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韓冷的怪異舉動所吸引,隨著手電筒的光線,也把目光投射到乾屍身上。方纔曾經匆匆一瞥,倒是也沒有多大注意。此刻細細打量,不知道怎麼的,心裡隱隱覺得不對勁,到了口裡又說不錯。
這時林白水瞟了一眼,忽然咦地叫道:「一個宦官怎麼坐在皇帝的椅子上呢?」
我猛然醒悟,這張漢白玉座椅上雕龍畫鳳,從規格上來說,是只有皇帝才能坐的。而座位上的乾屍——很幸運的是他的衣物完整地保留下來,沒有在歲月的洗禮下灰飛煙滅。雖然衣物的顏色已經褪掉,但是我依然可以認出來,這不過是一個太監的衣物吧了!
莫非是殉葬!我思慮片刻,又搖搖頭,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有明一朝,從無以太監殉葬的傳統,不符禮儀。再說了,縱然這是殉葬,哪有人大著膽子把太監的屍骸放在皇帝的座椅上,嫌脖子太癢了!除非……
這是活殉!
我瑟瑟打了一個寒戰,聽說明朝受到野蠻的蒙古影響,開國之初,確實存在殉葬的禮儀,不過到了英宗之後就已經廢除,神宗年間怎麼可能再發生。唯一的可能,這個太監自願陪著皇帝入葬,他活著的時候就走進墓室,反正在裡面也沒有人可以管他了,就大著膽子坐在皇帝的座椅上慢慢死去。
我把手裡的手電筒也打到這具太監的屍骸上,兩把手電筒加起來,光線明亮如許。我從上自下,細細察看著太監的屍骸。乾屍面部肌肉萎縮固定,把臨死之前的保留下來。太監死地頗為安詳,好像了無牽掛地離開了世界。再看下去,太監左手寬大的衣袖下鼓鼓囊囊,我不禁說道:「他手裡藏著什麼?」
韓冷上前幾步,舉起撬棍碰了一下太監屍骸的衣物,哪知輕輕一碰,就立即化作塵土落下。其實易腐爛的纖維織物在數百年的歲月摧殘下,老早腐蝕不堪,只是因為墳墓裡時間猶如凝固了一樣,一直保持原樣,直到我們的到來打破了這個環境。
當衣物的灰塵盡數落下之後,掩藏在太監身後的東西終於露出廬山真面,卻是一個厚重的匣子,表面骯髒不堪。韓冷小心翼翼地從太監手裡抽出匣子,放置在地上,離開數步,用撬棍一挑,卡嚓,匣子打開。
豁然一陣幽幽的綠光冒出來,照得墓室裡蓬篳生輝,甚是耀眼奪目。我眼前頓時一亮,卻見在厚重的匣子裡,擺放著一個猶如羅盤一樣的東西,最中間乃是一根指南針,靜靜指著南方,外圍第一圈是五行,第二圈是八卦,第三圈是六十四卦,各自緩緩旋轉,帶著那幽綠的光芒,波光流轉。
「這,這……」韓冷眼珠瞪大,突然哈哈大笑:「我終於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傳說中的神器——萬象儀!」
我一呆,再湊上前瞟了一眼,心想所謂的神器也不過爾爾,看模樣竟是如騙錢的算命瞎子的羅盤,而且更少了幾圈天干地支。它唯一值得稱道之處,便是以一種神秘的發綠光材料製作而成,哪能像韓冷吹噓的那般預言神秘的事件!
林白水依舊不冷不熱地說道:「那麼恭喜韓指揮使了,不過在小女子看來,這哪是神器,根本不過羅盤爾!」
韓冷止笑,哼地一下:「無知婦人,虧你還是一介博士,怎麼能如此少見多怪呢!方纔我說過,在中國古代,無數人窮盡一生的精力構建了無數解析天命的模型。然而沒有一種能夠完全成功地解析,各有各的缺陷。例如五行偏重於物質的結構,天干地支偏重於時間。但是須知,天命之變,卻是時間、空間等重重要素集合起來,缺一不可。所以到了明朝的時候,天命論漸漸趨於湮沒,正當這時,一個鑠古震今的天才橫空出世,他就是林舜琪!」
韓冷舔舔嘴唇,興奮地敘述,我知道很多人在一項工作完成之後,都會迫不及待的向旁人吹噓,只是這件事情隱秘之極,韓冷無法向人袒露,直到這時才有機會說白,但是我心裡卻隱隱覺得不安!
「林博士,雖然你比我更加清楚自己祖上的歷史,不過在此我還是重複一遍。那林家本是海上巨商,多與西洋交往,因此可以接觸到不少西洋的學說。林舜琪乃是萬曆年間的進士,官居翰林院編修,卻不喜從政,專號研究一些雜學。他接觸過不少堪輿學論,感覺傳統學說再無發展之理。這時他結合西洋占星術、行星運動規律等新型學科,另闢蹊徑,二十多歲的時候,就集堪輿學之大成,創造了世界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萬象儀。這個萬象儀能夠預言天命變化,乃是傳說中的神器。然而林舜琪製作成這個萬象儀,卻並沒有受到當時人們的重視,當獻給皇帝的時候,因預言十多年後京師會發生大變,而觸怒了皇帝,被閒置一旁。儀器也被收入宮中,不見天日。後來林舜琪就這樣默默無聞地過完了這麼一生,於滿韃入關的時候抗敵而死,家人流落到江蘇。」
「本以為這樣一件神器就湮沒在歷史的塵埃當中,無人知曉。然而兩年前,我偶然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終於得知世界上還存在著這樣一件神器!」
「什麼秘密?」
我脫口問道。
「那就是太祖百戰得國的驚人秘密!」
韓冷一字一語地說道。
我大駭,林白水卻搖搖頭說道:「沒有什麼秘密可言,太祖文治武功,均是數盡中國五千年歷史的第一等人物,哪是你們這些宵小之徒能夠詆毀!」
韓冷哈哈大笑:「數遍中國五千年歷史,以布衣之身得天下者,不過劉邦、朱元璋和本朝太祖三人,其中以太祖得國最為艱辛,也最為離奇。有時明明即將大敗,但是卻時時有如神助,或敵將突然暴斃,或天氣突變,簡直神奇地叫人詭異。一次兩次也罷了,不過是運氣,但是無數次就不正常了!」
如我從軍之輩,識字不多,時常聽監軍誦讀《太祖武皇帝實錄》,因此對於太祖的經歷極為熟悉,特別是征戰的記錄,更是聽得津津有味。如今仔細回想,太祖的運氣真是好的離譜。據我所知,太祖得國最為艱辛一戰,乃是遼東奉天對倭一戰。其時太祖率領二十萬義軍抗倭,無論裝備還是數量都無法和佔據絕對優勢的七十五萬倭人關東軍比擬,身後又有南洋軍政府處處鉗制,世人都以為太祖必敗無疑。哪知太祖竟然神助一樣地奇跡逆天,趁倭人關東軍四散開來,尚未集結,集中力量各個擊破,百戰百勝,不到半年就殲滅倭人大軍,屠盡遼東倭人,直至挺進朝鮮,天下震動。南洋軍政府大俱,不戰而潰,太祖從此得國。
我從軍多年,大戰沒有指揮過,但是小仗打過不少。以我的經歷,打仗歸根到底就是比誰人兵士多、武器多,數量絕對戰勝質量。而太祖在數量不佔優勢,義軍素質更是糟糕的情況下,奇跡般地擊敗了敵人。事後我們很多人都嘗試著用兵棋推演一下,發覺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有如此逆天大能翻身,當時只能自歎太祖確實神人也,非我常人可比擬。
於是我不禁點點頭,那韓冷繼續說道:「而且太祖的身世也實在可疑,我們只知道他突然於崇禎二百八十四年,也就是偽清宣統三年,西洋一九一一年出現,隨之以布衣之身起兵,征戰三十於載得國。至於之前的經歷,以及籍貫家世,竟然無人所知。」
林白水說道:「太祖不是自稱建文後人嘛?靖難之後隱居湖南湘西,滿清入關之時避難海外,後來因家人染上瘟疫死絕,無可奈何之下便回國。」
韓冷搖搖頭說道:「這點除了太祖自言之外,再無人可對證。想來只是太祖為了得國名正言順,自稱建文後人罷了。至於真實的歷史,永遠沒有人知道了。嗯,我再說另外一個事情。林博士,我問你,你可知中國皇朝命名的天命規律嘛?」
我一呆,問道:「有什麼規律?」
林白水瞟了我一眼,曉得我大字不識得一籮筐,哪裡知道命名規律,於是耐心地解釋,同時算是對韓冷的回復:「天命之說,玄之又玄,我是不大相信的。不過回顧中國歷史,仔細查看各個大一統王朝的命名規律,卻不得不叫人嘖嘖稱奇,恐怕這就是規律了!朱千戶,你可發現,從夏商周開始,一直到元明清,凡是中國歷史上的大一統王朝,歷來沒有重名的!」
我搖搖頭說道:「不見得吧,雖然我才學不高,但是好歹知道東西兩周、東西兩漢、東西兩晉和南北兩宋,他們不是重名的嗎?」
林白水笑道:「這裡的重名王朝,是指並非有同一家族延續的王朝。例如東西周、兩漢、兩晉和兩宋其實都是由同一家族前後繼承的關係,這只能算是一個王朝短暫的中斷,而不是另外一個王朝了。其實歷史上並非沒有出現重名大一統王朝的機會,例如東晉十六國時期,氐人苻堅建立的前秦王朝,從血統和家世上來看,與之前的贏秦毫無關係。當時氐秦佔據天時地利人和,百萬大軍對陣東晉八萬兵士,哪知一場淝水之戰,居然莫名其妙地輸掉了,頓時氐秦帝國灰飛煙滅。又如五代十國之際,後周西滅前蜀,南征南唐,北伐契丹,正在形式一片大好,統一整個中國在即,又一個周朝出現之際,後周世宗柴榮年僅三十多歲就斃命了,白白讓趙匡胤撿了便宜。等等,這些歷史上的例子舉不勝數。它們似乎都在驗證一個規律,只要一個國號讓前一個大一統王朝使用,就有了魔咒一樣,凡是後來使用者,必然遭到反噬,不得好死!所以自宋之後,極少出現重名的政權。那滿清愛新覺羅氏,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這個規律,縱然那之前的金國只是佔領了半個中國,唯恐遭到反噬,硬生生地將使用了幾十年的『金』國號改作了諧音的『清』,這才避免了立即覆滅,挺過了兩百多年。」
我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歷史上居然還有如此玄奇的事情,突然想到了韓冷提問的理由,不禁脫口說道:「那六百多年前朱元璋建立了大明王朝,已經有了一個『明』的王朝,但是本朝國號也是『明』,怎麼沒有受到任何詛咒,好端端地存在了幾十年,日益興旺?」
韓冷說道:「這就是離奇的地方了。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太祖以某種手段知道了天命,擅長運用天命,甚至可以逆天行事,強行建立了另一個大明王朝!」
他興奮地說道:「當我勘破這個秘密的時候,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於是到處搜集太祖遺物。好在太祖為人簡樸,不好奢華,所遺下的物品不多,我一一檢索,卻沒有發現任何奇怪的物件。再仔細一想,如此重要的物品,要麼被毀掉了,要麼就一個可能,它陪著太祖來,當然也陪著太祖走了!」
我頓時恍然大悟,叫道:「難怪你指示郭小駟去盜竊太祖陵墓,居然是為了這個緣故!」
韓冷恨恨地嚷道:「可恨這閹豎,甚是狡猾,居然將太祖的寶物藏了起來。哼!雖然我別以為我找不到,我就沒有辦法。我心想,雖然太祖文才武略都是相當驚人,但是不見得在堪輿上有所造詣。那麼太祖的神器定是從其他人手裡得來的,在太祖之前,一定也存在相應的東西。所以我覽盡天下群書,終於查到,原來在明萬曆年間,就有人發明了這個神器!那時候皇帝不識相,居然扔在宮裡。不過有一個人卻看出了他的寶貴。這人,就是當時的司禮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