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在持續綻放,舞曲也已經換了幾首,阿倫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男的大多是一身筆挺的燕尾西服,女的則喜歡穿一襲雍容華貴的長裙,不少人的左手都戴上一隻薄薄的絲絨手套。看得出,人們是經過精心挑選過服裝才來參加這個盛會的。
但每當遇上這種重大的慶典場面,阿倫總會感到分外的孤單和落寞,更何況此刻他因為身體的虛弱而導致心靈特別的敏感。
波特選擇的位置非常不錯,陰暗而且清涼,基本上沒有注意到這裡,算是一個視線的死角吧,但坐在這裡卻能看清各個方向來往人們的情況。
娜娜小姐發現自己不再是焦點,不禁一陣輕鬆,很不淑女地將雙手交叉放到腦後,昂首看向煙花和繁星交織而成的夜空,輕聲哼起了童年時的一首民謠。
「在神話深處的盡頭,
有一片恬靜的家園。
那裡只有歡笑,沒有悲傷和哀愁……
但當我們完全將悲傷和哀愁忘卻時,
我們是否還能真正懂得如何去歡笑……」
「這是北部飛龍沙漠邊緣上的部落民歌呀!」一把冷冰冰卻充滿磁性的聲音傳進耳裡。
「嗯……」阿倫慢慢轉過頭,就發現充滿病態美的凌蒂絲小姐正俏生生的立在身後,「凌蒂絲!」
當阿倫心裡想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口中已經叫了出來。
「呵,你認識我啊?」凌蒂絲好奇的看著阿倫。
阿倫眨眨眼,微笑說:「自由天堂的首席巨星,有哪個不認識呢?」
凌蒂絲看了看阿倫,又看看他身邊的空位,難得的笑了笑:「我可以坐下嗎?」
阿倫點點頭,友好的說:「當然可以!」
凌蒂絲在後面繞了上來,慢慢在阿倫身邊坐下,用柔和的目光注視著阿倫那頭深藍色的長髮,像是在說:沒想到你的頭髮也是藍色。
阿倫當然明白她的想法,正如自己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也是驚詫於她那頭藍發的,畢竟在人類世界裡,這樣顏色的頭髮實在太罕見了。
阿倫微笑說:「凌蒂絲小姐,我們頭髮的顏色很接近呢。」
凌蒂絲輕輕的說:「對啊,我從後面走過的時候,就是被你頭髮的顏色所吸引,才走過來的……」
凌蒂絲注視著阿倫的面龐,顯然有點驚詫於娜娜小姐的艷麗,但那種熟悉的親切感令她本來冰冷的臉部輪廓柔和了許多,她說:「幸好走了過來,不然也聽不到這麼動聽的北部民謠了,在中南部地區,很少人會唱呢。」
阿倫的臉上綻出一絲淡淡的苦笑,自己就是在那裡出生的,能不會唱嗎?口中低聲回答說:「北方邊緣部落的民謠婉約動人,我一直很喜歡,所以經常收集這方面的資料,收集多了,就自然會唱了。」
凌蒂絲說:「但你唱得很地道啊,尤其男女聲都能唱,你的假聲控制得很好呀。」
阿倫不禁咳嗽了幾聲,有點狼狽的笑了笑,剛才自己太過失神,用男女聲合唱了起來。
凌蒂絲倒沒發覺阿倫的窘迫,她淺淺一笑,說:「北方邊緣部落的民謠我也很喜歡,尤其用假聲來合唱……」
她輕聲哼了起來:
「就這樣一起來默默告別吧,
今後無論我們相隔萬里,天涯海角,
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也好,在我靈魂的深處,
都是你銘烙下的深深印記。
……
明天,假如還有明天,
我心中每一朵盛開的玫瑰,
都是為你而綻放。
……」
歌聲淒婉動人,歌詞哀而不傷,凌蒂絲起伏有致的輕哼,完全把握住了邊緣民謠的精髓,猶如清泉流水般淌過阿倫的心田,他不禁聽得有點呆了,夜空中閃爍的星光似乎緩緩交織出了一幅幅的畫面,那都是他在童年時的喜,那時候的怒,那時候的哀,那時候的傷。
歌聲停下了很久,阿倫才慢慢從故鄉的旋律中走出,他察覺自己的鼻子酸酸的,趕緊用力的搓動幾下,免得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他內心深處那彷徨無助的脆弱靈魂卻早已泣不成聲。
故鄉,一別多年了,但就算重歸故土,一切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凌蒂絲和阿倫一樣,都在凝望著同一片星空,久久不發一言,這張椅子上的四周完全成了一個隔離開的空間,中心花園熱鬧喧嘩的歡騰氣氛彷彿已在他們眼前斂去。
阿倫輕輕撫摩著鼻子,慢慢轉過頭看了看身旁的凌蒂絲,她臉上滿是疲憊、困惑和無奈,這令阿倫不禁靜靜回味那首民謠的歌詞,大意是說,一對情人即將分離,那個男孩要遠走天涯,去執行一個十分危險的任務,告訴女孩不用等待他,但女孩卻堅持要等他回來。多年以後,女孩已是白髮蒼蒼,但每天仍在故鄉的村口默默等待,不過男孩卻早已長眠於遠方的土地下……
阿倫默默歎了口氣,她想起了什麼往事呢,唉,像她這樣一位天之驕女,會有什麼憂愁呢?
兩人很有默契的安靜了好一會,阿倫才輕聲打破沉默,他微笑說:「幸好我們周圍沒什麼人,不然讓大家知道巨星凌蒂絲演唱的話,單單要簽名的人就將我們圍得水洩不通了。」
凌蒂絲淺笑說:「哪有這麼誇張呢……其實你的歌也唱得很好啊,大家都是女孩子,但用假聲唱男聲時,我比起你可差遠了。」
因為我本來就是男孩子嘛……
阿倫抓了抓頭皮,一臉謙虛的說:「凌蒂絲小姐,謝謝你的誇獎。」
凌蒂絲慢慢轉過了頭,仔細的看著阿倫,看了好一陣才低下頭,輕輕舒了口氣,低聲說:「謝謝你!」
「嗯?」這簡單三個字令阿倫立刻緊張了起來,難道凌蒂絲眼力高明到看穿自己就是藍雪雲。
凌蒂絲輕聲說:「你給我的感覺很親切……本來我的心情很糟糕的,但和你坐在一起,談了一會話後,現在心情好多了。知道嗎?今天我放棄了一個追尋已久的夢啊……」最後兩句話,聲音已變得低不可聞了。
阿倫輕輕鬆了口氣,同時也感到一陣悵然。
他看著凌蒂絲慢慢站了起來,知道她要離去了,便微笑說:「凌蒂絲小姐,我也很高興能與你共度過這麼美好的時刻。」
「我要走了,我已經遲到太多時間,現在要去和朋友匯合了。」凌蒂絲走出兩步後,又回過頭,微笑問,「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隆.娜娜。」
「娜娜小姐,期待還能與你見面!」凌蒂絲在淺笑中對阿倫擺擺手,便慢慢走進了人潮之中。
※※※
又是一道大型超大型的組合煙花衝向了夜空,形成四個彩字「千年名校」,在夜空中聚而不散,這引來了中心花園中新一浪的歡呼,在酒精的推動下,人群的氣氛是越來越熱烈了。
「咦?」一個高大的男子走過阿倫身後時停了下來,緊緊的盯著阿倫的背影。
阿倫抿了抿嘴唇,他聽出這是扎斯町的聲音,看來這次傷勢真的挺嚴重的,常常有人走到很近的位置,自己才能發覺。
扎斯町身旁另一個星雲警戒隊員推了推他,壓低聲音說:「扎斯町,我們警戒隊成員要和學員們保持距離了,尤其是女學員,我們繼續巡邏吧!」
「夥計,你先到前面喝杯水,我好像踫到熟人了。」扎斯町叉起了腰,慢慢繞過椅子,一臉狐疑的窺探阿倫。
那隊員歎了口氣,這個叫扎斯町的新成員經常神經兮兮的,而且走路不看路,不時會踩空滾下山坡或掉下魚塘,和他分到一組來巡邏,算自己倒霉吧。他沉聲說:「快點吧,我在前面等你。」
扎斯町看清阿倫長相時,明顯皺起了眉頭,阿倫面無表情地與他對望,這傢伙在某方面的直覺可是比魯迪斯還要可怕的。
扎斯町微微拱下身湊近阿倫,爆了一句:「你怎麼會是女的?」
阿倫一副啞然失笑的樣子,說:「先生,你不覺得對一位美麗的淑女說出這種話,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嗎?」
扎斯町的行為倒不是正常人所能猜度的,他抬頭望了望星空下的煙火,敲了敲腦袋,然後將背後的長弓摘下來放到一側,就大咧咧的在阿倫身邊坐了下來。
阿倫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沉聲說:「你真是一位有風度的先生!」
扎斯町咧嘴一笑,自我感覺良好的說:「謝謝,很多人都是這麼評價我的。」
阿倫為之氣結,搖頭苦笑。
扎斯町又問:「小姐,你認識艾波琳嗎?」
「認識,我和她是好朋友!」阿倫點點頭,自己和艾波琳是同一個房間的室友,扎斯町遲早會知道的。
扎斯町的眉頭又重新皺了起來,雙手緩緩探向阿倫,低聲問:「你真的是位小姐?」
阿倫眨眨眼,趕緊用雙手護住胸部,冷冷的說:「我叫救命時的聲音可是很大的。」
扎斯町打個哈哈,把手收了回來,像是發覺自己的失態,賠禮說:「這位美麗的小姐,真是抱歉,我可能認錯人了!不過……我們見過面嗎?」
「沒有!」阿倫斬釘截鐵的回答。
「你確定?」
「我確定,畢竟像你這麼風度的先生,只要見過,我印象一定十分深刻的。」
「那你有哥哥或什麼親戚和你長得很像的嗎?」扎斯町不死心的端詳著阿倫。
阿倫看了一眼扎斯町制服上的星雲標記,沒好氣說:「星雲警戒隊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查戶口了?先生,我保留投訴你的權利,我發覺你正在騷擾我!」
扎斯町瞥了一眼遠處那位一臉不耐煩的同僚,低聲說:「不知道為什麼,我很討厭你,但對你隱隱約約好像又有點好感……」
這傢伙真有野獸一樣的直覺!阿倫心中暗凜,臉上保持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態,冷笑說:「先生,你是否想追求你?如果是的話,你的表白方式很有問題,請自我檢討!」
扎斯町哈哈一笑,神經質般的回復了爽朗的笑容,說:「我叫扎斯町,是艾波琳青梅竹馬的男友,請替我向她問好!告辭了,美麗的小姐!」
他站了起來,對阿倫微微鞠身,拿過一旁的長弓,重新掛回背上,大步走向了自己的同伴。
阿倫看著他漸漸遠去,輕輕鬆了口氣,不過,扎斯町,你真是一個粗魯而且說話毫無邏輯而言的傢伙,怪不得艾波琳會不喜歡你。
※※※
扎斯町才剛剛離去,阿倫發覺脖子一緊,一陣熟悉的茉莉花芳香從背後湧進鼻子裡,一把甜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老公!」
愛莉婭在椅子後環抱著阿倫的脖子,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耳朵,才繞上來,坐在了阿倫的身邊,笑容燦爛且迷人。
阿倫回以微笑,他忽然發覺今晚這個位置有很多熟人坐過了,先是波特,再是貝裡安、凌蒂絲、扎斯町,現在是愛莉婭。
他默默的觀察一下四周,對比起外面那片歡樂的海洋,這裡無疑是清淨的一角,應該沒人注意到愛莉婭對自己親暱的舉動。
愛莉婭牽住阿倫的手,十指交叉,笑道:「老公,幸好你的舊情人凌蒂絲看見了你,不然我還真難找到你呢。」
阿倫沒好氣說:「什麼舊情人嘛,說得真是曖昧……她和你提起我了?」
愛莉婭說:「對,她說她踫到了一位很投緣的小姐,叫娜娜,我問清楚位置就馬上過來,不然我還怎麼找也找不到你呀,人實在太多了,你又躲在這樣一個角落裡,真是難找……」
愛莉婭也不想多糾纏這個話題,她看著扎斯町離去的方向,低聲問:「他是誰?」
阿倫苦笑說:「艾波琳青梅竹馬的男朋友。」
「你笑得這麼苦澀,是不是覺得很失望啊……」愛莉婭淡淡說笑著,但神色卻慢慢凝重起來,她先是盯著阿倫那滿是汗水的手,然後目光慢慢轉移到阿倫蒼白的臉上。
她將聲音壓得更低了:「老公,你受了重傷?」
阿倫苦笑著點了點頭。
愛莉婭的眼神立即深沉了下來,沉聲問:「漢弗裡,還是舒梅蒂……」
聰明人之間的對話最大的好處就是無須贅言,直接進入重點,現在在不朽之顛上,能傷到阿倫的就這兩個人。
「漢弗裡!」阿倫輕聲回答,當他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那片暗紅色的劍浪彷彿又再現眼前,那種叫人絕望的力量又再次鋪天蓋地的向自己湧來……
「是他……」愛莉婭咬了咬下唇,將阿倫的手握得更緊了,「一點機會也沒有?」
阿倫抬頭凝視著遠處那尊襖貝巨雕,漢弗裡拔劍的剎那光華在腦海中靜靜的重放了一遍,他緩緩閉上眼楮,搖搖頭說:「當時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尤其在他拔出『永恆的黃昏』之後,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被他追得滿林子的亂跑。」
愛莉婭沉聲問:「伯爵大人怎麼會找上你的?當時情形又是怎樣的?」
阿倫便將自己離開會場,漢弗裡從後追上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遍。
愛莉婭沉吟了一會,慢慢的說:「我想,他應該並不是想殺你的!」
「哦?」阿倫疑惑的轉過頭,注視著愛莉婭。
愛莉婭沉聲說:「這純粹是出於一種直覺吧,在今天選拔會裡,漢弗裡對你十分推崇,還視你為未來自由天堂的接班人;根據你的描述,我覺得你倆對決時,他有手下留情,不然的話,他出了這麼多劍,為何你僅僅是衣服破碎,而無身體上的傷痕呢?」
阿倫不禁又再回想起與漢弗裡對決的整個過程,漢弗裡可是拳拳到肉的轟向自己,還有他那最後一擊,差點就要了自己的小命,別說這樣也算是手下留情……
激盪跳動的音樂聲慢慢停下,清悅的笛聲悠然在廣場中心響起,四周喧鬧的人聲彷彿一下子也就靜了許多,阿倫的心不由得顫動了一下,那是邊緣部落的笛聲!
愛莉婭輕輕的撫了一下阿倫的臉龐,柔聲說:「準備輪到凌蒂絲表演了,本來說好是唱歡慶曲目,但她臨時改變主意,要唱邊緣民謠,呵,你聽,多哀傷的曲調啊,幸好星雲高層同意她這個善變的做法……」
「好了,老公,我說好要去為她打氣的,我要過去了,」愛莉婭從貼身的口袋中取出一個精緻異常的小盒子,塞進阿倫手裡,「這是我們塞木家族的療傷聖藥,你先服用吧。」
阿倫觸摸上那盒子,察覺上面還有愛莉婭身體上留下的餘溫,看來這和貝裡安的鳳凰城聖藥一樣,到了生死關頭才會使用的藥品。
阿倫不禁一陣感動,嘴唇顫動了一下,正要說些什麼,愛莉婭已伸出一根玉指,封住了阿倫的唇,然後將那盒子打開,取出一顆淡黃色的藥丸,輕輕的放進了阿倫的嘴裡。
那藥丸入口十分火辣,阿倫感覺喉嚨馬上被燒著了一樣,蒼白的臉立即就被這股熱流給熏紅了。
愛莉婭觀察著阿倫的反應,自覺藥力起效,滿意的點點頭,又深情的看了阿倫一眼,柔聲說:「老公,我過去了,晚點再來看你。」
看著愛莉婭快步離去,阿倫卻暗暗叫苦起來,喉嚨中多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現在他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鳳凰城的聖藥和塞木家族的聖藥看來是同樣霸道,最要命的是它們都屬火系藥品,自己本就十分火熱的身體現在竟滾燙了起來。
這兩種藥並沒有相輔相成的發揮作用,而是在自己體內相互對抗起來,真是倒霉,兩種無比珍稀的藥品同時被自己服用,但竟然藥力衝突了,令自己彷彿陷身於一個高溫焚燒的洪爐之中。
他恨不得馬上將身上的衣服脫掉,以此來獲得一點清涼,但礙於自己的淑女身份,不得不壓下這個不理智的想法。
阿倫勉力站立了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到長形餐桌,拿起一大杯冰水就灌了下去,剎那間的緩和令他感覺稍稍好了一點,心中暗想,塞木家族的聖藥藥力來得比鳳凰城的還要霸道啊,愛莉婭小姐,你的好心現在起反作用了。
※※※
此時,中心廣場的上空飄滿了悠揚動人的笛聲,風華絕代的凌蒂絲已走上了遠方的高台上,在萬眾矚目下,吟唱:
「就這樣一起來默默告別吧,
今後無論我們相隔萬里,天涯海角,
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也好,在我靈魂的深處,
都是你銘烙下的深深印記。
……
明天,假如還有明天,
我心中每一朵盛開的玫瑰,
都是為你而綻放。
……」
故土熟悉的旋律令阿倫昏沉的頭腦清醒了少許,他怔怔的看著遠方的凌蒂絲,在閃著星光的夜空下,此時的她仿如一個出塵的仙子,這幅清澈的畫面慢慢變得朦朧,阿倫用力的晃了晃頭,畫面才重新恢復清晰,一瞬間竟有點恍恍惚惚的感覺。
體內銀灰色的血液已煩躁不安到了極點,阿倫全身上下漸漸被汗水濕透了,汗水從衣裳中滲出,延著手臂慢慢下滑,再從指尖慢慢滴落到地上,阿倫模糊的意識終於湧起一絲驚恐,自己身體太過虛弱,卻同時服用兩種霸道的藥品,現在處境十分危險!
阿倫在暈眩中苦笑,命運之神今天專程來作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