名體內的異種真氣,而發生了詭異的變化,成為現在這個超出所有人見識的古怪之存在。
錯上又加錯,本就是屬性偏陽的紫極元胎,經過無名十餘載錯誤的丹火淬煉,早已瀕臨陽氣過盈之極限。
偏偏無名又不懂如何以陰相輔相佐,總算傻人有傻福,當日與徐文卿的合體之緣,補得些許真陰,不然只怕無名這時已然遭了陽火焚身之劫,其中之凶險實在是一言難盡。
自無名創出聖手乾坤之後,能夠通過手掌吸人真氣,前後吸了怕不有相當於武人數十載苦修的內力,且吸來的皆是陽氣較盛的真氣,紫極元胎再一次瀕臨陽氣過盈的極限。
這時的紫極元胎驀然感應到奇蛇小花那修行了五百餘年,散之於外的無形極陰靈氣,那還能不似思春成癡的瘋漢碰到絕世美女一般的大流口水。
無名盤腿坐好後,凝神靜息。
然而就在他導心火引腎水做採藥的準備工作之時,忽然一股極寒之氣自掌心流入,順著手臂經脈而上,三轉兩轉竟向鼎爐流去。
原來小花竟然不知不覺間遊走至無名虛抱成圓的雙手之間。
而這股寒氣正是伏在無名掌心處的小花所俱至陰靈氣,無名不知煉丹時忽有外來之氣是何等凶險之事,三不管的任憑小花的至陰靈氣流入鼎爐與腎水融為一體,仍依丹訣運神意烹煉。
久久……
無名終於發現情形有些不對,往日煉丹,腎水在上,心火在下,鼓動丹田自然之風,依照丹訣燒過九九八十一爐,腎水便自然煉化成一點元精。
然而這一次,他運足真火燒了三個九九八十一爐,仍未能將蘊含著小花至陰靈氣的腎水煉化,且小花的至陰靈氣還在不斷的通過手臂經脈流入鼎爐,並在鼎爐之中越聚越多。
此等怪異情形換成任何一位丹道大家,皆會有些失措,這等狀況在丹道中乃是大凶之況,是謂亂爐,輕則走火入魔道基全毀,重則立時便要魂飛魄散。
於道門中人而言,魂飛魄散無異於最徹底的毀滅,是最淒慘的下場。
然而無名這個愣小子不知者無懼,才不管那許多,兀自心無旁騖的鼓動著丹田真火,死命的燒灼著鼎爐。
如果這等情形繼續下去,無名唯一的結果便是水火反噬而亡。
就在這時,因貪戀無名那純陽之氣而趴伏在無名手上的小花終於也發覺了不對,懶洋洋的抬起頭來,疑惑的吐著蛇信,怎麼一覺睡醒自己竟然如此體虛力乏?
小花催動內丹自查了一番,這一查險些沒將小花驚得跳起來,五百餘載的道行此時竟然憑空少了近三十年。
小花乃是修行已近飛昇的靈蛇,智能極高,立時便察覺到無名的掌心處除了那令它舒服到極點的純陽之氣外,還有一絲微不可查的吸力,一點一點吸食著自己的靈氣。
小花雖然搞不懂自己這小夥伴為何能吸取自己的靈氣,卻並未因此惱怒,只是蛇尾一彈,七彩的身影瞬間落於怪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