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狂想曲之明日驕陽 第十五集 第四章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阿倫發現身邊發生了一些變化,不但原先看守他,相處得還算不錯的衛兵被調走了,連裡瓦也被調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兩個冷冰冰的衛兵,從不苟於言笑,日常對白一般都使用「是」、「對」這類單音節,令阿倫本來就沉悶的生活氣氛變得更加沉悶。

    取代裡瓦的是一個叫尼洛的老軍官,面目乍眼一看十分慈祥,但阿倫總能發現他眼中常常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凶光,有時,這個老軍官還會對著空無一人的牆壁發出陰惻惻的笑聲,實在令旁觀者不寒而慄。

    阿倫不由得想起裡瓦臨別前的話——「約翰先生,根據上面的命令,我要被調回大廣場了,尼洛將取代我的位置,管理這裡,他……他本來是管理白玉礦坑的,聽說精神有點問題……嘿嘿,約翰先生,我不能多說什麼,反正,你小心了……」

    這樣的臨別語,配合現在的所見所聞,阿倫隱約感覺到目前的環境有點不妙。

    尤其老尼洛並不贊成約翰修士閱讀過多書籍,雖然沒將裡瓦給阿倫送來的書回收,但也不再送新書來給阿倫閱讀,這樣的狀況,令阿倫不禁有點懷念裡瓦臉上那幾條醜陋的蜈蚣。

    沒過多久,監獄長山特雷大人就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輕,據說發燒燒到神志模糊,連下床方便都十分費力,基於這樣一種清況,監獄大小事務,暫時就由他的助手全權代理了。

    表面上,涅盤之地一切秩序依舊,但底子裡卻暗潮洶湧。

    平常一般相安無事的犯人,現在常常會因為一些小事而大打出手,犯人中的人頭,也開始相互較起勁來,拉幫結派的情況越演越烈,一場一觸即發的暴動,隨時掀開序幕。

    就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涅盤之地卻在一個無星的夜晚裡,拉響了近兩百年從未拉響過的一級警報。

    整個涅盤之地都被驚醒了!

    數十盞巨大的魔法燈從內城樓各處升起,瘋狂地往涅盤之地的各處掃射。

    本在酣睡中的獄卒趕緊拿起武器,衝出樓房,往自己的轄區趕去。

    被吵醒的犯人趕緊靠向自己那派勢力的同夥,免得敵人會混水摸魚,置自己於死地,相互間已經開始交流這場突然而來的變故。

    「到底發生什麼事?」

    「是一級警報拉響嗎?真他奶奶的大聲,有夠嚇人的……」

    「好像是有犯人跑掉了!」

    「哇,誰這麼厲害,能跑出涅盤之地?」

    「好像是有傭兵團來攻打涅盤之地了……」

    「錯了,應該是有外來者潛伏進來……」

    「好像還是個迷途的獸人,嘿嘿,那個傻瓜跨過暴風山脈後,卻掉進了我們這個鬼地方」

    「哈哈,那他真是個倒霉傢伙……」

    「」

    「安靜,安靜!崽子們,不想吃棍子的話,都給老子安靜下來!」

    「崽子們,排好隊到廣場集合!」

    獄卒們試圖將這些雜亂的聲音壓制下去,無奈卻是事與願違。

    刺耳的警報聲、獄卒們的吆喝聲、犯人們的嘮叨聲,組成了一片混雜的聲浪,在涅盤之地中此起彼伏,再配合一道道掃射中的耀眼燈光,一時間,涅盤之地裡人人自危,處處人心惶惶,平時有所計劃的犯人們也開始蠢蠢欲動了。

    這時,阿倫也一臉狐疑地從床上坐起,內心深處隱約升起一股希望之火,難道久違的救兵們終於來了,雖然時間比他預計的要提前,雖然動作比他想像的要大……

    猜測間,他的鐵門也被打開了。

    老尼洛快步走進,對著阿丁友善一笑,接著又垂下眼皮,像是不願讓阿倫看到他眼中的神情,又像是要在地板上搜尋些什麼。

    對於老尼洛這一類有點神經質的行為,阿倫已經開始習慣了,他淡淡道:「尼洛先生,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是不是一級警報被拉響了?」

    看了這麼多涅盤之地的相關書籍,對於涅盤之地的基礎設施,阿倫早已爛熟於胸。

    老尼洛的目光撩過了牆角邊的一大堆書籍,眼皮終於微微抬高了少許,回答說:「確實是一級警報拉響了,按照規定,所有犯人必須立即到廣場上集中……」

    說著說著,他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然後上下顆就有節奏地碰撞了起來,就像是正在嚼著什麼東西。

    阿倫低咳了一聲,從床上站起來,道:「既然是這樣,那麼我們下去吧!」

    「等等……」老尼洛停止了肌肉的抽動,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還是付諸於行動,靠近阿倫,盡量友善地笑了笑,以最快的動作搜查了一遍阿倫的全身。

    阿倫不禁冷笑道:「哈,尼洛先生,你還擔心我私藏凶器呀,我哪來的凶器呢,要麼就是你給我的了。」

    老尼洛尷尬地笑了笑,把臉轉向別處,用沙啞的聲音低聲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要搜。」

    「……」

    涅盤廣場上已經蹲滿了囚犯,儘管獄卒們吆喝不斷,但還是無法將犯人間的竊竊私語給壓下去。

    「老大已經下命令了,等會有機會就趁亂把四營的『蠍子』給幹了……」

    「那個可是悍角色,礦坑下秒殺過我們的前老大,你忘了?」

    「現在是現任老大吩咐下來了,能不去嗎?等會咱兄弟別第一個衝上去送死就是……」

    「好吧,我早看五營的小白不順眼了,一會順便也把他給幹了……」

    「嘿嘿,你可別說,小白那傢伙剛好也正看著你呢……」

    類似的聲音在犯人間喃喃響著,無非就是準備去幹掉監獄中的某某仇人、某某對頭,幾乎有過半人都打算成為兇手,同時,他們往往也是別人的目標。

    在他們未進涅盤之地以前,就是阿蘭斯人類裡面最桀驁的一群暴徒,在缺乏自由的前提下,血腥暴力的事件就成為了他們最大的樂趣之一,別人的鮮血和痛苦總能為他們空虛至極的內心帶來一絲清涼的快樂。

    無規則的燈光仍是飛舞不得讓人心煩意亂的警報聲仍在嗚嗚亂響,處處都是黑壓壓一片的人頭。

    一些剩餘的犯人也紛紛被帶離囚室,來到涅盤廣場上統一點名看管。

    獄卒們偶爾擦肩而過時也忍不住交談兩句,但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在這樣一片亂槽槽的情況下,阿倫被老尼洛領到了廣場,老尼洛無視周圍一雙雙眼睛的注視,就這麼排開人群,將阿倫帶到人群的中心處,面無表情道:「你的位置暫時安排在第六組這裡,請蹲下吧,約翰!」

    阿倫遠遠就已經瞥到剛進涅盤之地時,所看到那個叫「山豬」的壯漢,那傢伙滿臉期待地看著自己走近,看他兩眼發光的模樣,簡直就像是看到夢寐以求的女神到來。

    他一邊猥褻地舔著舌頭,一邊撫摸著右耳剛剛痊癒的患處,眼睛緊緊地鎖定著阿倫,一眨也不眨,彷彿害恰阿倫會在他面前消失似的。

    阿倫眼看自己竟然被領到山豬那群人的中央,看著周圍一個個囚犯摩拳擦掌的模樣,他立即明白到尼洛的意圖,但他相信這不可能是他本人的主意,他只是一個工具罷了。

    儘管處境十分不妙,阿倫仍保持從容,以十分冷靜的語調對老尼洛說:「尼洛先生,你知道你正在幹什麼嗎?」

    老尼洛神經質地笑了笑,低聲說:「約翰,蹲下吧!」

    阿倫冷冷一笑,往他靠近了一小步。

    老尼洛立即往後彈開一大步,右臉領肌肉抽動了幾下,沉聲道:「我重複,約翰,蹲下!」

    阿倫用眼角掃向四方,因為這裡的異樣情況,內城樓上起碼有超過一百把強弩已經瞄準了自己。

    他輕輕握了握拳頭,元氣鎖頓時發生一陣丁零噹啷的響聲。

    「尼洛先生,假如你肯領我離開這個位置,我可以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阿倫的聲音仍是無比平靜,「但如果……我死不掉的話,尼洛先生,你有想過後果嗎?就算你僥倖成功了,日後,你也定會成為替罪羔羊。」

    老尼洛的面色陰沉了下來,僅僅是剎那的猶豫,就掉過了頭,低聲道:「對不起,約翰,我也只是為了生存!」接著大步離開了這片黑壓壓的人群。

    阿倫終於提高了聲量,說:「尼洛先生,我要投訴你,我拒絕接受這個臨時位置!有當值官員接受我的投訴嗎?」

    聲音雖然不小,但沒能令尼洛回頭,附近聽到聲音的獄卒們也紛紛轉開了臉,阿倫的心更沉了,這麼一試探,證明這次事件恐怕並非偶然……

    「美人,我們又見面了!」山豬用力地撫摸著斷耳的患處,一邊用毛骨竦然的語調說:「你知道嗎?在這幾個月裡,我每晚做夢都能夢到你呢,嘿嘿……」

    面對這樣的情形,阿倫不怒反笑,四處遊蕩中的燈光已經有三道打到了他身上,阿倫知道自己再不蹲下,大概就會成為箭靶了。

    他一邊慢慢蹲下,一邊思考著如何應付隨時出現的危機:對於某些知情的敵人而言,會認為我此時的武力接近零,但事實上,利用父親所傳授的口訣,我已成功積累了一小部分力量,雖然十分微不足道,但這點力量,等會就能帶來無限的轉機。

    他淡淡地看了山豬一眼,柔聲道:「是山豬先生對嗎?不要老摸那裡了,無論怎麼摸,耳朵都不可能再長出來了!」

    面對這樣輕蔑的眼神和語調,再想起斷耳之仇,山豬的眼頓時紅了,他粗喘著氣,緊握的拳頭捏得獵獵作響。

    他兩旁兩個犯人連忙拉住他,低聲道:「老大,現在還沒到時侯。」

    山豬重重地哼一聲,看向阿倫的眼神中少了幾分原先的淫褻,多了幾分徹骨的仇恨,他咬牙切齒道:「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拽到什麼時侯?!紙糊的老虎也敢在這裡充大頭!」說罷,眼神又不屑地瞥了瞥阿倫身上的那套枷鎖。

    阿倫不動聲色,就這樣蹲在山豬的身旁,還有意無意地搖了搖手上的鎖鏈,淡淡道:「哎呀呀,山豬兄,看來你還知道不少嘛……是屠裡奧告訴你的,還是山特雷?」

    山豬嘴唇動了動,但馬上又合起,再開口時已是冷冷的話語,「美人,不是每個問題都會有答案的!」

    「你已經把答案給我了。」阿倫神秘地笑了笑了不再理會山豬的反應。

    他將目光撩向了別處,開始認真估算各種突發情況後的每一種可能性,同時心神更為警惕了,鬼才知道他們所說的最佳時機是在什麼時候。

    阿倫的目光掃過右側附近一群犯人時停了下來,一個長相威武、高高瘦瘦的大漢正被身旁的幾個犯人奚落嘲諷著,但他一聲不吭,垂著頭,雖然拳頭沒有握緊,但阿倫很有理由相信,他的牙關一定是咬緊的。

    本來這一類事情,每一天每一刻都會在涅盤之地上演,阿倫也不會在意一個陌生人的屈辱,但這個高瘦大漢的樣貌和身段似曾相識,令阿倫的目光不由得停了下來。

    片刻後,阿倫已經從腦海中搜尋出關於此人的回憶:屠殺博塔斯盜賊軍團那一天,暴風驟雨中,博塔斯就是和此人一起回到營地。記憶中,曾遙遙聽到博塔斯曾稱呼此人作肯特,是另一個盜賊傭兵團的團長,不過此人倒是識時務,一看勢頭不對,就率眾逃亡了。

    呵,沒想現在在涅盤之地,竟然和此人再度重逢。不過看此人現在境況,過得實在不算寫意啊,他竟然還曾經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傭兵團的團長……

    因為同樣正被四周的犯人冷嘲熱諷、奚落挑撥,阿倫忍不住升起了少許共鳴,笑道:「喂,那邊那位朋友,是肯特先生?」

    那高瘦男子頓時怔了怔,在這個充滿灰色的世界裡,他已經很久沒聽過有人用這種語調來呼喚他了,更何況還加上了先生這個敬語。

    他轉頭看去,就迎上了阿倫親切的笑臉。

    面對拉上罩帽的阿倫,肯特不禁皺了皺眉,沉聲道:「你是?」心中不無警惕,隱約聽聞過關於這個新人的傳聞,現在蹲在他旁邊的山豬老大就是多看了他兩眼,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慘遭重創。

    阿倫尚未答話,山豬已經在一旁插入道:「嘿嘿,美人,到了這樣一個地步,你亂認朋友也沒用的啦,更何況那個傻瓜是出了名的木頭廢物,嘖嘖,美人,你可真沒眼光呀!」

    山豬一群裡的囚犯們紛紛嘲諷附和,肯特的頭立即又低了下去。

    阿倫看得不禁為之悵然,昔日風光一時的傭兵老大,在這裡竟然成為了一個任人恥笑的懦夫。

    他細看肯特的身體,發現露出體外的肌膚大大小小的新舊傷疤一大堆,看來他也曾經付出過勇氣,但被更強大的武力鎮壓下去了,漸漸沉淪至此。

    觀察中,阿倫頭也不回地冷笑道:「山豬,動手的時間還沒到嗎?還是你根本沒有了再動手的勇氣?」

    阿倫側過了頭,舔了舔舌頭,冷森森道:「雖然你的血是臭的,但我不介意把你另一隻耳朵也給咬下來。」

    這番話再一次把山豬給激怒了,他縱身就要上前捏碎阿倫的頭顱,幸好他的手下早有準備,趕緊將他再次拉住,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麼,山豬的情緒才稍稍平服少許,但胸膛還是一起一伏,一雙會噴火的眼睛緊緊瞪著阿倫,令人絲毫不懷疑,只要機會一來,這頭山豬將會將所有的力量爆發在阿倫身上。

    肯特那邊方向的另一群犯人顯然與山豬這群人不和,他們當中的老大遠遠見此情景,不禁嘲笑道:「哈,山豬,你平常的威風哪裡去了?唉,原來都是裝出來的……」

    山豬立即將部分怒氣轉移到這個對頭身上,遙遙相隔地與對方對罵起來,雙方陣營的犯人們頓時加入口水戰,令四周原本就濃郁的火藥味更為濃郁,幾平一觸即發。

    看守中心地帶的幾個獄卒嗅到此處苗頭不對,慌忙跑過來,喝止有暴動傾向的犯人,場面一時間又開始有點混亂了。

    阿倫冷眼相看,又將目光轉移回肯特身上,微笑道:「肯特先生,你還記得博塔斯盜賊軍團被屠殺的那個下午嗎?」

    肯特頓時猛然抬起了頭,那個暴風驟雨的下午,天昏地暗,血腥至極點的畫面始終成為他日後惡夢的一部分,也正式那一個下午,他從一個小有名氣的傭兵團團長,變成了階下囚,並來到了這個可怕地方,接受了無數可怕的折磨。

    他眼中恢復了不少神采,仔細打量著阿倫罩帽下的臉龐,回憶著那天跟他一起逃亡的手下,但沒有一張臉是和眼前這張臉有相似之處。

    阿倫稍稍掀起了一點帽簷,又是親切一笑。

    終於,肯特渾身都顫料了起來,眼前此人的模樣漸漸與當日那個少年慢慢重合,他竟是當日暴風雨中的那個惡魔,以一人之力剿滅博塔斯全軍的死神……

    往昔的光輝和屈辱頓時充斥滿了他的心頭,他微微張大嘴巴,很想說點什麼,但卻被激昂的情緒塞在喉嚨裡,以致身旁正侮辱著自己的聲音也被過濾出腦海外。

    「啪」的一聲響,原來肯特身旁的犯人趁獄卒無暇管制這裡,狠狠地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痛得肯特頓時捂頭蜷縮成一團,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打他的那個犯人以愉悅的語調說:「廢物,你沒聽到白老大跟你說話嗎?竟然敢不專心受教,嘿嘿,簡直找死……」

    那人看見獄卒仍在調停山豬和另一個人頭的矛盾,立即又想揮手再給肯特一下。

    但他的手剛舉起就停下了,因為阿倫往他們的方向挪了兩大步,間隔在他們之間的犯人紛紛讓路,沒人敢阻攔,因為阿倫罩帽下所散發出的,完全是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這裡每個犯人都有無數次出生入死的經驗,對於這種死亡氣息的判斷,都相當有經驗,這種氣息如果到了可以影響呼吸,甚至心情這個程度的,都歸類於永遠都不能招惹的那一類。

    因為這陣忽然而來的殺氣如此濃烈,令四周的眾人都停止了喧嘩,滿懷驚懼地看了過來。

    獄卒們抽出了棍子,如臨大敵,怒喝道:「你們幾個崽子想造反了?」

    阿倫卻置若罔聞,冷冷地盯著忽然偷襲肯特的那人,淡淡道:「你沒看到我正在和他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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