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聽說您在參加本屆晚報杯前沒有參加過任何正式比賽,也沒有正式的段位,這是因為什麼原因呢?」如此高手在雜誌社龐大的資料庫裡居然沒有任何記載顯然是個極好的問題。
「噢,是這樣的,在我小的時候,段位的獲得是要通過段位賽來進行的,雖然也可以由職業棋手的指導棋確定段位,但費用很高,只為了個稱號而付出那樣的代價不是我們那樣的家庭所以接受的。而段位賽的時間週期長,且棋院的距離太遠,我是沒辦法參加的。稍大之後,覺得喜歡下棋那就下棋好了,段位稱號之類的東西只是檢驗標準,對實力的增加並無意義,所以也就沒有在意。等工作之後見得事和人多了,這種想法也就更深了。」王子明答道。
「看來王先生是一位淡薄名利,深得棋中精髓的高手。能說一下在你心中圍棋到底是什麼嗎?」這個問題很有些深度,也有著巨大的發揮空間,不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回答,孫敏打算由此探知王子明的內心世界。
「呵呵,不僅是你,其實我也一直在問自已這個問題,只是從來沒有過最後答案。按流行的圍棋起源說法,『堯造圍棋以教子丹朱』,是堯為了教育愚頑兒制做出來的,靈感來自於日常人類的狩獵活動,從這一點上,圍棋最早是一種教育工具,同時也是人類為生存而奮爭的真實寫照。後來,圍棋成為文人四大雅興之一,上至王宮貴族,下至書生隱士,無不以能下一手好棋視為風雅之舉,到了這時,圍棋又成為人們修心養性的工具。時至近代,圍棋傳到日本,經過日本四大棋家的興衰榮辱,苦心經營,產生並完善了段位制度,使得棋士做為一種職業被人們所接受,這時,圍棋便成了生存手段。從這些來看,圍棋就是一種工具。然而,至於職業棋手,這又是別一個世界。
武宮正樹總是愛說:人生來就是偉大的。正因為人的偉大,神才把圍棋這種出類拔革的遊戲作為禮物送給人們。所以,下棋可以給人間帶來幸福。
而和他棋風截然相反的另一位大棋士的觀點則是:我確信人並不偉大,反而是愚蠢的存在,正因為天生愚蠢,才不斷地刻苦努力,也許有朝一日能跟上某些偉大人物的步伐。
早一代的籐澤秀行,|木尾|原武雄則是認為:有比勝負更重要的東西,可以把它稱做藝術。我何嘗不比別人更想贏,但我覺得,棋不僅僅是勝負的問題。
由此看來,圍棋又可以視為人生的理想和追求目標。
我無從知曉這些觀點裡哪一個更接近於圍棋的本質,所以只能把它歸結於一個句話『不可說,一說就錯』。」
微笑著亂扯了半天,王子明把十幾年前在那些記者棄而不捨的追問下所練就的指東答西功夫撿了起來。
誰說下棋好的人思想就比單純,這個傢伙說了一大堆廢話,關鍵的地方卻用『不可說,一說就錯』給打住了,這和國家新聞署的新聞發言人有什麼區別?孫敏對面前這個人有了新的看法。
「王先生,那麼您認為什麼樣的棋局才可以稱之為藝術視之為名局呢?」就著王子明的話題,孫敏追問下去。
「歷史上留下來的名局有很多。但是古今對名局的認識是不同的。在以執黑必勝為課題的時代,一般認為黑棋以堅實為主,白棋以籌劃攻略為上,不出臭棋就是名局。在現代,比起不出臭棋,更重視魄力和有趣味的內容。即使有臭棋、誤算、過激的著法,只要內容有趣味、能感動觀眾,就可以算作名局了。一著臭棋也沒有,每一著還都充滿魄力,並且令人感動的棋,當然就不用說了。
我認為名局的第一個條件是,每一著都走在他所面臨的局面的好點上。好點就是最高著的意思。什麼是最高著呢?這就難說了。他是一局棋裡,自己滿意,又動人心弦的會心的著法。好點接著好點,構成一個進程,就像名畫鑒賞,使鑒賞者為之感動,這就是名局的條件。
最高著--好點、妙手、名著和棋力高低沒有關係。很多愛好者恐怕對此抱著誤解。其實,大家隨心所欲地走出的棋裡邊,讓職業棋手感到吃驚的妙手有很多,只不過是走出這些棋的人大多不能把創造堅持下去而已。」
「在您的對局裡我發現您的棋風經常有天翻地覆的變化,時而氣勢磅礡,華麗大度,時而寸土必爭,分毫不讓,我想問一下為什麼您的棋風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對厚勢和實地的看法是怎麼樣的?」發現問到具體的問題對方的回答便不會雲山霧罩,孫敏改變了提問策略。
「重視厚形與重視實利是圍棋的兩種基本觀點。在我的理解中,「厚形」就是沒有弱點的結實的棋形。「厚」、「棋厚」這些詞就是用來形容這種棋形的。與此相對的是「薄」、「棋薄」等詞。「實利」說的是兩對局者的領地中已經確定的領域。一般地說,重視厚形就會失去實利,重視實利就會失去厚形。
可以把實利、實地比做現金,把厚形比做信用,這個比喻很老套,但的確很形象。靠現金頂多可以得到一些利息,信用雖然冒著不值一文的危險,但作為補償,將來有可能得到兩倍、三倍的報答。
這種解釋雖然不錯,但實利和厚形也不是完全對立的。比如說,木谷實九段是重視實利的走法,但一般認為他的棋也很厚。確保沒有後顧之憂的實利,然後有力地一步步向前挺進。雖然缺少速度感,但是具有重型戰車那樣各個擊破的魄力。與他相反的是和他一起開創了新佈局時代的吳清源九段,用極快的速度先佔大場,並不拘泥於局部的戰鬥。木谷先生和吳先生的對局很受人們歡迎,大概就是因為棋風不同的原因吧。
此外,稍後一些的籐澤秀行和阪田先生也是一對兒。與籐澤先生構築厚形相反,阪田先生飛快地搶佔實地,因此,到了中盤常常是籐澤先生進攻,阪田先生堅守。
但是我從來沒有考慮過,「實利和厚形,哪個重要」這樣的問題。我想說的只能是:走自己想走的地方。別人對我棋的評價我並不大清楚,也許有人說我有時走棋「脊樑很厚」,但我何嘗不喜歡實利。因為圍棋是靠佔地的多少最終決定勝負的。進入收官,一目、兩目,不,半目的得失也可以使人面目改色,這就是棋手的世界。沒有一個棋手不喜歡實利。
不過實際上,與其考慮取勢還是取地,不如考慮走哪兒最好,恐怕這才是正確的態度。每個局面肯定都有最高的一著。我以為,不斷地追求這最高的一著就是棋手的任務。如果覺得叫最高的一著有些不自量力的話,叫好手也可以。好手既不是厚形,也不是實利。而厚實的著法和取地的著法有時又都可以成為好手。僅此而已。」
以上的這些話對王子明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了,不過眼前的實習記者的眼睛卻已經是越來越亮了,她已經確信,不論其它,只憑上面這番論述,不需要任何修改已經就能把程曉鵬忽悠得一楞一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