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雪是越來越大了,四周的能見度相當低,白茫茫的天地間,每個生命都如螻蟻般渺小且微不足道。
我們蹲在地上細心觀察著獵物所留下的痕跡,記得當時殺豬刀疑惑的對我說:「搭檔,我懷疑獸人發現我們了,你看這個腳印,好像專門留下來誤導我們的。」
我仔細觀察四週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點頭道:「確實有點不妙……」
風雪這麼大,無論氣味還是腳印,都會迅速淡去,更何況暴風山脈中的獸人習慣小心謹慎,像面前這麼明顯的腳印,實在太像是一個帶有誤導性質的陷阱了。
我低聲說:「還跟嗎?對方很可能是強手……」
如果獵人在追蹤途中,被獵物反跟蹤的話,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那意味著你隨時有可能被一枝冷箭射穿心臟。
殺豬刀猶豫了一下,還是狠狠地說:「狂……狂妄的開膛手,我們都追到這個地步了,哪能眼睜睜看著到手的獵物飛走,我建議繼續!」
想起過去五天裡風餐露宿,以每天三小時睡眠時間為代價,好不容易才追到離獵物近在咫尺的位置,放棄確實可惜,於是我同意了,我們交換意見後,排除掉一些獸人故意留下的錯誤信息,繼續往極寒地帶追去。
路上我們更小心了,因為到了這一個地帶,隨時都有可能和大型冰系魔獸遭遇上,這些大塊頭往往很不好應付,最重要的是,它們的頭顱遠遠不如獸人值錢,武力又遠遠在獸人之上。
雪更大,但風卻小了下來,天色慢慢陰沉,這意味著四周能見度更低了,我們小心翼翼地前進,堤防敵人會提前給我們預備陷阱。
忽然,東北方向傳來了一下淒厲的尖叫聲,聲音之淒慘,實在令人頭皮發麻,但我們仍然保持原來的節奏,一步接一步地往那個方向靠去,過分的好奇心會令暴風獵人陷入萬劫不復的困境,誰知道那裡是不是正有一個陷阱在等待著我們,而那下尖叫聲說不定正式敵人的誘餌。
到了近處,我們匍匐前進,剛好風向開始變了,慘叫聲更是越來越清晰,其中還夾雜著一些「卡嚓,卡嚓」的聲音,仔細辨別,原來那是魔獸牙齒在嚼食物時所發出的聲音,不過聲音如此之大,由此可以推算那些魔獸一定擁有驚人的體形。
我們在一塊巨石後隱藏好身形,才敢慢慢探頭出去查看,入目的情景時在觸目驚心……
回憶著那個血腥的風雪之夜,阿倫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他舉杯呷了一口葡萄酒。
艾波琳藉著這個停頓的時間,壓低聲音,唯恐破壞緊張的氣氛,輕輕問道:「祖賓大叔,是不是你們追蹤的獸人遭遇上魔獸了?」
阿倫搖了搖頭,緩緩放下杯子,苦笑道:「並不是他們,而是另外兩隊暴風獵人。因為當時所見實在太過血腥,而在座的美麗小姐恐怕也不樂於聽聞其中的噁心情形,我還是簡單點說吧!我根據所見的場面來判斷,有一隊人類的暴風獵人和另一隊獵人在此遭遇了,他們實力相當,火拚了一場後,過半人身受重傷,但這時,他們已經被一群『雪蛇』盯上了……」
賽瑞格低聲問:「祖賓大叔,雪蛇是什麼東西來的?」
阿倫頂了頂鼻上的眼鏡,解釋說:「它們的外形與平常我們所見的蛇差不多,不過體型大上許多,而且通體雪白,很容易隱匿於雪地之中,最可怕的是,他們往往是群體出動,一旦鎖定了獵物,往往不死不休。」
愛莉婭皺了皺眉頭,疑惑道:「根據書籍記載,它們的身段比巨蟒還要大上幾倍,那真實情況?」
阿倫淡淡一笑,撫摸了一下下巴的假鬍子,說:「大概五倍吧,一般雪蛇群都由一條『皇后』帶領,皇后的體積長度才是真正的驚人!」
他抬頭望了望頭頂金碧輝煌的天花板,指向那盞離地近二十米的大型吊燈,說:「當皇后直起身體,扁起蛇頭準備攻擊敵人的時候,差不多就是到吊燈那個位置。」
在座的小姐都不是欠缺想像力的人,阿倫的解釋頓時惹來了一陣「嘖、嘖」的驚歎聲,一條巨大無匹(匹?!囧「)的雪蛇皇后領著一群雪蛇向渺小的人類攻擊的情景,頓時活生生地浮現在她們腦海。
阿倫苦澀一笑,說:「雪蛇群也屬於冰系魔獸族群,它們的名氣僅僅次於冰系魔獸的王者『冰猿』,但因為它們喜愛群體出動,所以在暴風獵人裡面,都流傳了一句『寧願碰上冰猿,切勿撞上雪蛇』。」
他又喝了一大口葡萄酒,沉聲繼續說:「兩隊不同種族間的獵人火拚,最後沒有一個勝利者,他們不幸地遭遇上了雪蛇群,我和殺豬刀觀望的時候,恰恰看到這個悲劇的尾聲,絕大半獵人都倒下了,已經有雪蛇開始迫不及待地啃著他們的屍體,還有個別武技高強的獵人,幸運砍了一兩條雪蛇的蛇頭,但馬上又遭遇到了其餘雪蛇施下的毒手。」
「有一個速度特別快的獵人死的最為悲慘,他妄圖想利用自己的身手脫離出包圍圈,結果被皇后一口就生吞進了肚子。他在那一剎那的驚叫聲,至今仍凝固在我的腦海……」
「我和殺豬刀艱難地著口水,強控住急速的呼吸,目睹著這一幕幕慘劇的發生,那是我們第一次遇見傳說中的雪蛇,心情恐慌得有點難受,但我們不想成為它們的食物,所以只能選擇忍氣吞聲,不敢輕舉妄動。」
「各位美麗的小姐,它們吃東西的模樣實在太過噁心了,恕我不詳細描述這個令人難以愉快的過程了,反正我們震驚過後,也不敢再多看,只想靜悄悄地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但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大風狂刮而過,吹散了面前的雪霧,大大增加了視野範圍內的能見度,於是,我們立即看見了那兩個獵物,也就是那兩個追蹤已久的獸人。」
「他們竟然就在我們的同一側,大概兩百米以外的另一顆巨石背後,幾乎是同時,他們也發現了我們。看得出來,他們和我們同樣恐慌,但看到對方後,眼神中同樣射出了仇恨的目光,不過,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甚至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畢竟一旁還有一群可怕的生物正在享受著它們的晚餐。」
「雪蛇刺耳的嚼動聲迴盪在耳邊,我和殺豬刀很默契地伏下身子,慢慢沿著周圍的障礙物,緩緩向那兩個獸人靠去。而那兩個獸人明顯也是獵人裡面的行家,絲毫不見混亂,只盯著我們漸漸靠近。」
「各位美麗的小姐,假如哪個神剛好從蒼穹中看下來,那麼所看到的場面一定是相當有趣的,兩個渺小的人類正匍匐靠近獸人,他們互相瞪著對方,卻一言不發,而在他們不遠處,雪蛇正盡情地享用著他們的同類,完全無分種族的將它們的同類吞進肚子哩,並肆無忌憚地發出一聲聲難聽的卡嚓聲響……」
阿倫輕輕搖了搖長腳杯,杯中的葡萄酒蕩起圈圈漣漪,彷彿正如當年那個莫測的夜晚,他以平淡的語調,繼續敘說。
「有位資深的暴風獵人曾經這樣說過,當可怕的敵人就在面前,無論你如何警惕,也總有一些你無法預測的變化出現。我們當時所遇到的情形,大概也是這樣吧……」
「那兩個獸人擁有著驚人的默契,竟然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同時踢出一腳,將腳下的一塊巨石踢得翻滾而起,直朝我們奔襲而來,兩人出腳的角度、力量配合得恰到好處,巨石雖高速翻騰,卻無聲無息,但我們知道,假如硬將這塊石頭擋下來的話,肯定會發生驚天巨響,勢必驚動附近那群龐然大物。」
「幸好我和殺豬刀也是撘檔多時的戰友,而且對於力量的使用,也有一定程度的認識,我們肩膀一撞,稍稍拉開據哩,同時出拳,力量先柔後剛,這樣把巨石的衝勁化解後,還能把這份禮物又再無聲無息地送回去。」
「那兩個獸人眼見那塊巨石又被遣返了回去,也沒有太過驚慌失措,又一次同時出腳,力量把握得絲毫不差,竟然將巨石再次踢了過來,而我們只好故技重施,再次揮拳,又把巨石給打回去……」
阿倫苦澀一笑,說:「假如哪條雪蛇剛好轉過頭,一定能看見這個有趣的現象--一塊直徑將近兩米的石頭,在虛空中飛來蕩去,卻無半點聲響。但我們身在局中,就完全感覺不到有趣味的成分了,因為在這一場無聲的較量中,對方已決心和我們耗上,巨石飛來的角度越來越刁鑽,拋物線越來越詭異,有時還加進前螺旋力、後旋轉力,我們當然還以顏色,比的就是耐力,還有對力量的認識。」
「誰要是發出半點聲響,那引來的就是群蛇洶湧!只在瞬息之間,巨石已經飛了上百個來回,其中凶險我們雙方都心知肚明,只要哪一邊的組合默契不足,造成力量不均,巨石肯定會轟然而碎,這又關係到對自己搭檔的瞭解程度,還有雙方配合程度,假設你認為搭檔這一拳應該後勁不足,那就必須使用同樣後勁不足的力量,才能做到無聲無息地把巨石送回去,一個錯誤估計,都會差之毫釐,那麼,結果,只有敗亡一途……」
艾波琳等人聚精會神聆聽時,艾利婭卻心中暗凜,她深知阿倫和怒浪的實力,更清楚狂風怒浪在暴風山脈裡的地位,竟然有另一對獸人組合和他們鬥得旗鼓相當,這可是一件相當令人震驚的事情……
阿倫用手指在面前輕輕比劃了幾下,沉聲道:「那塊被當成皮球的巨石,來回了無數個回合之後,我們都開始累了,但我們都深信對方一定好不了多少,咬牙堅持下去,務必要對方成為先倒下的那一組。」
「聽到不遠處『卡嚓』聲開始低沉下去,我知道雪蛇快吃完它們的晚餐了,對殺豬刀打個眼色,比劃了幾個我倆之間的暗號,他先是震驚,接著用力地點了點頭。」
「各位美麗的小姐,這是一個大膽而瘋狂的計劃,我們要讓巨石在我們手中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其中軌跡會掠過雪蛇群視線的所及範圍,然後終點將是那兩個獸人的位置……」
艾波琳說:「這,聽起來好像很不容易呀!」
塞瑞格虛畫出一條弧線,也插口道:「這應該很難很難呀!祖賓大叔,你和殺豬刀應該都是難得一見的頂尖高手吧?」
狂風怒浪到底算不算是頂尖高手呢?阿倫乾咳兩聲,敷衍道:「這個,還行吧,哈,暴風獵人的實力都不錯的啦……」
雖然明知到祖賓大叔能安然無恙坐在這裡,這個計劃想必是成功了,但喬安娜還是忍不住輕聲說:「祖賓大叔,請繼續你的故事呀,你們成功了嗎?」
「失敗了!」阿倫淡淡一笑,說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答案,「我們的力量使太大了,那塊石頭確實劃出一條漂亮的弧線,不過正正砸在了雪蛇皇后的腦袋上……」
「啊!」眾位小姐不由得輕輕驚呼了一聲。
阿倫自嘲一笑,說:「不得不說一句,幸運女神在那個時候,確實在偏袒我們。這樣糟糕的效果,竟然等同於成功了,因為巨石是旋轉前進的,所以飛濺而出的碎片幾乎射向了同一方向,恰恰正是那兩個獸人的藏匿地點。」
「那兩個獸人想必在那一刻被嚇壞了,因為皇后立即發現了他們,它勃然大怒,發出低沉的咆哮,龐大的身軀迅速衝他們游去,而它身後那群雪蛇也同時暴起,緊隨其後。」
「群蛇洶湧的場面實在壯觀,但我們很快就高興不起來了,因為那兩個獸人震驚過後,立即選擇逃亡,而且最鬱悶的是,他們逃亡的方向,恰恰是我們這邊!哈,這兩個傢伙反應也算快了,他們大概在想,就算死也得把這兩個該死的人類一起拉上。」
「這個時候,我們可以選擇迎上去放倒他們,有雪蛇在後夾擊,相信他們也擋不了幾個回合,但如果這樣選擇的話,我們的命也得搭上了。只為了一時的勝負而付出生命,這種選擇是愚蠢的,所以我和殺豬刀幾乎沒有半點猶豫,立即拔地而起,往遠方射去。」
「速度是我們的強項,也是我們保命的最大本錢,雪地雖然坑坑窪窪,濕滑難行,但在生存的壓力下,我們亡命狂奔,四蹄如飛,呵,應該是兩腳如飛,反正跑得比任何兔子都要快,快如閃電,往白茫茫的世界飄射而行,嘿嘿……艾波琳小姐,你怎麼了?」
艾波琳正拖著香腮,怔怔地看著阿倫,一對大眼睛微微濕潤了,這令阿倫實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講述一個悲天憫人的悲劇故事。
艾波琳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沒什麼啦,祖賓大叔。不過你剛才說話的神情,還有使用的語句,都令我想起了過去那位好朋友……」
一旁的塞瑞格輕輕拍拍艾波琳的後背,溫言安慰。
愛莉婭則皺起了眉頭,在餐桌下不輕不重地踢了阿倫一下,警示他說得太過投入,太過眉飛色舞,把平常的神情、語句都用上了。
阿倫無奈地歪了歪腦袋,表示自己一定會收斂,他注視著艾波琳,安慰說:「艾波琳小姐,請相信神的公正,他一定厚待善人,你那位朋友,一定正在天涯某處,和你一樣,正渡過同樣美麗的時光,享受著同樣美味的菜餚!唉,思念的感覺是動人的,但你千萬別讓這份動人的感覺成為負擔呀!」
艾波琳皺起鼻子笑了笑,說:「要不是祖賓大叔這麼老氣橫秋,我真有點懷疑你是不是娜娜扮的,連安慰人的時候都喜歡把神也牽涉進來。」
「娜娜?」祖賓大叔一臉茫然。
「也就是我那位好朋友啊,大叔真笨。」
「呵呵……」祖賓大叔敦厚的笑了,心裡卻想,如果你把大叔的眼鏡摘下來,還會發現他們還擁有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睛。
談笑幾句後,喬安娜忍不住說:「大叔,繼續故事吧,還沒到結局……」
但阿倫哪裡還有說故事的心情,眼珠轉了轉,以沉重的語調說:「哎,後來我和殺豬刀跑得連影子都沒了,哪裡還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事呢?只記得身後白茫茫的世界裡寫有一個白茫茫的句號……黑嘿,故事講完了。」
結果當然是噓聲一片,年輕的小姐們毫無掩飾的表露出她們失望的心情,哪裡想到大叔的故事結局是這麼無趣的。
塞瑞格不滿地說:「怪不得大叔和殺豬刀在暴風山脈裡沒什麼名氣啦,你們的故事和狂風怒浪他們的故事根本無法比較呀……」
祖賓大叔的臉龐在明亮的燈光下成熟厚重,意味深長道:「現實是現實,故事是故事,現實雖然無趣,但暴風山脈那樣可怕的土地上,這樣的無趣卻可以令人活得更長久一點。」
但年輕的小姐們大多搖頭,表示無法同意,傳奇的暴風故事裡面應該是充滿浪漫和個人英雄主義的,只有喬安娜小姐輕聲說:「祖賓大叔,是不是本來結局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阿倫頂了頂鏡框,心想和你們相處還真不容易,口中答到:「是啊,是啊,我還忘記補充,我們跑了一段路後,殺豬刀一個失足,差點就掉到了懸崖下面去,幸好大叔我力氣大,一把就把他拉了回來,哈!他用感激的眼神看著我,連聲說『好險,好險』。」
「然後呢?」艾波琳眼睛一亮,又恢復期待地注視著阿倫。
「然後?然後我們當然繼續逃跑了,哈!」
無奈阿倫的答案令她們繼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