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聽說項羽近日來疏遠了鍾離昧,心裡忐忑不安,前來勸說項羽。>他剛邁進大帳,不曾想出使滎陽的兩個使者已經回來了。兩個使者把在秦營裡的遭遇向項羽一一說明,項羽當時怒氣填胸,眼冒金星。聯想起那天秦王跟鍾離昧說的話和軍營裡的傳言,項羽越發覺的范增可疑。正巧這時范增走進大帳,他那裡知道這些原委,見到兩位使者臉色不悅,項羽面帶怒色,心平氣和的說;「怎麼回事,暴秦怠慢了你們不成?霸王,何必為這些小事賭氣,只要大家齊心協力,活捉嬴胡亥只是早晚的事。」說完,范增尋思跟項羽研究一下鍾離昧的問題,便道:「你們兩個先下去,老夫和霸王還有點事情。
項羽大聲說道;「慢著,這是在楚營可不是在秦國,寡人還有事情要問,誰也不准走。」商敬和巫天然坐著沒動,一人給范增來了個白眼,弄得范增莫名其妙,十分難堪。心想,項羽這幾天怎麼老是跟我過不去,難道——
項羽沒有請范增坐,更沒有稱呼亞父,順著范增先前的話頭說道;「活捉嬴胡亥?我看我要被嬴胡亥活捉了,軍營裡出了這麼許多的奸細,這仗根本就沒法子打了。」范增震驚道;「誰?誰是奸細——大王,你不會是懷疑鍾離昧——不會——」自身難保了,還想保鍾離昧。
「霸王千萬不要疑神疑鬼,雖然英布、陳平、韓信這些人造反了,可那並不代表其他的楚將也會造反,軍營裡還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好漢子。大王要冷靜,此時的局勢,誰能堅持到最後誰就能勝利。」
項羽朝范增看了看欲言又止,說;「亞——父,你年齡老了,還是回帳休息去!軍中大事少過問為妙。積勞成疾,傷害你的身體我可擔當不起。」
范增也是個智者,這句話的份量他是能掂量出來的,這分明是讓他退休。范增打了一個冷戰,心裡霎時涼了半截,他用那雙充溢著疑惑的目光打量一下項羽和兩位使者,心想,難道他口中所說的奸細就是我。登時心頭一陣痙攣,眼黑頭昏。
午後,鍾離昧聽說項羽猜疑亞父,不知趣,前來見項羽。項羽正在喝悶酒,一看鍾離昧進來,只冷冷的哼了一聲。
鍾離昧頭皮發麻,真想轉身回去,可又不敢,只能硬著頭皮說;「大王,亞父七十多歲才來投奔楚軍,不顧年邁體衰,東奔西走,南征北戰吃盡苦頭。三四年來,為大楚立下汗馬功勞。他對大王忠心耿耿,不倦教誨,大王對老先生的尊敬楚軍下無人不知,怎麼大王忽然懷疑亞父是奸細呢,這——這實在太,太沒道理了——」
項羽喝多了,心裡正有火無處放,當即怒道;「對待范增的使者是那樣,對待我項羽的使者卻這樣,這簡直就是往我臉撒尿。」項羽氣壯如牛,煩躁不安,怒視鍾離昧。鍾離昧一下子慌了手腳,知道不能往下說了,連忙道;「霸王,末將只是提醒一下,沒別的事兒,末將先走了。」
項羽看到他就來氣,揮了揮手,把他趕出去。
西楚右令尹呂青正好也因為這件事情來見項羽,在帥帳外遇到了鍾離昧。鍾離昧滿臉的沮喪。呂青問道;「霸王在不在?」
鍾離昧心想,眼前這個時候,在項羽面前說話頂點用的,也就只有呂青和項伯兩個人了,歎息道;「霸王喝醉了,呂大人快去。」呂青一看就知道鍾離昧碰壁了,想要勸幾句,又不敢。這兩天,楚營中所有人躲避鍾離昧就像是躲蒼蠅一樣,唯恐跟他多說一句話,被人當奸細給辦了。
呂青點了點頭,從鍾離昧身邊繞過去,撩起沉重的帳幔,踏入帥帳。項羽還以為鍾離昧去而復返,抬起頭就要叫罵。一看是呂青來了,臉色稍微緩和一點,冷冷地說;「令尹,找寡人有什麼事情。」
呂青也是六十多歲的年紀,和范增素來關係不錯。項羽早就猜到了他的來意。
呂青見項羽喝的有七八分的醉意了,就說;「臣還是改日再來!」項羽喊道;「不用了,你是為了亞父的事情來的,有什麼話就直說。」
話說到這個份,呂青也不能藏著掖著了:「大王,臣覺的你千萬不能對亞父產生猜疑,亞父對大王可以說得是赤膽忠心,倘若遠離,軍心必然大亂。想當初,周武王以姜尚為亞父,聽之任之。結果姜尚輔佐武王滅商,安定了天下,穩八方子民,定九州乾坤。亞父、鍾離昧,一文一武,都是我西楚的棟樑之才,倘若這兩人被大王猜忌,西楚大廈就要搖晃,請大王三思,三思。」
項羽聽到這裡,火冒三丈,怒氣衝霄:「哼,周武王平定天下全憑姜子牙出謀劃策,帶兵打仗,難道今天的西楚全仗的是亞父?本霸王對亞父、鍾離昧、英布、呂馬童這些人親如父子,情同手足,可他們居功自傲,竟然看著我『霸王』的位子眼饞心跳,背地裡搞陰謀,想整我。其實他們的本事不過如此。韓信、韓生、英布、呂馬童統統都該死,應該千刀萬剮,這些人離開了西楚,是本霸王的福氣,有什麼好可惜的。」
呂青激動地老淚縱橫:「霸王,賢人難得,不能痛失人才!」
項羽狠狠的截住話頭:「什麼賢人難得?我看是小人難防,令尹是個君子,怎麼知道小人的心腸歹毒!」
呂青勸不動項羽一籌莫展,唉聲歎氣的走了。一會兒功夫又來了十幾班人馬,走馬燈一樣的勸說,都被項羽給罵了回去。
范增回帳想起項羽的所作所為,又聽說各路將領去勸說無果,猶如吞下黃連,心頭苦澀難言,一口氣也嚥不下去,怎麼也想不明白,項羽怎麼會突然翻臉不認人。心想:既然項羽對我不信任,我何必留在楚營。七十五歲了,已經是夕陽西下,風中殘燭,該是卸甲歸田的時候了。想到這,他內心一陣酸楚,不由留下兩行老淚。
范增命兩個親兵收拾好了行禮,轉身看了看帳篷裡堆積如山的竹簡戰冊,地圖兵器,黯然的歎息了一聲,知道自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踏足戰場了,轉身走出帳篷,去見項羽辭行。此時天色已晚,楚營中點起火把千隻,士兵們圍著一堆堆的篝火在取暖,一隊隊的騎兵,往來巡視,看到范增紛紛下馬行禮。以前范增照例都要慰問幾句,今天只是略微點了點頭,直奔帥帳。
帥帳之內燈火通明吵吵嚷嚷,似乎有很多人。范增沒有太多的顧忌,直接闖入帳內。西楚的謀士武將大約都已經在場,項羽也在,帳內的氣氛似乎還很緊張。
范增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畢竟也是父子一場,他心裡有氣,也有些不忍。他看了高高端坐的項羽一眼,沉聲道;「霸王,老臣是來辭行的。」項羽沒說話。戰將中卻是一片騷動。范增接著道;「天下事已大定,請霸王好自為之,我范增年高體弱,力單氣微,請求大王讓我回歸故里,到『居巢』去頤養天年。」
范增剛說完,兩旁的幾十員戰將「唰」地一聲全部單膝跪倒,齊聲說道;「大王,亞父勞苦功高,德高望重,千萬不能讓他走啊!」
本來這些人要是不跪下求情,項羽還真是有些不忍,心裡非常的難受。可是這些人一跪,項羽心裡又冒出個極端變態的想法:這些人都是范增的朋黨,范增竟有這麼多的擁護者,如果他繼續留在楚營,一旦得勢,哪裡還有我項羽的立足之地。他勞苦功高?他德高望重?我項羽呢?我霸王呢?西楚的江山可是我項羽打下來的,怎麼成了范增一個人的功勞了,這不是往我臉撒尿嗎?
項羽臉露出一絲陰冷,淡淡地說;「既然如此,那就隨便亞父定奪。」范增聽後,如萬箭穿心,他想再仔細看看項羽說這話時的表情,而項羽這時一撩紫色帝王袍,不可一世地走了。在場的將士無不為范增老先生感到心酸。
范增還有什麼臉面在留在楚營中,咬咬牙,灑淚離開帥帳。鍾離昧和項莊、屠剛丘幾員平素和范增關係最鐵的大將,失聲痛哭:「霸王,不能啊霸王,亞父不能走啊!」
項羽在內帳聽到這聲音,心如刀絞,不過還是安慰自己,項羽你不用難過,你做的很對,你為了西楚江山不顧父子之情,你做得對。范增他不顧父子親情背叛你,是他有錯在先,怪不得你的。
呂青第一個衝出帥帳。他要去送送老范增!
整個帥帳都快成了出殯的靈棚了!哭聲一片!項羽抱著頭跌坐在內帳,垂淚不止,可就是不出聲認錯。
咱是霸王咱怕誰?
「亞父!」鍾離昧心裡委屈,加捨不得范增,一下子跪倒在范增面前:「眼看大業將成,亞父怎能中途離去,這讓幾十萬楚軍將士情何以堪!」范增正要出門,看到帳篷裡擁進來一屋子人,鍾離昧又說出這種在項羽耳朵裡很危險的話,心裡不禁一翻個,心想,小鍾啊,小鐘,你要是再說這種話,沒準我這把老命就要葬送了。
項莊算得是性情中人,他涕淚交流,哭的撕心裂肺:「亞父,你別走——」
要說兒子,范增還真的把項莊當成兒子來看待的,項莊平時比項羽聽話的多了;「項莊,亞父老了,不能再追隨霸王立功了,你是項家的好兒郎,為了項燕將軍、武信君項梁,一定要跟著霸王打敗暴秦統一天下。」話還沒說完已經是淚流滿面。
鍾離昧剛毅的面孔堆滿了褶子,硬是忍著沒說一句話,
呂青激動地握著范增的手說;「老,沒想到你我半途分離,以後誰還能陪我下棋彈箏,暢談天下。」范增長歎道;「我雖然走了,但令尹還有全力輔佐霸王擊敗暴秦。只要霸王可以聯合諸侯,勸服彭越,遊說韓信,暴秦的日子長不了——以後的事情就拜託老了!」呂青黯然流淚,無言以對,心想,你堂堂的亞父都落得這樣的收場,我呂青又能算得了什麼。
龍且和桓楚捶胸頓足。桓楚因為是英布的義兄,最近也接連受到項羽的猜忌,他年近四旬,為人穩重,這次也忍不下去了,悲聲道;「我再去見霸王,我去死諫,不信他不收回成命。」范增唯有苦笑;「就算你死諫成功了,我范增留下來還有什麼意思嗎?算了,我還是走。」
龍且雙手抵住范增的胸膛,單膝跪地,沉聲道;「老先生,龍且求你了,楚軍不可一日無先生,先生走,楚軍敗矣,大敵當前,先生不能——」
范增嚇得摀住了龍且的嘴巴;「將軍若是再說這種話,你我,還有在場的這些人全都休矣!」龍且嚇出了一身冷汗!
鍾離昧只是流淚,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范增三人三騎,淒淒慘慘,悲悲切切,提著兩個包袱,拿了一些舊衣服,把所有的財物分發給伺候過他的將士們,離開寨門,黯然路。經過營寨,一路,所有的楚兵楚將,下跪的下跪,嚎啕大哭的,嚎啕大哭,楚營中彷彿末日降臨一般。寨門外,刀槍扔了一地,人頭跪滿一地。心甘情願想要追隨范增去的士兵,數以千計,讓范增都給呵斥回去。
這可是取死之道,讓項羽知道了誰也活不了。
項羽現在還沒想要取范增的老命,所有的一切他都在帳篷內看到了。誰實在的,項羽只能是心如刀割。他在失去了虞姬之後,又失去了范增,人生中三根重要的柱子,全塌了——
項梁、虞姬、范增都走了。孤家寡人,孤家寡人,真正意義的孤家寡人,對於項羽這個感情豐富表面卻冷酷無情蠻橫不講理的傢伙來說,即使有一天他真的得到了天下,也還是個孤家寡人。這一刀,傷口很深,而且永不回癒合了。
鍾離昧在清晨時分策馬而去!
本∼∼∼∼∼超∼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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