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倫將所有的窗戶打開,讓煙味慢慢被風吹散,又再懶洋洋的躺在床上。
直到又一聲叩門聲響起,阿倫才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醒來,他心中一個激靈,敲門聲異常沉穩,敲門的人沒用什麼力氣就做出了這樣的效果,門外應該站著一位老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阿倫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的臉龐,忙下床往門跑去,親自將門打開。
洛塞夫大主教那張慈祥的笑臉立即迎進了眼簾,他半瞇著的眼睛中總有一股彷彿可以洞察人心的力量,他用蒼老的聲音緩緩說:「娜娜小姐,希望我沒打攪到你的休息。」
阿倫忙微笑說:「我根本沒睡著,洛塞夫大主教,歡迎你的到來。」
他讓出身邊的空位,舉手邀請洛塞夫的進入。
洛塞夫微笑點了點頭,拄著法杖,慢慢走進了阿倫的房間中。
借此機會,阿倫打量了一下洛塞夫,只見他的衣著比往日莊嚴正式了許多,素白的長袍,腰間是灰色的腰帶,拄著一根橄欖枝做成的法杖,法杖的頂端上是一對翩翩起舞的天使雕像,但最顯眼的,還是他右邊手臂上纏繞著一段黑色的紗布,阿倫不禁為之一顫,漢弗裡身亡的消息這麼快就傳播開了。
洛塞夫察覺了阿倫的詫異,回頭說:「昨夜我夜觀星象,夜空一陣震動,接著漫天的星辰飛流而下,璀璨奪目,其中有一顆是最大最圓的,隕落時令人心神俱顫,於是我想,大概又有一位故人將回歸到神的懷抱中去了,這段黑紗正是為了悼念他而纏上的。」
洛塞夫口中即使說著這樣的厄訊,滿是皺紋的臉上依然是一片平和,甚至還保持著慈祥的微笑,但阿倫還是能洞察到他眼中閃過了深切的悲傷。
阿倫慢慢的眨動著眼睛,星像一說,的確有它的玄妙之處……想想昨夜大量人類精英死亡,其中更有絕世強者漢弗裡、雪莉等人的消逝,就不得不說面前這位老者的占星術確實有他的過人之處。
洛塞夫彷彿在無聲中歎了口氣,說:「很多年都沒有看見過這樣大型的流星雨了……」
他揮動了一下法杖,彷彿要揮去些什麼,然後慢慢的走到了窗台邊,任由秋風吹散他那滿頭白髮和鬍子。
阿倫想起了周圍尚未散去的煙味,訕然一笑,料想洛塞夫也應該發覺到了,只是善解人意,不拆穿自己罷了。
他默默的跟在洛塞夫身邊,一時間倒不敢問洛塞夫到底為何前來探訪,心中首先關心的是愛莉婭到底如何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倒是洛塞夫自己說出了來意,他龍鍾沙啞的聲音嗡嗡響起,「娜娜小姐,我剛剛已經去看望了愛莉婭小姐和貝裡安先生,畢農他說娜娜小姐你也受了些驚嚇,所以我特地來看看你。」
阿倫一陣心虛,他現在這副模樣哪裡有半點受驚嚇的樣子了,口中應道:「謝謝你和畢農先生的關心,我已經好多了,那麼,愛莉婭小姐他們呢?」
洛塞夫微笑說:「愛莉婭她已經基本沒事了,只不過那迷幻藥太過霸道,蘊涵有強者的氣息在其中,她才會昏迷這麼久……」
阿倫想起亞格拉底的存在,不禁再次佩服洛塞夫的洞察力,又問:「那愛莉婭還要多久才會醒來呢?」
洛塞夫說:「大概今天傍晚就可醒來。」說罷轉頭看了阿倫一眼,目光中大有深意,彷彿能從阿倫的語氣中聽出些什麼。
阿倫被看得心中暗驚,心想莫非眼前這對惺忪的睡眼又發覺到了什麼,忙轉移話題說:
「那麼,貝裡安先生呢?」
洛塞夫收回目光,回答說:「貝裡安王子受了一定程度的內外傷,但都不算太過嚴重,修養一段時間就可康復過來……」
他拄著法杖,緩緩轉身,慢慢走向了阿倫床邊的那張椅子,在剛才波特所坐的位置坐下,說:「流星雨的夜晚過後,總是會起特別多的事端,今早我來這之前,就替卡氏家族的索賽克治療過。」
阿倫坐到了床上,心中暗想,這些你老人家其實不必告訴我的,但他還是好奇的問道:
「那索賽克先生沒事吧?」
洛塞夫半瞇起了眼睛,似在閉目養神,說:「肉體上倒沒什麼大礙,主要還是心靈上的問題。」
阿倫心知肚明這是怎麼回事,索賽克還沒有從漢弗裡死亡的陰影中走出來,但這已經涉及到索賽克的私人問題,他也不方便裝傻諮詢,只能說了一句,「願神庇佑我們的索賽克先生。」
「我們可以為他做的,看來也只有這些了。」洛塞夫單手平舉,示意阿倫躺下,說:「
娜娜小姐,我為你作一些基本的治療,你只需要閉上眼睛就可以了。」
阿倫的眼中閃過了警惕,以洛塞夫的洞察力,是否已經發覺到了自己的某些秘密,重點是,他到底已經發覺了多少,萬一他施展治療術的時候窺探出自己的終極秘密……
但阿倫還是依言躺了下來,因為他沒什麼理由拒絕洛塞夫的好意,況且洛塞夫非常善解人意的補充了一句,「娜娜小姐,請你放心,我只是用治療力量灌輸進你的體內,我們無論在物質上,還是精神上,身體都不會發生任何接觸的。」
一道耀眼的白光從洛塞夫那根法杖中閃出,法杖頂上的那對天使彷彿也在光芒中翩翩起舞,光芒緩緩擴散開了,團團籠罩住了阿倫的全身。
洛塞夫的嘴唇輕輕顫動著,彷彿正念動著某篇複雜的咒文。
在低沉的聲音和奪目的光華中,阿倫感到身體慢慢熾熱了起來,眼中的警惕慢慢褪去,舒適的感覺讓他慢慢閉上了眼睛,昨夜的疲憊乏力漸漸在光芒中散去,大大小小的傷勢彷彿也在光芒下痊癒了,更彷彿有一股聖潔的精神力量潛進了阿倫的精神世界中,阿倫頓時感到陣陣舒暢,心靈修為更在這道力量的幫助下更上層樓,邁進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
良久後,光芒才漸漸散去,洛塞夫臉上閃過了疲憊,他閉上了眼睛,又再休息了一會,才睜眼微笑說:「娜娜小姐,我為你的基礎治療已經完成了。」
阿倫深吸了一口氣,轉動了一下脖子,發覺窗外的陽光分外動人,周圍的一切彷彿都比以往清晰了許多,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正午已悄悄來臨,平日這個時間的陽光,阿倫都會覺得特別刺眼,因為那刺眼的光芒會令他體內的血液在煩躁中沸騰,但此刻這樣負面的感覺並沒有出現……
阿倫心中暗想:難道洛塞夫對我做了什麼事?但此刻感覺頗為良好,應該不會是什麼壞事吧!不過肯定就不會是基礎治療這麼簡單的了。
想歸想,阿倫出口時,已變作:「謝謝你的基礎治療,洛塞夫大主教。」
洛塞夫慈祥地微笑著,深深的打量著阿倫,慢慢站立了起來,說:「娜娜小姐,今天下午天空聖堂開放,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和朋友們一起來參觀一下的。」
阿倫忙站起來,微笑說:「我想我會去的,洛塞夫大主教。」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洛塞夫點了點頭,轉過身緩緩向大門走去。
阿倫忙跟在身後,直至將洛塞夫送出門外。
送走洛塞夫後,阿倫重新回到床上,再次呈大字形躺在了上面,但卻找不回之前那種懶洋洋的感覺了,身體中彷彿多了一重神聖的力量,與本身體內深沉得有點邪惡感的力量是完全不同的,卻沒有分庭抗禮的對抗,而是無芥蒂地融合在了一起。
阿倫注視著窗外的陽光,正午的光芒確實沒有往日刺眼,夾雜著絲絲涼意的秋風陣陣拂來,深藍色的劉海在他額上輕輕的擺動著,他心中忽然升起一陣驚喜,莫非洛塞夫那股神秘的力量將自己體內的詛咒給解除了?
他按捺住狂熱的心跳,從一旁櫃子的小抽屜中找出一把微型工具刀,然後右手緊握住刀,輕輕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割過,那令人心神為之顫動的銀灰色血液頓時從傷口處流淌而出,一滴一滴的滴在紅木地板上,發出令人無奈的滴答聲。
阿倫頹然歎了口氣,那被亡靈儀式洗禮過的血液依舊沒變啊!
看著手腕上的傷口迅速癒合,很快只剩下一道疤痕,阿倫的嘴角邊逸出一絲苦笑,是太過高估洛塞夫,還是自己潛意識存在著這樣的渴望呢?
「咚——咚——」的叩門聲打斷了阿倫的遐想,他趕緊將地板上的幾滴銀灰色血液擦去,說了聲「請進」。
托著銀色餐具和豐富食物的女侍應們一個個走了進來,跟在她們後面的是阿倫在星雲裡的室友──艾波琳、鳳雅玲和白露。
艾波琳笑臉如花,說:「洛塞夫大主教說你精神好多了,所以我和雅玲她們來和你一起進餐。」
鳳雅玲的臉上也綻放出了笑容,說:「娜娜,你看起來確實好多了……」
白露也在一旁友善的微笑著,看著三個美女如此青春動人,還個個對自己展示出最燦爛的笑容,阿倫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他笑道:「謝謝關心,好很多了……艾波琳,你由得扎斯町自個就餐嗎?」
扎斯町這個名字對於艾波琳而言,彷彿等同於老鼠、蟑螂之類,她嘟了嘟嘴,說:「準備進餐了,娜娜你不要提起他好嗎?」
阿倫眨了眨眼,心想是不是扎斯町又得罪艾波琳了,反倒是鳳雅玲在一旁說:「扎斯町在樓下和魯迪斯先生他們一起就餐。」
艾波琳挽起了兩邊衣袖,恢復笑容,說:「不說他們了,今天中午,我們四姐妹一起在此進餐吧!」
畢農為阿倫安排的房間十分寬敞,擺下了一張圓形的飯桌後,也不顯得太過窄。看著滿桌豐盛的菜式,艾波琳立即開動了起來,一如既往的豪放不羈,因為大家已經熟了,娜娜小姐也懶得去故作姿態,其吃姿比起艾波琳有過之而無不及。
眾人吃吃笑笑,這樣融洽的氣氛幾乎令阿倫懷疑是否已回到星雲的宿舍之中。
午餐快要結束時,白露說:「娜娜呀!洛塞夫大主教很賞識你呢!」
說這句話時,白露對娜娜小姐那嫉妒之情再次淡淡的流露了出來。
阿倫抹了抹嘴,裝作不經意地看了白露一眼,觀察了一下她的神情,笑道:「該沒有這樣的事吧!」
白露抹嘴的姿態就比阿倫優雅多了,她輕輕放下微濕的紙巾,微笑說:「洛塞夫大主教一聽到你失蹤時受過驚嚇,立即表示要看看你了,這還不代表他對你的賞識和重視嗎?」
阿倫暗想,原來不是畢農要求,而是洛塞夫自己要來看的。
他心中不禁對這位白頭髮白鬍子的老者多了幾分好感。
艾波琳也在一旁插口說:「對啊!大主教來的時候也沒邀請我們去天空聖堂的,直到從你房間離去後,才對我們發出邀請。」
阿倫為之苦笑,艾波琳神情率直,想到什麼說什麼,卻忽略了白露小姐正處於嫉妒狀態中。
鳳雅玲打圓場說:「我猜大主教本來就準備邀請我們的,離去時提出邀請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至於對娜娜的重視,相信我們任何一個人發生這種意外,大主教都會表現出同樣的關心,因為他代表著神,應該和神一樣,對我們一視同仁的啦。」
阿倫笑了笑,說:「對,正是如此。」
艾波琳展顏一笑,說:「這樣也好,我本來還愁著下午沒有好的去處呢!傳說中的天空聖堂每個季節才開放一次,我們得以參觀,想想都感到榮幸呢!」
「……」
午後,十多輛馬車自塞木家族中駛出,繞過中心花園,駛過多條繁華的街道,直到城西的天空聖堂前大廣場才停下來。
畢農明顯加強了對阿倫這群貴賓們的保衛力量,有過半馬車裡裝載的是塞木家族中的精英戰士,他們將在阿倫等人的假期中充當保鏢的角色。
聖堂大廣場上早已停滿了前來朝聖的馬車,廣場盡頭就是聞名阿蘭斯的天空聖堂,號稱人類最大、最完美的教堂之一。
天空聖堂坐落在一個花團錦簇的花園中,它的四周環繞著間隔整齊的高大扶壁,格外引人注目,看起來彷彿是一團團騰飛跳躍的雨雲。
聖堂本身無疑是儉樸與富麗豪華兩種風格的完美結合,其週身遍佈精美的石雕,並鑲嵌有近千塊大型的彩色繪畫玻璃,略顯深沉的黑色外立面,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阿倫等人剛走下馬車,頓時被面前這座壯麗的建築給震懾住了,天空聖堂雖然不如太古鐘樓那樣高,但昂首仰視它尖頂時,總有一種錯覺:它與湛藍的天空是連為一體的。
畢農因為家族事務繁忙,並沒有陪同前來,於是塞木家族裡一個能說會道的總管尼爾森就擔當起了臨時導遊的角色,他用一種深沉的語調說:「天空聖堂建立於七百年前,一直以設計協調和比例均衡而令人稱羨,是自由天堂最傑出的建築物之一,同時也是自由天堂宗教力量的權力中心……」
對於尼爾森盡力模仿當地導遊的語氣,並刻意營造出一種森嚴的歷史氣氛出來,阿倫並不感興趣,他默默凝視著面前這座建築,輕輕地評價了一句,「如果當年那群建築工人沒有堅定的宗教信仰,定然建造不出如此充滿宗教氣息的建築。」
聽到了阿倫的話,鳳雅玲轉頭一笑,低聲說:「我也有同感,站在它面前,彷彿能聆聽到天使的歌唱聲,靈魂也被洗滌過一樣……」
身後的扎斯町撇了撇嘴,插入說:「喂,鳳雅玲小姐,有沒有這麼誇張啊!這裡還不如我們影月部落的月亮神廟建得漂亮呢……」
他話沒說完,周圍立刻有幾十道充滿殺氣的目光射到了他的身上,可以在這裡停放馬車的都是自由天堂的貴族,他們豈能容許一個異教徒在聖堂面前大放厥詞。
「哎喲——」扎斯町立即吃了艾波琳一個手肘。
艾波琳沉聲說:「扎斯町你這個大嗓門,立即給我閉嘴啦!」語氣中已經充滿殺氣了。
扎斯町倒沒在意周圍殺氣騰騰的目光,委屈地看了艾波琳一眼,喃喃地說:「我又說錯了什麼……」
周圍的人看清了這個異教徒所乘坐馬車的烙印——塞木家族,是一個顯赫的商業家族,同時又在尼爾森滿是歉意的笑容下,才慢慢移開了目光,繼續懷著虔誠,緩緩向天空聖堂的拱門走去。
對於魯迪斯不屑的神情,尼爾森面上的表情就友善多了,他只是無奈的看了一眼扎斯町,對於貴賓們,他當然不能說出責備的話,只能說了句「各位先生小姐,我們走吧」,然後又繼續滔滔不絕地介紹起面前這偉大的建築。
阿倫看了看扎斯町委屈的表情,看樣子他還是沒想明白說錯過什麼,不禁笑了,這真是個非同凡響的白癡。
「這種仿造奇跡時代裡的歌特式建築……」走在廣場的道路上,雖然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但尼爾森仍在盡心地解說著天空聖堂的傳說,直說到幾乎腳下每一塊石頭都有它自己的一段典故。
這令阿倫忍不住笑道:「尼爾森先生,你不去當一個導遊,實在是自由天堂旅遊業的一個損失啊!」
尼爾森老臉一紅,四周的人聲越靠近入口的拱門便越小了,他也壓低了聲音,「諸位,進入天空聖堂後,裡面是禁止喧嘩的,我就再不能為你們解說了,望能諒解。」說罷又看了扎斯町一眼,這句話明顯在暗示著扎斯町,請他老人家不要再犯眾怒了。
四周的聲音是越來越小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虔誠,連巡邏在拱門四周的重鎧衛士也盡量放輕著步伐,身後紛擾的人聲彷彿也漸漸遠去,踏過拱門後,嘈雜的聲音更像是隔絕了一般,能聽到的,只剩下聖堂中隱約傳來的聖詩朗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