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淮,恆淮!」
「咯咯,爸爸,爸爸!」
女人的呼喚,孩子的笑聲,本是世間最美好的音符,然而此刻彷彿夢魘一樣地在我腦海裡徘徊,久轉不去,令我頭痛異常。我吃力地張開眼睛,觸及第一樣事物乃是空洞的天花板,上面西洋風格的兒童天使造型,映入眼眶裡,漸漸地化作拿著三叉戟的惡魔。我無力地呻吟一聲!
「啪!」
床頭燈亮了,睡在一起的女人醒轉,關切地看著我問道:「又做惡夢了?要不要我帶你去看太醫?」
我搖搖頭,表示不必要。或許是我孩子氣的舉動引發了女人的母性。她直起上半身,伸直兩條腿,摸摸我的腦袋微笑道:「來,把你的頭靠到我大腿上來。這是你最喜歡的舒服姿勢,然後慢慢地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惡夢!」
我依言把頭枕在女人的大腿上,仰天躺著,合著眼睛說道:「這段時間,我老是在做一個奇怪的夢。在夢裡,我在另外一個世界,那裡的人和我們一樣,但是無論他們的說話方式還是生活習慣,則統統不一致。在夢中,我和另外一個女人結婚了,而且有了一個孩子。對了,我還夢到你了!」
女人饒有興趣地問道:「哦,那麼我在夢裡是什麼?」
「嗯……說出來你不要生氣。在夢裡,你很早以前就去世了,然後我就和你的弟子結婚……」
「傻瓜!」女人摸摸我的額頭,「快要當爸爸了,壓力不要太大。我聽說,這是當爸爸前的一種焦慮症,容易讓人胡思亂想。」
我張開眼睛,從下面凝視女人的臉,她正低著頭和藹地打量我。這是一張年輕的娃娃臉,臉型呈鵝卵型,嘴唇小而豐潤,微微張開,真想狠狠摟在懷裡啃一口:她鼻子高挺,鼻翼兩側尖窄,乃是完美的女子鼻樑。一對柳葉眉、一雙杏核眼,帶著女子的溫情,默默打量相守的對方。從我的角度很容易看到,她的小肚子已經鼓得又圓又大,不日即要生產,也就是說我要升級做爸爸了。
有這麼一個擁有姐姐般的胸懷,卻是妹妹容顏的女子,是每一個男人的夢想。很少有人能夠猜到,我的妻子王玟琳實際年齡比我大上六歲,只是天生娃娃臉,又是一個小個子,似乎才二十出頭。我們結婚甚遲,迄今才打算生育第一個孩子。
突然叮鈴鈴的電話響起,王玟琳方便,隨手接起電話,喂地問候一下,然後遞給我說道:「找你的,這麼晚了還有事,必定是大事,稍微預備一下。」
我接過電話,聽聲音卻是我的上峰錦衣衛劉指揮使,他低沉的命令道:「朱千戶,我令你在半個時辰內趕到太祖孝陵,不得延誤。」
「是!」
我放下電話,飛快地穿衣。武人接受命令,必須無條件服從。倒是委屈了王玟琳,又得獨守空房,只得尷尬地笑笑,後者撲上來抱住我的脖子,在臉頰親親,柔聲道:「早點回來,如果來不了,通知我一下!」
我點點頭,進了盥洗室,洗涮整衣。我乃堂堂錦衣衛千戶,豈能儀表不整?望著鏡子裡的自己,上身傷痕纍纍,國字型的面頰,鼻樑挺直,兩排劍眉。和很多男人一樣,我養著一撇威嚴的倒八字鬍,左眼下的一道怵目驚心的傷痕不僅未能毀壞容顏,反而增添了幾分男子漢氣概。唯一的缺憾就是左耳少了半天,細看傷口痕跡乃是被人咬掉的,隱隱約約記得彷彿是一個凶狠的毒婦,是誰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之前我受過一次極重的傷,據王玟琳說道,我差點活不過來,雖然幸運地留下老命在人間,但失去了很多記憶,直到在她的幫助下才一點一滴收拾回來。
我穿好錦衣衛千戶武官的服飾,搭上停在錦衣衛衛所門口的軍車,一路趕去。凌晨京師人員車輛並不是很多,承天門前長安大道偶然才有一道閃光飛快掠過。述本朝慣例,太祖孝陵前,任何車馬均不得行駛,縱然眼前有急事,我也只能下車,匆匆穿過九丈高的英靈台,一路小跑趕到太祖孝陵。孝陵前老早被兵馬團團圍住,***通明。我心裡暗暗納悶,孝陵安置有太祖聖軀,向來由孝陵衛重兵把手,尋常人等不得入內。如今一眼望過去,那玄黑色的孝陵衛竟全部由穿醬紫衣物的錦衣衛所取代。怪哉!
我方接近孝陵外圍,已被那守衛的衛士發覺,大喝道:「大膽,何人敢擅闖孝陵,罪當誅九族!」
我低聲喝道:「我,錦衣衛朱恆淮。」
錦衣衛內衛士多半認識我,舉著手電打量我,見果真如是,慌忙說道:「原來是千戶大人!因昨夜孝陵發生大事,指揮使大人嚴令密密守護,是以有怪罪之處,原諒則個。」
「無妨,發生了什麼大事?」
「屬下不知。指揮使大人已在瞻仰廳等候千戶大人,進去便知。」
我點點頭,飛身躍上太祖孝陵台階,步入大廳內。裡面亦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守衛更加森嚴。不過因***通明,那錦衣衛的衛士們認得我,便沒有阻攔,一路暢通無阻地步入瞻仰廳,迎面太祖皇帝的漢白玉立像便躍然入眼。
這太祖漢白玉立像背景乃是天下山河圖浮雕,其寬以西洋度量衡計算為五十五米,代表本朝幅員千萬之廣闊土地,東西橫貫五千五百公里;高十四米,代表南北縱橫一萬四千里。宏大背景之下,正是本朝太祖武皇帝之立像,其高約九米五,象徵九五至尊,頭戴十二旒冕冠,身穿金絲冕袍,相貌威嚴肅穆。其左手微微叉腰,右手前伸,那旌揮指向,彷彿百萬天朝大軍,東驅倭寇,南平交趾,西卻身毒,北御羅剎。千秋萬載,一統天下。
我雖平生無緣參見過太祖本人,其立像便如此威儀,看的心驚膽顫,哪敢多視,急忙低頭匆匆而過,立像之後,正聚著一群人,除一些同僚外,基本不識。劉指揮使板著臉低聲說道:「朱千戶,你來了,且過來看看,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