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叔叔戰敗以後,幾乎沒誰再去找我媽比賽?
她在局裡已經成了一個神話似的所在,只是偶爾,會有外面的人來找我媽挑戰,當然他們也沒法取得勝利。
我爸有時候會說哼哼等著吧,就讓驕傲的將軍繼續驕傲下去,這很好。
他說話那樣子,充滿了嫉妒。
「連自己的老婆都打不過」這種想法,會一直一直被我爸給放在心裡,雖然也沒誰會為此笑話他。我不知道衛叔叔吃了敗仗之後,我爸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我發覺,那之後他用功的時間增加了,而且一有空,他就把過去我媽和人對陣的錄像翻出來仔細研究。
我媽開玩笑說她覺得危險,因為身邊睡的不是丈夫,而是未來的敵手。我爸則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她現在就有必要培養危機意識。
於是,誰也沒想到……或者該說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事兒早晚會發生:就在我完全知道真相那一年,我爸再次向我媽進行挑戰,
拿我爸的話來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差不多前前後後也準備了十年功夫,所以他認為,這次一定能把我媽給打敗。
當然如果這次還是不行,我爸就徹底認輸,往後一心一意在家「俯首甘為孺子牛」,再也不尋釁鬧事、想著翻身農奴把歌唱了。
我媽的反應呢?
她說,好。
她的樣子平平靜靜的,笑瞇瞇的,就好像我爹在那兒義憤填膺慷慨激昂,都和她沒啥關係,她就是熱鬧的。
我媽這態度讓我不禁膽寒,我悄悄問我爸到底有幾成把握,他想了很久很久,眨巴眨巴眼睛,才說,七成……吧。
這個最後的「吧」字,讓我覺的我爹可憐兮兮的。
那一場對陣,所有人都去看了,但我沒有到場。
不知怎的,我不想去看,我知道他們仍然會使用真正的兵刃,會像上次那樣簽署下責任協議,所以。我就是不想去看。
我不想眼看著我爸和我媽拿著真兵刃拚殺,即便只是為了比較高下。
比賽的時間定在週日下午兩點,我獨自一人坐在家裡等,我坐在沙發上,再著牆上的掛鐘,看那兩根指針一格一格挪動。
誰輸誰贏我並不關心,我只希望他們誰都別出事,哪怕像上次衛叔叔那樣受一點輕傷都不要。
五點差十分的樣子,我聽見門口鑰匙響。
我從沙發上彈跳起來,幾步蹦到門口,開門進來的是我媽。
她的臉,笑嘻嘻的。
我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我爸呢?」我問。結果如何,我已經知道了。
「氣得不知鑽哪兒去了唄。」我媽把鑰匙扔在茶几的玻璃碗裡,「什麼『敗軍之將,顏面全無,何談與君共乘?』且,這不?我自己開車先回來了!你爸太小家子氣了,一點都不大度!」
我笑起來。
我媽換了外套,哼著輕快的小調進了廚房,她拉開冰箱,一面問我晚上吃什麼,一面把蔬菜放進水池裡,擰開水龍頭。
我躲進自己的房間,用電話。
鈴聲響了半天,才聽見他不情不願地接了電話。
我小聲問他:「真的輸了?」
電話那邊停了一會兒,沒說話。
「算啦,輸了就輸了唄,快回來吃飯吧。」我故意輕鬆地說。那邊長歎一聲:「唉,沒臉回家吃飯啊。而且還是敵人做的飯!」
我大笑。
「那你趕緊回來做吧。」我說,「還來得及,敵人剛剛進廚房呢」。
半個多小時以後,我爸回來了。他開門進來的表情,有些惴惴又有些窘。
我迎上去,忍住笑,上上下下他:「輸的很慘麼?」
他哼了一聲,沒說話。
「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俠請重新來過!」我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我爸狠狠瞪了我一眼:「幫誰說話呢!爸爸輸了你就那麼高興啊?」
「那我怎麼辦?」我無辜地他。「等我媽開門的時候,暗使損招把她摔個狗吃屎?我有那本事麼。」
「早叫你練功你媽不讓,說什麼練出肌肉來穿裙子整理
不好看。」我爸嫉恨無比地說,「現在我明白了!她是怕你練出來打敗她!」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媽就從廚房探出身來:「說什麼哪?我有那麼小心眼麼我?」
「瑄瑄你要是個男孩多好,替父雪恨!」我爸悻悻地說,「慕容家的就不能輸!」
「您這話可不對了。」我有點不高興,「女孩哪裡不好?」
「女孩也行啊!我該一早培養你才對的。
現在培養也晚了!可恨!太可恨了!我中計了!啊!還有曉墨!對了他還有希望!」
我爸這是因為輸了,氣糊塗了,亂說話,我不去理他。
「可我就想不明白,你說我這幾年也沒少用功啊?為什麼就打不過你媽呢?這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我爸在屋裡團團轉。
我瞅著他苦笑,但這時,我媽就招手讓他過去。
「幹嗎?」他氣哼哼地走過去,「剛才損我還損得不夠?」
我媽不說話,將案板上的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我知道,俯首甘為孺子牛嘛。」我爸鬱悶地說,「往後家務我來幹。」
豈料我媽卻攔住了他拿菜刀的手:「不是,我是叫你看這個。」
「什麼?」我爸一愣,菜板。「土豆?」
「再。」
「……土豆片。」
「你再仔細。」我媽倒是很耐心,「要仔細看。」
我爸盯著那土豆,半天,他抬起頭:「是炸還是炒?」
我媽噗嗤樂了,她假意惋惜搖頭:「所以說,你比不過我。」
我一聽來了興趣,趕緊走過去。
「什麼」我爸一時沒懂。「仔細這些士豆。」我媽說,「你,能在其中找出一片厚薄不同的麼?」
我媽這麼,我爸的神情立即變了!
我也湊過去,低頭仔細瞧那些土豆片,甚至拿起幾片對著光看。果然!真的如我媽所說,每一片都極薄,肉眼分辨,竟然找不出一片厚度不同的!
「你來試試,能做到麼?」我媽故意笑著,把菜刀遞給我爸。
「有什麼了不起!」他洗手後,接過菜刀,「我也會!」
我爸說幹就幹,刀起土豆片出來,不一會兒他也切了一堆土豆片。
「保證也都是薄片。」他驕傲地哼了一聲,「別以為我就差很多!」
我媽點點頭,她轉身打開爐火,取出鍋倒上油:「今晚咱就吃土豆片,瑄瑄,別把兩盤土豆弄混了。」
然後,我和我爸就跟傻了似的,盯著她炸土豆片。
不多時,兩盤土豆都炸出來了,放在我們父女倆面前。
「自己看吧。」她抱著雙臂,微笑道,「事先聲明,我可不是今天故意切成這樣。」
這下子,我可真看出區別來了:雖然在生土豆的狀況下,兩盤土豆片都非常薄,並且看起來都很均勻,但是等下鍋炸熟膨脹了,經歷了熱油的考驗,兩盤土豆片的區別立即凸顯。
我爸切的那一盤,的確薄而整齊,但是一片片仔細比較,仍然可以看出不太均勻的切口,以及邊緣細微的厚薄區別右這是眼力極好的才能看出來的差別。
我媽切的那一盤,就算拿著筷子對著光,一片片地觀察,除了直徑大小差別之外,厚薄、切口程度、還有入油的深淺……全都是一模一樣的!
最後,我放下筷子,惋惜地望著我爸:「……看來,爸爸你真得認輸了。」
他瞪著那兩盤土豆,那表情,就像從來沒見過土豆的外星人!
我知道,我爸是真真正正被震撼了!
等到菜炒好了,我和我媽都上桌吃飯了,我爸還坐在沙發上,對著那兩盤土豆片發呆。
「哎哎,吃飯啦,看能看飽肚子啊?」我媽喊我爸,然而他充耳不聞。
「唔,你要實在愛那兩盤土豆也行,拿點鹽沾著吃吧。」我媽繼續開玩笑,「不好意思今天炸得不好,沒沾濕粉也沒浸鹽水。」
等她這麼說了,我爸終於站起身來。走到飯桌前。
看他坐下來,我趕緊乖乖去廚房盛了米飯,回來放在我爸的面前。
但是他卻沒動筷子。
「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有點詫異地看著我爸,他的表情十分平靜,剛才進家門時那種忿忿不平和沮喪,都已經消失了。
我媽眨眨眼睛,塞了塊肉在自己嘴裡嚼。
「你知道的,我這幾年練功的時間已經成倍了,而且專門咨詢過國家級的訓練師。」我爸繼續說,「可我看不到你練功,而且你也沒有做什麼周密計劃……」
「不公平,是吧?」我媽笑起來,「你想說,這不公平,是麼?」
我爸沒吭聲。
我媽放下筷子,她想了想,點頭道:「的確,如你所言,這幾年你非常用功。但這也是為什麼我讓你看那兩盤土豆的原因。」
「我不明白你是怎麼做到的……」
「因為你不專心。」我媽說。
這下子,別說我爸,連我都十分驚訝!
「不專心?」我爸愕然道,「可我練功的時候……」
「在練功房練功的時候很專心,可是其它時候呢?」我媽說,「開會的時候專心麼?上班路上專心麼?還有,和人談事情的時候,專心麼?」
我爸瞪著她,他似乎一時拿不準我媽的意思。
「無論你做什麼事情,沖兒,你的腦子是分開八瓣、十六瓣的用。」我媽輕輕嘖了一下,「太聰明了,太聰明了啊沖兒!甚至都沒人看得出你不專心,你把你的腦子變成了一個壞了的收音機,所有的頻道你都要收進來,你可以在一個時間內同時考慮很多件事情,最後你能拿出很多結果來,人家也會誇你聰明、誇你效率高……等我說完。」
我媽做了個手勢,她停了停。繼續說:「當然你說這沒辦法,總參那麼忙,腦子得裝那麼多東西,作戰計劃啦下季度演習啦這個那個啦………你有沒有嘗試一個時間,只做一個事情?」
「只做一個事情?」
「像我這樣:走路的時候只專心走路,切土豆片時只專心手裡的刀。聽歌就只專注聽歌,打毛衣就只專注打毛衣。你以為只有你在練功房拿著劍時,才算練功?我拿著菜刀切白菜的時候,就不是在練功麼?」我媽笑起來,「關鍵是,我做一件事時,就只想那一件事,全部精力都只在那一件事上,當然,你可以說這是笨蛋的做法,本來我就比你笨一些,傻瓜和聰明人的區別,喏。」
我爸有點說不出話來了!
「你每日練功最多四五個鐘頭,還不包括被長時間工作給中斷的部分,你看,上個月你忙得連家都回不來,估計練功什麼的也得耽擱了。」我媽吁了口氣,「但是如果以集中精力的標準而言,我幾乎睜開眼睛就在練功——也許包括睡眠中也算在內。喏,所以我才不失眠。不像你,每天為了那麼多事兒忙得睡不好。」
「這麼說,是我節奏太快?」我爸想尋找一個更妥當的詞。
「說了嘛,是你太聰明,我太笨。」我媽哈哈笑起來,「所以,我是郭靖,你是黃蓉。黃蓉雖然那麼聰明,可她的功夫比不過郭靖。因為她的心,不專一。」
我在旁邊也忍不住笑起來。
我爸想了好半天,最後嘟嘟囔囔拿起筷子:「……多謝郭大俠指教。」